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将軍留步!

第四十四章·将軍留步!

邬落棠眼前這人名叫張坤,只是個工部最下層的打雜小吏,平日多是負責打雜這些瑣碎事,因他頗懂一些工造之事,故而又被分派到這百工所做個蹲守小吏。

工部縱然是面向民間所招工匠,卻也沒有招收女子的先例,但他還是言語客氣地将邬落棠讓到了茶案對面的杌凳上坐了。

邬落棠道:“我非是要進你工部做工,只是少時跟鄰家工匠學過一些工造之事,只略懂些粗淺皮毛。你張在外面那張圖我瞧着不對,你手中有簡圖沒有?”

張坤立時從身後架子上抽出一卷圖紙,在茶案上攤開了,“你說,如何不對?”

邬落棠雖然并未繼承幾分唐家的工造天賦,但到底少時耳濡目染,粗淺些的尚還看得明白,何況只是幾把農械。

她拿手指點着其中一處,“比如這一處,絕不該用整木去做,而是要斷開,自中間接入一顆輪齒,如此便能省力許多。”

張坤點頭贊道:“不錯,這一處是專用來考校工匠的,該是木工的基本功。”

邬落棠只是一笑,手指又點在另一處道:“此處若以鐵臂相勾,此農械方值得推及到農戶使用,否則縱使強推出去,定然也會被農戶所棄。”

張坤愕然了片刻,随即恍然大悟道:“果真是一處妙改。”

繼而又再遺憾道:“可···咱們工部他不招女子啊。”

邬落棠道:“工部所招工匠不論是不是女子,必是要匠人中甚出挑的,尋常的定然看不上,可出挑的每月俸銀便得高,不然留不住人。”

張坤道:“雖咱們只是區區農械司,可俸銀必也是發得起的,良工每月可領十兩銀。”

十兩銀,确然不算低,要知道那些各州郡下轄的七品縣令每月薪俸才不過二十兩。

邬落棠算道:“一人每月十兩,一年便是一百二十兩,可縱然是良工也只是頭腦稍微活泛些,未必能保證持續推進農械的改良。若他一年無所出,一百二十兩豈不白白浪費?我有一個法子,可以最低的支出為工部獲得最大的農械改良效果。”

張坤心中很有些不以為然,但還是耐着性子出口問道:“什麽法子,姑娘不妨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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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落棠道:“發招良工榜文倒不若直接征策。将改良農械的要求提下去,令民間的良工去想法子,想出法子的便獻上來,若好的想法便一次性給足幾十兩,這樣便省下一半俸銀。”

張坤聽完愈加不以為然,“咱們工部農械司這麽優厚的俸銀,已然一個月了都不曾招得半個良工來,若果真按你說的,你如何保證一定會征收到好的點子,而不是白費力氣?”

“所謂高手在民間”,邬落棠道:“好的點子也不一定非是良工所想,或許一個普通工匠某一瞬間便尋到了一個好點子,又苦于無門可投,生生浪費在自己手中。”

張坤擺擺手,“我就是個小吏,按章辦事,讓我來百工所招工我便來招工,旁的做不得主。”

邬落棠一笑,道:“不需你做主,左右我無事,回頭就在百工所門口支張攤子征收點子,我只問你,若我收來了好的點子,你可否請來能做得主的來甄別判斷,若是點子好,我折價賣你們就是。”

張坤見勸不動,也無所謂,點頭應承道:“若真有好點子,自是能請來做得主的。”

“好!”

邬落棠得了他這句話,起身拱了拱手便告辭出去了。

“喲,竟還頗有些江湖氣在身”,張坤搖頭笑着嘀咕,并未當作一回事。

邬落棠走出百工所的時候都已然是正午,馬如龍正坐在馬車另一邊和車夫聊天等候。

北城市集離棠花弄有些距離,待回去後在門前遇到了正在下馬的穆九重。

他穿着一身黛藍色的窄袖圓領錦袍,內襯皂色交領汗衫,腰系革帶,腳蹬烏皮靴,從馬背上一躍而下的姿态甚是利落英武。那一段緊實腰身,昨夜還曾在邬落棠雙臂中停留,今日他倒又是平素那般冷肅無情的姿态。

他對着邬落棠只微微颔首,便想先一步跨進門裏。

“将軍留步”,邬落棠緊走兩步上前,“我有一件事想求将軍幫忙。”

“何事?”

穆九重一邊說着,一邊向門裏走去,邬落棠随後也跟上去。

“我想讓将軍幫我給邬寨送封急信,最好兩日內能到的那種。”

既是急信自然走不了郵驿,況且邬寨是匪寨,旁的途徑怕也是到不了的。

穆九重疑惑,“你有急事?”

邬落棠道:“将軍不需問,只需幫我就是。”

這于他來說确然不是難事,只消讓城外穆家軍中出一名兵士快馬疾馳便是,可他憑何要讓自己手下兵士為一個匪寨送信?

穆九重不語,只顧往前走。

邬落棠道:“我保證不為将軍惹麻煩”,見他仍是不語,又道:“左右穆家軍現在閑置,我可以付銀子做路費。或者就讓馬如龍去,我付路費五兩。”

穆九重腳步一停,轉頭向綴在二人後面幾步外的馬如龍道:“你可願去?”

五兩銀子,單個人兩個半月的軍饷,也只是跑一趟腿的事兒,馬如龍自然願去。最要緊的是,他了解自家将軍,若不成将軍早便一口回絕,絕不會留給她能向上加價的機會,更不會回身問自己,只道:“但憑将軍吩咐。”

當即邬落棠便回到房中,伏案以紙筆寫就一封信,想要尋點紅泥封口,想想又算了,那物只防得了君子防不了小人,若穆九重有心想拆,便是當她面拆她也沒話可說,況且經過這一段時間相處,她認為穆九重是個磊落之人,絕無小人那般的窺伺私隐之心。便也就工整折起放到一支竹筒中,出去交給了馬如龍。

當日馬如龍出發邬寨,邬落棠再讓盧纓幫忙尋一張方便搬動的桌案并一只凳子,又向穆九重讨了一沓紙,簡單寫成私契,當晚随意用了些飯食便早早睡去,第二日辰時剛過便出了門。

昨日她說要到百工所支攤,今日當真便就是去百工所門前支起攤來,恰還碰見了去上值的張坤。

張坤頗感意外,直呼道:“你怎麽還真的來了?”

“自然是替張大人解憂來的,你們工部農械司既是招良工困難,不如采納我昨日之言,我若當真收到好點子可賣與農械司,豈不兩全其美?”

邬落棠擺好桌案,将一沓私契整齊摞在案面上,方才拂衣擺而坐。

張坤之前哪曾見過這樣的女子,雖是相貌好看些,可行事怎這般随意大膽,定是邊遠州府過來昀京的,還不曾識得規矩為何物,倒跟個土匪似的。

要說張坤眼力着實不錯,昨日還觀她只是江湖氣重,今日卻已觀得出她身上的匪氣了。

“好好好,你愛擺便擺吧。”

真真是異想天開,若此事如此輕而易舉可辦成,都不需得農械司了。須知農械改良那是一年一年乃至是世代的事情,又豈是旦夕間便能挖到好點子的。

張坤一拂袖進了百工所門裏,再不去管。

北城市集來往的盡是有些家底乃至生活無憂的,乃至會進這百工所的也多半是富戶子弟自恃有些才華,可這才華極偏門,又不足以支撐科考,故而才來這裏尋找些機會。若一旦得被招進官府裏,縱然不是走的公門正途、只以私契相約,往後或也可尋到良機做個正兒八經的朝廷公吏。

故而開始并無什麽人到邬落棠的攤所前觀看,及至到傍晚時也只有一個頭上裹着布巾、書生模樣的斯文男子在她面前停留,看了半晌,方不甚确定地問道:“你案上榜文所寫可是真?”

榜文是昨夜邬落棠草拟的,寫明征收匠工良策,但凡有利于農具改良,只把圖紙遞來,若篩選可行,便可得銅板五十枚。

只一樣,但凡遞來的圖紙領過賞銀便要簽私契,保證此圖只屬唯一,不可遞與旁處,亦不可展示與旁人觀看,違者需以賞銀雙倍償還回來。

邬落棠笑着道:“自是當真。這位公子可是有好點子可賣?”

點子還能賣錢,這事聞所未聞,這男子本也是要進百工所尋些機遇,賺些體面些的銀錢,以解生活之愁,此時見當場有銅板可付,便頗是心動。木工之技他雖是不懂,卻也是幹過農活用過農具的,便打定注意只管嘗試,問道:“可有紙筆?”

邬落棠心想:送錢的菩薩這不就來了?

便痛快道:“自是有的,這邊請。”

那男子磨墨提筆,在紙上畫了好大一通,畫完之後又添枝加葉解釋些許:“我認為耙子實不該這般設計,應當這裏提個杠,這裏綁個布套,如此就能不把手磨糙,最好還能上面雕刻些雅致的花紋,令幹農活增些雅趣、少些乏味。”

邬落棠看着那狗屎一樣的圖紙,又耳聽着他一連串狗屎一樣的言論,默默将一聲罵壓在心底,繼而小心仔細的将那張圖紙折疊好,也不管墨跡是不是幹了,會不會洇得沒法看,只管揣在袖兜裏。

再取出一紙私契,令他按了手印,當真便當場為他數出了五十個銅板,道了聲:“圖銀兩訖,絕不反悔,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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