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那他可有再說些什麽?
第三十二章·那他可有再說些什麽?
邬落棠在房間中簡單清洗了一下,重新綁了發式,于箱箧中挑挑揀揀,擇了一身紫棠色的衣衫,臨出門時照見了銅鏡中的自己,覺得唇色不佳,便難得地塗了一點淡淡的口脂。
本就生得好相貌,只是之前連日的奔波,稍微斂了些氣色。如今換了衣衫稍一妝扮,七八分的靈秀,十二分的顏容。
再進松風廳時,只覺得那二位異常沉默。
邬落棠大剌剌地撩衣擺坐下,“怎麽,是我擾了二位的談興嗎?”
石千山笑道:“寨主多心,只是恰好此時無話罷了。”
邬落棠擡手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擡頭似有似無地瞥過穆九重,恰也正撞見他的眼神望過來,可那眼神中卻是不解風情的,連半分驚豔都無。
他只是看着邬落棠,話卻是和石千山說的:“方才說起火噴被毀之事,聖上命我嚴查,此事我确然也查出了一些眉目。”
方才兩人确然提起此事,不過一說而過,卻不知他為何忽然又重新提起。
石千山雖不解其意,轉頭也看了邬落棠一眼,倒是也沒有防備,說道:“依我看,火噴被毀倒是好事,若不然宿雲關一破,怕是南晏、北琰都再難安生。只是那火噴是朝廷第一重器,當年總共有七架,三架一直放于皇城中,這些年陛下命工部找了許多能工巧匠皆不能複刻,便放置了,如今四架已毀,怕是又要将遍尋巧匠複刻火噴之事再提起。”
邬落棠端住茶盞的手指倏然一緊,但她很快意識到穆九重正打量着自己,她索性擡起頭,坦蕩地迎住他的目光,故意淺媚一笑,道:“可是我的顏面生了花,讓将軍望着我的目光這般戀戀難舍。”
穆九重冷笑一聲,不動聲色地移開了目光。
正巧這時邱致端着一只熱氣騰騰的大湯盆走進來,哐铛一聲放置在桌上,“時間倉促,燴一鍋湯餅,将就着吃吃吧。”
石千山搓着手嘿然笑道:“不将就,一點都不将就,我逃命這幾天就想吃這一口熱湯餅吃不到。”
阮嬌嬌從後面也走進來,手裏拿着一摞碗和一把竹筷。
湯餅的熱氣撲面,順着盆沿望進去,裏面臊子肉多得跟不要銀子似的,上頭還遍灑着青白的蔥末和芫荽末,湯面上晃蕩着油星,香味似乎從每一顆臊子肉的油珠上散出來,勾得人五髒廟實在難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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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嬌嬌分出碗筷來,邱致手法熟練地舀面送湯,保證每人面前連湯餅帶肉一大碗,并不因為哪個餓相重就多來一勺,更不會因為哪個是女子食量小而少一筷兒,分量均勻、童叟無欺。
分完食正迫不及待要坐下來吃,石千山又搓着手問:“那個,可否給在下一瓣蒜?”
事還怪多!
他許是覺出自己的事多,繼而又不甚好意思地解釋道:“我們北地有一句話--吃面不配蒜,香味少一半。”
邱致無奈起身,正要再去拿一趟,被阮嬌嬌伸臂攔住,從懷中布袋裏掏出一整頭放置到桌面上,“方才見窗框沿上挂着幾辮子,就順手薅了兩頭,失禮失禮。”
嘴上說着失禮,面上可沒有半分不好意思的樣子。
北琰南邊的飲食其實與南晏甚為相似,蒜這般味沖辣心之物,自來便不生食。
故而邬落棠和邱致都婉拒了石千山的分食,阮嬌嬌許是自小也生在北邊,或者走南闖北所适應的,倒沒有拒絕,反倒是穆九重這個地道的北人竟也推拒了。
石千山又苦口婆心地勸說道:“一口咬下去、通體舒暢。這般美味,将軍何不吃?”
穆九重用筷子挑起湯中面皮,入口前簡短回了幾字,“怕味重熏人。”
邬落棠心中嗤笑,這般黑面又不近人情之人,竟還怕起了口中味重熏人,也不知誰能有這般大的情面。
吃過飯後,穆九重便不欲再留,軍中口雜,他外出之事不曾有人知,若被有心人留意,難免會生出些瑣碎事端。
他起身腳步頓了頓,忽然又回身看着邬落棠,道:“想必邬寨主今日也要進平安城兌金錠,不若同我一道下山。”
這倒稀奇了。
邬落棠心中想着,不定又是有些什麽麻煩事想要诓騙自己去玩命,可難得他這般主動,她見鬼的竟還有些不忍拒絕。遲疑了一瞬,到底是應了聲“好”。
邬寨中一向少規矩,可總也有那麽一丁點待客之道,石千山遭人追殺無處藏身,暫且只能讓他先在邬寨住下,阮嬌嬌這一路幫忙許多,自然也不能慢待了,邬落棠讓邱致在寨中找房間先将阮嬌嬌和石千山二人安置下,餘下事待她兌了金錠回來再說。
她與穆九重一并步行出了邬寨,寨門之後便是下山的路,穆九重一直沉默地走着,她便也不說話,心中想着看你還能搞出什麽古怪。
直到走了很遠之後,穆九重終于開口,卻是先道了聲謝。
邬落棠頗有些莫名其妙,便用一種陰陽怪氣的語調回道:“不謝,萬事看在命和錢的面子上。”
穆九重側頭一聲哂笑,難得大度起來并未與她計較。
因身高懸殊,邬落棠看向他時總要微微仰頭,
不知為何,她覺得今日的他有些反常,很不像他平日不茍言笑的那副狗樣子,神态間還隐約帶着那麽一點為難而又欲語還休的意思。
若是旁的男子,邬落棠保不齊會以為他是對自己有了某層不可言說的心思,可既是穆九重,想起上兩次他的不解風情而鬧出的尴尬事,邬落棠便斷斷不會這樣猜想。
“這狗賊定是沒憋什麽好屁。”
她心中這麽想着,可一時半會也抓不到頭緒。
兩人從山上直走到半山腰,統共說的話也不過就這五句不到。
眼見着再走一段路就到了之前拴馬的地方,穆九重才終于又開口:“這幾匹馬,今日傍晚我會命人過來自行牽走,白日裏若有需要你尚可騎。”
軍中的馬每一匹都詳記在冊,自然該是有借有還的。
邬落棠擺擺手,“随意”。
直到行到拴馬的撅樁旁,穆九重也再沒說別的。
眼見着他把缰繩松松握在手裏,而後身形利落地騰上馬背,邬落棠終是未忍住,喚了他一聲“将軍”,待他低頭看過來時問道:“前陣子宿雲關外火噴被毀那事,将軍待如何查下去?”
其實左近并沒有人,邬寨的地盤也絕不會有外人在,只是此事關系實在重大,縱然只他與她二人,她仍是這般隐晦地問起。
穆九重兩手握缰按在馬頸上,低頭看了她一時,就在她以為他或許不會回答時,他方忽然開口道:“随軍工造兵飲酒誤事,以至臨戰前操作失誤,致使死傷兵将近百人,此事的核查文書已經遞至朝廷”,他控着馬原地踱步,又道:“這等密事不是你這般山間野匪有資格問起的。”
邬落棠便笑起來,向着馬背上的他拱手作禮,“将軍說的是。”
話罷也欲上馬,準備即刻往平安城走一遭,将那三百金取到手,如此萬事定矣,寨中又有新客,晚上便可大擺宴席慶祝一番。
可穆九重忽然又叫住她,邬落棠見他仍是那副欲說還休的模樣,便故意忸怩作态,擡手指輕輕撫過自己的眉尾,言語調笑道:“将軍幾時竟對本寨主這般難舍難分了。”
“嗯”,穆九重低頭沉思少許時候,再擡頭時神情忽然坦蕩起來,道:“算了,沒什麽。”
說罷便不再理會她,先行縱馬下山,邬落棠也随之縱馬在其後,可是他的馬甚快,到了山腳路上只一溜煙兒便沒了影兒。只是望着那煙塵散去,邬落棠有些奇怪,他回宿雲關的路原本可繞過平安城走另一邊,那樣更快一些,可他所去方向分明是平安城的方向。
待細細一想又覺合理,既答應了她一百金加到了三百金,他總要提前去安排一下才是。
于是她這一路也不急,心中盡在盤算這些錢要怎麽取用,多少錢留作日常花費,又有多少要繼續存起,往後待存的多了,日後為邬寨和無名村尋個比現在更好的去處,去過一些不愁吃喝安穩的日子。
她這般晃晃悠悠到了平安城,按着穆九重所言,很順當地就找到了那間當鋪。
她見到了掌櫃的,掌櫃的是個年約四十上下的瘦弱男子,仿佛是生了什麽病,面色不大好,在見到她掏出的穆九重的那塊成色不怎麽好的玉件時,面色就更不好了。
他嘆了口氣,指一旁說:“姑娘在此坐着稍等片刻,我這就去取你要的東西。”
果然穆九重是提前來安排妥善了的。
掌櫃的繞到店鋪後面的房間裏翻翻找找了好一會兒功夫,在邬落棠望眼欲穿的期盼中終于從裏面抱出了一只好大的木箱。
掌櫃的瘦弱,看着抱着木箱的樣子甚吃力,邬落棠心情很好,便上前兩步親自接過來,待一接到手中,心上卻不免狐疑起來。
按說三百金不是小數,怎會是這般輕重?再待一打開後,她的心便瞬間涼了半截。
這箱子看着大,可裏面只裝了不到一半,其中五兩的金錠十幾枚,餘下便是些零七碎八的銀塊和銅板,就算加起來也絕不足一百金的價值。
邬落棠滿臉地不敢置信,目光上下環顧了當鋪內,雖不是什麽大當鋪,但看着擺設雅致也是頗像樣子的。
“難道是我找錯了地方,你這不是順鑫當鋪?”
掌櫃的搓着手坐到了另一把椅子上,唏噓道:“地方是找對了,可将軍若再這般搞,我這裏就不再是當鋪,而該變成檔口了。”
邬落棠不死心,“可穆将軍與我明明說好的三百金。”
掌櫃的一臉為難相:“咱們這種小小邊城,就算是富貴人家,有幾家能用金錠做錢款交易的,況且還是足足三百金吶!莫說是三百金,就是這些還是我四處挪用來的,已是百般不易。”
“那他可有再說些什麽?”
就算今日湊不齊三百金,還有明日、後日,或者再不濟半個月後也不是不可以啊。
掌櫃的躊躇了一時,實話實說道:“将軍對姑娘留話說:就算逼死也沒有了,就只剩一條命,有本事去軍營找他拿!”
“砰”!
邬落棠一拳砸在桌面上,連帶着哐當一聲木箱箱蓋也合攏了。
他之前那般欲言又止,原就是想說這句話吧。
“無賴、混蛋、穆九重”,邬落棠咬牙切齒道:“我這便去軍營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