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終歸将軍也不會與我同路
第四十八章·終歸将軍也不會與我同路
馬如龍年紀不過十八九歲,不懂輕重,他顯然還不知自己方才那個玩笑開得過火。
若邬落棠未待看清他便将一把暗镖甩出,怕不是會傷了無辜性命。
白日裏匆匆見過穆九重,還當後邊半路再不會遇到,倒不想在這裏還能一見。
“不必了”,邱致下意識便要推辭,卻被邬落棠阻住了。
她道:“就在穆家軍紮營之地旁側歇息一晚便是。”
一則有穆家軍在的地方,自然是安全的。
二則順道見一見他,也沒什麽不可。
馬如龍一行十幾人在前面騎馬引路,邬落棠和邱致跟随于後面,他們穿過了好大一片密林,随後便看見遠方山間幾處寥落星火,似是藏着一個村落的樣子。
邬落棠還以為穆家軍是于野地中紮寨,倒不料行近一看,面前當真就是好大一處村落。
村裏熱鬧非常,中間空地上紮了穆家軍的營帳,許多兵士在結隊四處走動,另有一些村民端着酒肉飯食于營帳之間安置,熱情讓兵士取食,隔着好遠便已然聞到了那撲鼻的飯香氣,不知道要比懷裏揣着的幹肉美味多少。
想起白日裏一幕,邬落棠側頭奇道:“你們将軍不是不願受百姓恩惠嗎?為何到此處便這般行事,難道是因此處背人嗎?”
馬如龍不滿道:“怎麽話到邬寨主口中便這麽難聽。我們将軍為人秉性人前人後俱是一致。只是此處稱為鐵匠村,并非普通村落,裏面的村民也盡是些隐退的江湖人,早年受過我們将軍好大的恩惠,交情自是不比與旁個,在這裏不必端着防着,可放心紮營歇息。”
瞧他這話,可不就是在暗諷邬落棠行事不坦蕩,令将軍防備?
邬落棠懶于他計較,只是與邱致各自下馬,由着馬如龍引着尋到了穆九重的營帳。
進去之時,營帳中非穆九重一人,還有另外四五人,看模樣正是飲酒酣暢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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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曾經都是江湖人,倒也不拘禮,見着邬落棠和邱致進來便各自隔空拱拳,笑着打過招呼,有人搬桌案,有人搬杌凳,還有人将飯食酒肉放置二人桌面上。
邬落棠和邱致也拱手回禮,道一聲:“今日幸會,又承蒙諸位款待!”
穆九重就坐于主案之後,雖面上尚不見醉意,可神态與往日卻不同。
他單肘支案,單手執杯,面上比往常多了些灑脫随意,就連衣襟都歪斜着,上面還隐有酒漬,不似往日整肅樣子。
自邬落棠和邱致進來後,他只淡淡瞥過一眼,便再繼續飲酒,不曾打過一字半句的招呼。
一帳之人七八,唯那鐵匠村的五位擅聊,天南海北、奇聞趣事,說至興起處,竟還放聲高歌,舉酒盞隔空先敬向穆九重,他便也舉起酒盞笑着飲盡,一邊屈指叩擊桌面姿态閑适地打起了節拍。
對面再敬向邬落棠、邱致二人,以歌勸酒道:“蝸角功名不可争,洞天福地亦難尋,千愁萬緒一盞酒,星夜醉卧鐵匠村”。
一幫江湖習武之人,哪懂什麽詞曲,品不出好賴,就只覺尚算押韻順口。
邬落棠和邱致自也是笑着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不消幾輪,二人便硬是被這般勸出了幾分醉意,可今日借宿于此,主人不散,自是不好先行離帳。
邬落棠側眸去望穆九重,想起昨日棠花弄樹下淺酌,今日鐵匠村帳中痛飲,皆是與他,便無端生出幾分唏噓,人生自是奇妙,初見時恨不得立時殺掉之人,如今倒又生出了幾分旁的心境。
穆九重似有所感,忽然側頭望向邬落棠,二人目光俱都微微一滞,繼而又各自不動聲色地移開。
約莫快到亥時前後,穆九重方放下酒盞,從主案後起身,向着下首幾人拱手道:“今日與諸位痛飲,心中甚暢快。只是明日還要行軍,故不敢強留諸位再相陪,各位盡去歇息吧。”
那鐵匠村中幾人俱也起身拱手笑道:“今日飲得着實多,我等亦困乏了,告退,告退。”
待那幾人走後,穆九重又向帳外喚道:“馬如龍,去安排兩個單獨營帳。”
馬如龍站在營帳簾外道:“已空出一個,另一個稍等些許時候。”
行軍營帳自是按兵士人頭随軍備着的,卻甚少有多餘的,想要空出兩個,便必要将內中兵士安排一番。
邱致便起身客氣推辭道:“我與我們寨主二人有一具營帳歇身已是心中感激,将軍不必再麻煩。”
穆九重眼睛掠過邱致,轉而再瞧向邬落棠,目光些許幽涼。
這時馬如龍走進來,向邱致道:“那具空營帳帳腳還未紮穩,勞煩與我幫下忙。”
營地中兵士許多,哪裏就輪得着非要邱致相幫?
邱致為難地看向邬落棠,她只擺擺手,道了聲:“去吧,放心。”
待人散盡,帳中又只剩穆九重與邬落棠二人,一時無人先開口,帳中寂靜非常。
到底是邬落棠耐不住,側目問了句:“将軍可醉否?”
穆九重搖頭道:“不曾醉。”
邬落棠舉酒盞遙敬:“既不曾醉,可願再飲我一盞?”
穆九重便将面前酒盞端起,再飲盡。
邬落棠笑着放下酒盞,輕聲道:“将軍,合該便是個江湖人。”
穆九重看向她,道:“怎麽說?”
邬落棠道:“以将軍這等武藝,放歌縱酒、引一方豪俠,本是何等快活之事,又何必忍受朝廷裏那些蠅營狗茍,左一道兵部枷鎖、右一道戶部铐鐐。”
她這話說得實在有些冒犯唐突,若擱平日,她斷斷是不會說此話的,只是今日心境所致,她竟有幾分想與他推心置腹。
穆九重倒未怪她冒犯,只淡淡應道:“若人人都只随自己的痛快,北琰豈非要亡?”
邬落棠忽而笑起來,道:“自古朝代更替也是尋常,北琰如今這般态勢,朝廷皇族庸碌、官員懶政且貪賄成風,百姓謀生艱難,各處匪患猖獗,邊地亦隐有征戰之勢,就算要亡也是自取其亡,旁人又怎能左右。”
她将身前桌案推開些許,有酒液幾滴落在了她衣衫之上,這身衣衫還是那日五谷樓赴宴前穆九重所贈。
她擡袖去蹭衣擺,蹭了幾下才想起浸進布料裏的,哪裏能蹭得掉呢?她昏昏想着,自己許是醉了。繼而又想着,醉了便醉了,要借着這醉意再說上幾句才好。
她揚手一指穆九重,輕聲笑言道:“上座将軍是誰?是穆九重。有九重之志,可沖霄漢,是天下第一等心高氣傲之人,不願攀附,不願逢迎,竟還妄想為這等庸碌朝廷長久效力,簡直癡人說夢!”
穆九重顯是看出她意圖,手中一只酒盞重重擱于桌案之上,語氣涼飕飕道:“邬落棠,你若再敢借醉胡言,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恰好此時馬如龍自帳外進來,見此情景立時便道:“邬寨主可是醉了,營帳已備好,寨主莫要擾我家将軍了,快去歇息吧。”
邬落棠從案後起身,輕飄飄道:“我可沒醉。正好我還有幾句話要對穆将軍說,你先出去。”
馬如龍自是不敢出去,只是一徑望向自家将軍,只消将軍一發話,他就算動起手來,也得立時将邬落棠請出帳外。
可偏偏穆九重未曾發話,馬如龍正左右為難之際,邬落棠已不客氣地将他一步步推出帳外,“我與你們将軍私自說話,只要你們将軍不發話,便不準叫人進來。”
說罷索性将打起的帳簾落下,嚴實地将內外隔絕。
她回身,一步一步走向穆九重所坐主案,而他也只那般容色沉沉地盯着她一步步走近。
她笑着問:“将軍可知我要做什麽?将軍若再這般不動不挪,我只當是将軍在有意放縱我。”
她說着話,人已經行至案後,在穆九重打量的視線下,面不改色地将桌案上食具一掃于地,而她就面向着他一拂衣擺坐于案面上。
穆九重身形本就高大,就算是如此坐勢,二人亦是平視着,相距那般近,近到只要微微傾身,便能碰觸到對方。
然而邬落棠也正是這樣做的,她猝然傾身,在穆九重的不閃不避之中正正好落吻在他的唇上。
他的唇并不似女子那般柔軟,而是帶着一種粗粝觸感,正合她預想之中的感覺,就連他的不閃不避,她似都已然預料到了。
邬落棠輕輕啓唇,經驗不足,也只是憑着本能淺淺摩挲着,更像一種挑釁。
穆九重忽然微微側頭,說了句:“你醉了。”
她便承認道:“我是醉了,醉于将軍面前,醉得辨不出究竟是我膽大包天,還是将軍在有意縱我。”
穆九重忽然便低笑起來,任她手臂已攀向他的肩背,只是低聲問她:“你且誠實答我,你屢次這般所為,究竟是知我性刻板,只想于此事上令我些許難堪,還是對我當真有幾分隐秘之情?”
聞他此問,邬落棠竟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半晌方哂笑道:“我雖是匪,卻也是女子,若非心中情動,又豈會以此事令将軍難堪?我知你我身份懸殊,便是有幾分情動終究都是徒勞,我所求不多,只消讓這不知何時起的情愛在将軍處淺嘗過,往後也便罷了,終歸将軍也不會與我同路。”
她話音初落,穆九重卻道:“我從不曾在意過身份一事。”
她驀然驚愣,待欲再追問他半句、他方才所說那話是何意時,不料唇上已是些許吃痛,竟是他主動吻将上來,帶着幾分厮磨、幾分試探。
卻是她一時不察,完全被他反客為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