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幾許相思意
第五十四章·幾許相思意
回來的一路并未怎麽耽擱,待第二日出了邬寨後山的那道隐蔽洞口時,邬落棠就打發了那二人回邬寨,自己徑直到半山腰邬寨的養馬處,牽了匹馬就直奔山下三十裏外的平安城。
順鑫當鋪的那位年紀約四十上下、身形瘦弱,看着身體就不怎麽好的掌櫃姓辛名順,這當鋪的“順鑫”二字大約就是借他的名字得來的。
辛掌櫃見到邬落棠進門便呲牙笑起來,道:“姑娘可是來得巧,将軍正捎來一件東西給你。”
他太瘦了,一笑起來愈顯面上肉沒幾分,看着頗有些蕭索,跟日日吃不飽飯似的。
邬落棠心中納悶,鐵匠村分開至今不過一月餘,穆九重遠在界河郡,有什麽是必要這麽遠送過來的?
她看着辛掌櫃在靠牆壁多寶閣上取下一個兩掌寬、一尺長的形制簡單沒有紋飾的木匣子,雙手托着遞到她面前。
邬落棠将木匣子接過來,随手放到旁邊臺子上,這才從懷中取出被汝青巒左一層防雨油紙、右一層防雨篷布密實包裹起來的藥方。
辛掌櫃道:“這是要在下帶給将軍嗎?”
她搖頭,對辛順道:“将軍在界河郡太遠了,辛掌櫃可有法子将這個送往将軍在昀京城的住處?”
辛順問道:“可是将軍府?還是···”
邬落棠見他言語多有遲疑,索性敞開了說:“是棠花弄。”
原本邬落棠就猜這位辛掌櫃定然是穆九重極為信得過之人,果然他聽到棠花弄便不再遲疑,只說道:“将軍甚少回昀京,那裏只老盧一家,你此物是要給老盧的嗎?”
邬落棠點頭,“對,是一張可治心疾的藥方,人命關天,等不及拿給穆将軍過目了,若送遲了怕耽誤事。”
“姑娘這話怎麽說的,将軍既叫你來此,便自是信任非常,在下這便安排人将此物快馬送去給老盧。”
說罷當真接了那藥方急匆匆出去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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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落棠心中松下一口氣,當是可不負汝三哥所托了。
此事既安排妥當,邬落棠便拿起那只木匣子離開了順鑫當鋪,原本想着待回到邬寨自己房中再打開此匣一看,可縱馬剛跑出平安城,她的好奇心已經促使她勒馬停住,随即翻身下馬,找一處木樁将馬拴了,自己在路邊的石墩上坐下。
她揣着十二分的期待,将木匣抱在膝蓋上,心裏有幾番猜測,或是一紙桃花箋書相思、或是一把絲縧、或同心結等物遙寄相思,看着這木匣子古樸,總不能是放銀錢這等俗物的。
她迫不及待打開木匣子,果然是黑絲線系結的卷成筒的素色宣紙,看着頗厚一沓,不知要表幾許相思意呢。
雖然紙張簡單了些,黑絲線亦随意了些,但與他那般性情倒也和洽。
邬落棠将那黑絲線打的結抽開,一沓宣紙随即鋪展開,素色的紙上黑色的墨跡勾勒,卻不是什麽相思之語,竟是些習武之人再熟悉不過的練功圖,往下再翻出幾張皆是如此。
邬落棠胸中那點女子初涉情愛所起的缱绻心意至此時已蕩然無存,冷着臉将那沓紙盡數翻過,只在最後一張時寥寥寫着數行字:“你的武功路數我曾觀察過,雜而不精,內力更是稀松平常,放在頃州一畝三分地之上或可應付些許,然武學一道當精益求精,你既有一寨人要保,便當在此途愈精進些。我想了數日,這套養息心法最适宜你,故而草草繪之,有不解處可向辛掌櫃請教一二。”
順鑫當鋪的那辛掌櫃邬落棠觀察過,他的手上幹淨,連塊老皮都沒有,更不要說習武人手上應當密布的繭子,他那一副瘦嶙嶙、病歪歪的模樣,實在不像是個會武的,這穆九重莫不是在開玩笑!
她“哐”得一聲合上了木匣,冷着臉上馬回了邬寨。
邬落棠回到邬寨的時候,便聽着寨裏人聲喧嘩,以赫連燦和塗大雷為首的一大幫兄弟正聚在空地處呼呼喝喝地大聲說着什麽。
有人看見邬落棠的身影便遙遙喊了聲:“咱們寨主回來了。”
那赫連燦便扯着嗓子向邬落棠喊道:“寨主,喜事,大喜事!可要過來一聽?”
這邬寨有喜事,她這個做寨主的焉能不聽?
邬落棠當即行過去,被一個兄弟讓了只杌凳出來,便坐下了,向赫連燦道:“有何喜事,說出來讓本寨主也樂呵樂呵。”
赫連燦神色甚得意,大手一揮,便向邬落棠道:“寨主進山一個月自是不知曉外面之事,如今外面,可有大事了。”
她左右不過進山一月,又不是閉關十年,能有何大事!這赫連燦但凡說點什麽最愛賣關子,邬落棠不耐煩道:“要講便痛快些,再賣關子我可不聽了。”
赫連燦便笑起來,“啪”的一聲狠拍向自個兒的頭,道:“是了,寨主最不喜歡絮叨的話本子,我還是長話短說吧。”
在赫連燦的長話短說中,邬落棠方得知,原來這一個月內,外面确然算是生了大事。
在北琰的東疆最靠近外域邊緣有三城,玉木城、天水城,青木城。
大約就在邬落棠進無名村的第三天,東疆青木城方圓三百裏內發生地裂,城內房屋受損、百姓遭災,城外半座山近乎夷平。而後不足五日,東疆天水山外的隸屬于鹘鷹族十九部的狡部率着三萬人馬自垮了的青木山直穿入東疆青木城,城內不及防禦,被狡部橫蹚劫掠,再自青木城而出,轉向玉木城和天水城,這二城雖不似青木城那般慘狀,可俱也受地裂影響,根本無暇迎敵。
幾乎只在七日之中,三城守城将領皆被俘虜,三城亦盡入狡部囊袋中。
狡部即以三城為據,分而四處掠奪女子、民財、牲畜,東疆之內百姓一時惶恐無狀。
這等事于邬寨來說自然是稱不上喜事,而赫連燦口中的喜事則是因本在界河郡的穆九重被北琰皇帝緊急一道聖旨臨調入了東疆,以平外敵入侵之患。
赫連燦道:“要說北琰皇帝也是個孬種,只給了他一萬三兵馬,讓他去敵狡部三萬兵。可這狗賊聽說僅折損兩千兵馬,就将狡部自玉木城和天水城逐出,又重新修整了防禦工事。”
“那青木城呢?他未趁勢收回嗎?”邬落棠追問到。
赫連燦道:“那青木城先受地裂之災,後又有外敵入侵之禍,生民已死七八,活下來僅一二,那城已然成了一座廢城。”
邬落棠跟看二傻子似的,直視赫連燦問:“所以你且說,這何喜之有?”
雖然這邬寨裏也沒有什麽悲天憫人的大善人,可一城數萬人生死之禍,你不憫也就罷了,還敢稱喜?
赫連燦在邬落棠的直視中乍然回過神來,忙辯解道:“東疆百姓之禍,我等縱然是匪,必也是心中生憐憫的。我所喜之事是穆九重那狗賊,據說他在東疆一戰中受了傷,一條手臂險廢。”說到此,他還一嘆,語氣甚是遺憾道:“只可惜,他人還活着,若他死了,對咱們邬寨豈不是一件解恨的大喜事?”
邱致不知幾時也過來了,聞聽此言便自人群中穿進來,對着坐在杌凳上的邬落棠拱拱手道:“寨主回來了。”
邬落棠只“嗯”了一聲,沒作言語。
只聽他又道:“赫連燦混說的,寨主莫與他計較。”
說罷邱致又看向赫連燦道:“雖我等是匪,行事、說話亦要有所分辨。穆九重雖曾經幾次與邬寨為難,卻也從未傷我寨中兄弟一人。如今世道艱難、百姓不易,雖我等是匪,可也是靠着這天地為生。今日你笑他人難,他日便有人在你落難時笑你。此次若非穆九重,又或者他此次戰死于東疆,乃是東疆百姓之禍。縱然與你無關,難道你赫連燦還當真笑得出嗎?”
邱致甚少這般疾言厲色,往日赫連燦縱然武功不及他,卻也是不怕他的,可今日他有幾分心虛,口中嘀咕道:“我幾時是這個意思了?東疆百姓生禍于我赫連燦又有何好處?不過是過幾句嘴瘾罷了,寨主都未說什麽,你邱老二莫要借題發揮。”
或許是面子上覺得甚過不去,他便又在邱致身上繼續找補道:“莫要以為我看不出,你自和寨主自昀京城回來後便日日氣不順,鎮日裏這般板着臉,好像誰欠了你幾吊錢似的,也不知是出去一趟受了誰的氣。”
“你這嘴瘾過得甚不合時宜,想過嘴瘾不如同我去殺豬,今日寨主回來,合該做宴為寨主接風。”
阮嬌嬌這時也過來了,聽着赫連燦胡咧咧的幾句話,便知若再不扯走他,保不住又要說些什麽愈加不合時宜的話出來。
可赫連燦是誰?是邬寨第一沒眼力見兒、并看不懂眉眼高低的人。
他哪懂阮嬌嬌的苦心,仍不罷休欲再咧咧幾句,被阮嬌嬌狂打了幾個眼色,這才看見邱致兩手落腰間的姿勢,似正是要掏出他那雙钺預備幹一架的姿态。
論嘴炮,邬寨他赫連燦第一,可論武功,他尚還在邱致之下。
好漢自是不能吃眼前虧的,他當即就坡下驢,借着阮嬌嬌給他搭的臺階兒道:“寨主莫動氣,方才盡是我赫連燦胡說八道,這便去為寨主殺豬、宰雞,給寨主賠罪。”
邬落棠動氣倒也不至于,她心中原本想着的是另一檔事,此時卻突然回過味來。
--前陣子自昀京城回來,一場接風宴,一頭豬。
這陣子只是進個山出來,又是一場接風宴,一頭豬。這還了得?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賠罪便賠罪,竟還要殺我的豬、宰我的雞。”邬落棠從杌凳上起身,又對阮嬌嬌道:“今日豬就不要殺了,你要殺便将這貨提去殺了給兄弟們做宴助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