第31章 ·這物莫說三百金,就是半金也抵不了
第三十一章·這物莫說三百金,就是半金也抵不了
穆九重自蓑衣後面的腰間拽了一把,将一物甩向邬落棠,被她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以為是什麽了不得之物,拿在手心兒細細一端量,好像就是一塊兒成色不太好的玉挂件。這物莫說三百金,就是半金也抵不了。
穆九重道:“拿着它去平安城找一間當鋪,掌櫃的會給你錢。”
邬落棠半信半疑,此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辨別他話的真假,只道:“若換不出錢來,我就去你軍營中,當衆向你讨錢。”
說完把玉挂件嚴嚴實實地收進自己布囊中。
幾個人騎馬頂風冒雨,擇路繞過了平安城,後半路一路平安,在第二日天還未亮的時候已然到了昆山腳下。
牽馬進山不多時,有邬寨守山的兄弟叫茍勝的過來,見到邬落棠和邱致便抱拳道:“寨主,邱二哥,你們可是回來了。”
這一下山,算下時日也十幾日了。
邬落棠循例問道:“寨子裏都還好吧?”
有吃有喝有兄弟,大正月的又不用做事,想一想也沒有啥能不好的。
茍勝卻道:“寨主和邱二哥不在,赫連燦就要翻了天,日日帶着兄弟們喝酒耍樂,酒庫裏存的酒眼見着就要被搬光了。”
邬落棠的火氣蹭蹭地向上冒,但礙于有外人在,硬壓着火氣問道:“寨中不是還有黃大哥,怎容得他這般胡鬧?”
要知道酒庫裏的酒可都是在去年七八月份酒價最賤的時候存下的,足夠接下來一年的量。
“莫提了,自寨主下山那日,黃大哥就不甚樂呵,之前聽見赫連燦胡鬧,倒也曾說他”,茍勝學起黃無有的姿态語調,“寨主和邱致下山拿着命換錢,你們還有閑心在家裏胡喝海塞”,茍勝拳頭砸掌,氣哼哼道:“可赫連燦非但不聽勸,還夥同塗大雷跟黃大哥對罵起來,說寨主您只是幫忙尋個人賺點黑心狗賊的錢而已,大黃卻咒你賣命,其心可誅。氣得黃大哥一連幾日沒有出屋。我好像聽範三哥說他在收拾行囊準備去無名村中養老呢。”
這寨子裏的兄弟十有八九都缺心眼兒,說話不看情景,茍勝一句話沉默了好幾個人。
阮嬌嬌尴尬地咳了半聲兒,側頭去窺穆九重,但見他神色自若得跟聾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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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無有不過三十幾歲的年紀,倒想着去養老了。
邬落棠不耐煩地擺擺手,示意自己知道了,這些亂七八糟的寨中事,倒讓外人看了笑話。
她轉身看向穆九重,“将軍現如今身上正扛負着南侵的大業忙得很,自是無暇到寨中做客,我就不虛讓你了,請便吧。”
穆九重道:“無妨,既然來了倒也不急走,路我很熟,一道上去吧。”
邬落棠倒沒想到他也會跟上去。
幾個人趕路大半夜,現下正需要吃一些熱湯食、喝一壺熱酒暖暖身子。可這次見他,邬落棠本就心中有氣,一氣望月鎮的那一顆令人發笑難止的滴水丸;二氣他拿她當猴耍,诓着她又賣了一回命。但是想一想那還沒到手的三百金,她忍了!
幾個人在山半腰拴了馬,徒步向山上的寨子走去。
邱致在前邊帶路,避過一些寨中設置的阻止外來者進入的隐形障礙和陷阱。
阮嬌嬌一邊走一邊感嘆,“早聽聞昆山這一帶的匪寨中屬邬寨難攻,如今看傳言倒是不虛。”
邬落棠本有些得意,可一轉頭看見旁邊那位曾以手下兵士多久攻上邬寨做練兵準則的狗賊、混賬,立時便将得意的神情收住了。
幾人進了邬寨,大概是時辰太早的緣故,除了一些守寨的兄弟們在四處逛游,寨中倒是很安靜。
茍勝說:“這幾日除了巡寨的不曾飲酒,赫連燦便帶着有空閑的兄弟們日日宿醉,每日起得自然晚一些。”
邬落棠點頭表示知曉,心中盤算着總該給這赫連燦一點教訓,不然左右不長記性。
當務之急,邱致要先去廚房安排熱水和一些吃食,阮嬌嬌自告奮勇要去跟着幫竈,邱致有些不自在,推阻道:“不必,竈上之事簡單,用不上兩人。”
她比出個手刀的架勢,道:“我人都來了,斷沒有白吃白喝的道理,況且我是殺手,旁的不行,大到給豬放個血脫個皮,小到給雞鴨拔毛、剔個骨頭剁個筋頭再擺弄個腸啊肚啊我很在行。”
當匪數十載,都未曾遇到這般生猛的女子,比山下的屠夫不遑多讓。邱致連連擺手“不必、不必”。
邬落棠道:“管竈頭的未必醒了,多一人幫忙也是好的,大家都餓得狠。”
匪寨裏從來随心所欲,故而也沒有客人不能幫竈的規矩。
兩人去了竈房裏,茍勝也依舊下去山腳巡守,邬落棠引着石千山和穆九重二人走到邬寨專用來招待客人的松風廳中。
這“松風”二字是邱致取的,聽着挺雅,其實就是一間左右不靠的亭屋。
取址于山寨側面陡崖之上,旁側有一棵歪松。亭屋四面垂竹簾,卷起則山風獵獵,放下則內中幽靜。
亭屋內則是藤條編的桌椅,四角置高低木架,上擺些山中奇石以及青翠的盆植。
石千山打從一邁入這亭屋,便直呼:“此處妙景啊。”
至于妙在何處他也沒說出個一二三四五六來。
待二人在亭屋內坐下,邬落棠心中知道他們必有話說,恰好身上的衣衫昨夜被雨水淋得黏膩,總要換一身幹松的上身,便将他二人自留于亭屋中,自己轉身走了。
亭屋桌上有茶壺和茶杯,石千山用指背觸了觸,壺身幽涼,也不知是放置了多久的冷茶。
不過連日來的險中求生,哪還講究得這些,穆九重是軍中人,更是無所講究,他翻開兩只茶杯倒了兩盞茶,此處已無第三人在,說話再不需顧忌什麽。
穆九重問:“朝廷前幾日确然已發出訃告,事情到了這般境地,石大人往後有何打算?”
石千山飲了口冷茶,道:“朝廷那邊是再回不去了,能有何打算,茍存得一條命已是萬幸。左正逢和劉柏既然敢做到這一步,必是已做好完全準備,縱然能活着回去,也是不成事了。”
“今年只是循例的外巡,何以事情到了這般地步”,穆九重甚是不解。
“你當是為何?”石千山哼道:“各地州郡的軍工器械原是由戶部撥款,再由工部掌控調度,可從前年起戶部批給頃州的撥款就有意避開了工部,錢款直接入了頃州的府庫,由州府內自主調度兵工器械之事。”
“竟無人報與皇上知嗎?”要知道兵工器械乃是大事,哪裏由得各地州郡胡來。
石千山道:“此事皇上知曉,左正逢曾上報,言及州郡內的軍械庫,有工匠可自主改良兵械,若改制成功可做到比從前減少五之一二的耗資,那左貴妃又正當寵,咱們的聖上是個什麽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這次我外巡途中,曾留意過頃州內的兵械制式,也曾暗中取樣留存,怕是被左正逢有所察覺。他曾讓劉柏贈我財帛和美人,我亦知他的考量,若不收恐招致禍患,便在到汝州時才敢借機遣散了美人,卻不料還是讓他二人動了殺心。”
那夜說來也巧,石千山陬下驿館裏遇到了自己的同鄉,少時曾一同玩耍,如今一個做了工部左侍郎,一個卻做了驿館守門小吏,
兩人喝了半夜的酒,火燒起來的時候,石千山酒意正上頭,神昏腦漲。馬夫闖進來說護衛有被迷倒,有的被殺死,火層外面還有殺手候着,今日怕是兇多吉少。
同鄉小吏紅着臉道:“我無親眷子女也無雄心抱負,小吏當得無趣,時時遭人驅使不得反抗,公雖登高位仍不棄舊友,今夜我來此本便是替公受難的。”
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副綢布仔細包裹的假面皮,并言馬廄內飲馬槽下有地道三丈,正通向驿館之外。
石千山昏頭腦漲反抗不得,這時才疑心酒中有藥,舌頭發麻也問不出話來。
同鄉小吏換他衣而卧于床榻上,馬夫便負他至馬廄,将他置于地道下。
如此,方保得一命。
穆九重沉默着,不知在想什麽,石千山側頭瞥他一眼,又道:“将軍久不回朝,未必知道這些事,可頃州兵械之事,将軍不可能不知。”
石千山說得沒錯,宿雲關外陳兵數萬,兵械盡由州郡府庫供給,大至兵士所着铠甲小至手中所持長矛的矛杆以及弓箭,穆九重都一一上手過,又如何不知這些兵械若真放到戰場上會是怎樣的後果。
“他們怎麽敢!”
敢拿戰場上的事情兒戲,敢拿甲兵的器械搗鬼!
這五個字縱使咬牙切齒說出來,也是蒼白無力的,因為事實就擺在眼前,他們非但敢如此做,還做得明目張膽。
“朝廷撥下的錢款,總要見到去向,那麽大一筆款項,動辄便是九族覆滅啊。”
所以有了這一場宿雲關外陳兵數月莫名所以的南侵之戰,甚至連朝廷最寶貝的火噴也動用上了。不過是為了将這筆款項放在戰場上做做樣子,便可以名正言順地、揣進州府長官的袖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