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乃是有疾之法
第五十三章·乃是有疾之法
待汝青巒添置完木炭,将火剪放于牆邊角落裏,這才笑着再說道:“我确然不曾向你提過,可你也不曾就此事問起過我。”
邬落棠想了想,自己确然也不曾就此事問起過,此時明知是汝青巒為他的刻意隐瞞随意找了借口,卻也無法多說什麽。
不多時,爐竈上的銅壺便起了咕嚕咕嚕的聲音,汝青巒又再挽了袖口,找茶碗、洗茶、泡茶。
他将滾熱的兩碗熱茶放到邬落棠所坐圈椅旁邊的方桌上,再去端了一碟點心過來,自己才坐到方桌旁邊另一把圈椅上。
他見邬落棠遲遲不說話,心知仍是方才那樁事,便主動提及道:“非是我有意瞞你,實在是沒什麽好說。說起來那位将軍我只見過一兩面,都甚倉促,這才未對你說起。不過,你又是怎麽猜到我和那位穆将軍認得的?”
他說着話,将點心碟子又再向她面前推了推,她便就勢拿起一塊放到嘴邊慢慢吃着,趕了許久的路,确然也有些餓了。
汝青巒這裏無論是飯食還是茶水,都總帶着一股淡淡的藥草味兒,邬落棠一邊吃一邊心裏嘆氣,看樣子這藥膳又要連着吃些時日了。
她道:“去歲霜降那日我來,你曾主動問起邬寨劫公主、惹穆九重的事,分明是有人提前告知與你。還有年底我與兄弟們自禹陽城回來,受傷頗重,那日偏巧你人已在邬寨,我不信是巧合,必是有人向你告知了我受內傷之事。我想了想,邬寨除邱致外,餘下兄弟們絕無這般細致心思,可又最不可能是邱致。”
“後來呢?你猜到是誰了?”汝青巒笑着問。
邬落棠道:“第一樁事好猜,必是田大篷告知你的。”
田大篷是邬寨裏管糧倉的,沒什麽大本事,就是有一把憨力氣,他不是旁人,正是那年将被削斷雙腿的汝青巒一路推着板車送回之人。因是無家業的獨身之人,這才被邬寨收留下來。
汝青巒飲一口茶,倒也沒賣關子,便笑着為她解惑道:“那年我被扔在荒野自生自滅,卻被田大篷找過來救下,那你可知,他是如何恰好便找過來的?是那位穆将軍。他不知如何聽聞了這樁事,自己又不好出面,便告知了田大篷。”
邬落棠怎麽也沒想到,田大篷那個憨實人竟和穆九重也相識。
汝青巒似又怕她想岔了,再又說道:“你也莫疑他,田大篷雖被穆九重認出,可卻不曾出賣過邬寨,更不曾說出過無名村。或許是穆九重在邬寨見到田大篷後便一直疑我與邬寨有連系,你受傷之事便是他提前派人快馬送消息到田大篷耳中,其實難保這不是穆九重的一種試探手段,可田大篷想不到這層,真的火急火燎将我接了出來,也幸好是接了我出來,這才未耽誤大事。”
汝青巒說的這些,邬落棠自然是信的,若田大篷真說出了什麽,穆九重也不會後來幾番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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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邬落棠前陣子去昀京城之事并不曾告訴汝青巒,故而他不知她與穆九重還有那一段相處,愈加不知如今二人之間早已是與從前不同。
話既已說到了此處,提起了當年淵源,邬落棠思量幾番,還是将那話問出口:“那三哥可還記得,北琰的雲襄公主,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汝青巒神情很淡然,确然不似介懷模樣,“她···”,他語氣只略略一頓,又道:“似是個性情謹慎的人,好似又有些膽小,待人也良善,細細想來,倒不像是個公主。”
所以那時她日日喬裝做尋常女子來看汝青巒行醫,才會未被汝青巒看出端倪。
“既是膽小、良善,何以做出那等惡事,三哥這般說倒仿佛是我們冤了她。”
“冤也不曾冤”,汝青巒輕輕嘆出一口氣,“我的雙腿确然是被她命人斬下的,也确然是她派人将我扔到荒山野嶺間任憑我自生自滅,大概是因他們皇族人都極擅于僞裝性情,故而是我錯看了吧。”
在汝青巒說起雲襄公主時的語調中,不知為何,邬落棠不曾聽出有半點怨恨,反而似是有些淡淡的抱憾,“算了,前塵舊事不必再說。這次你回來,又是打算住幾日?”他将話題岔開來。
每次她來總是匆匆忙忙的,最多不過停留三五日,仿佛只有邬寨是她的家、這裏便不是她的家般。故而他本沒抱什麽希望,以為不過又是三五日即走。
卻不料邬落棠道:“這次要多住些日子,短則半個月,長則一月餘。只求三哥行行善,不要頓頓以藥膳喂我才好。”
汝青巒面上欣喜起來,道:“難得你住上這許多時日,上次診你脈便覺你這身體該當調理,這次三哥必要好好為你調理調理。我的藥膳,可不是誰想喝都能喝上的,竟還被你嫌棄。”
自這日後邬落棠便在無名村安心住下來,汝青巒倒真不诓她,幾乎餐餐皆是藥膳,若哪一餐她躲去了旁人家裏,他也定是要端着個盞追過去,務要看她喝下去才罷休。
此時節山間野花盡綻放,山景甚是賞心悅目,白日裏邬落棠總以賞景名頭與幾人去山間挨處查看用以為防萬一擋禦外來者的陷坑和屏障,十幾日查看下來,那些機關屏障盡數完好不曾有絲毫被破壞痕跡,心下才終于安定下來。
三四月份雖尚是早春,但南方山中已有悶熱之氣,無名村的匠人們最擅長之事便是給自己尋營生,現下又多了個外來的石千山,一堆匠人日日湊頭一塊兒研究如何将山風的幽涼之氣導引至村中,令暑熱盡散、身着之衣時時幹爽、不被汗液所浸透。
此事被汝青巒知曉,便又是免不了苦口婆心地規勸,“陽加于陰謂之汗,汗又乃心之液,屬腠理開洩之常态,若強行閉合腠理、令汗液難生,乃是有疾之法。”
汝青巒說話斯文,非扯什麽“有疾之法”,倒不如直接罵他們這一群匠人有病來得更分明。
汝家一脈醫者,如今只汝青巒一人,無名村一群匠人,又無人對他的醫術有興趣,故而他每日卯時晨起直至亥時方入睡,讀醫書、研探各種古方以及草藥種類等都十分用心,但凡有心得,或自己所行之醫,無論病症大小,都要詳細記于紙張之上,編成冊子已經有上百本。
那日邬落棠忽而想起昀京城棠花弄盧纓一事,便問起他,“若有人出生時便帶有心疾,可有法子祛除?”
說起病例來,汝青巒的話便愈加多了,他倒也不在意與邬落棠說這些算不算是對牛彈琴,只是耐着性子解答道:“縱然是胎裏帶下的心疾也需分況而定,有些可後天服藥以調經脈之法有所緩解,有些便無法調理,發病即死。我九年前在外面曾遇到過一例,一個七歲女孩胎裏帶來的心疾忽犯,症狀重、發病急,幾乎在半個時辰內就要死去,恰好被我撞到,實在無法便給她開了一服猛藥,也是上天垂幸,竟奏了效。我那時醫技并不如現在,再又開了一個草方,只說若長久服用捱到十六七歲,我便可再續開一方,現在想想,那孩子若還活着,當是正十六七歲。”
邬落棠聽完心中大為震驚,便又追問道:“這次行醫,可是你與穆九重頭次相識的契機?”
汝青巒側頭看她,微訝道:“你怎知道?”
她實在萬萬想不到,盧纓口中聽說的那位年輕神醫便是汝青巒。
心上篤定了,偏嘴上還要再問一句方能踏實,“三哥可還記得那女孩名姓?可是姓盧名纓?”
汝青巒何等聰明人,聽她此問,忽然微微笑起來,道:“我如今腿疾不良于行,這件事挂心甚久,你今日既說起此事,想必你如今是能有法子替我祛了這塊心病了。”
于是邬落棠将前陣子與穆九重同去昀京城、又在棠花弄結識盧伯一家之事大致說給他聽。
汝青巒聽聞盧纓尚好好活着,面上一陣喜色,道:“我這些年一直在研探心疾之方,小有所成,若以此方替她舊方,她非但可活長久,甚而還可以如尋常女子般婚姻嫁娶,生子亦是無礙的。”
他說罷起身便去尋藥方,似乎此事甚急,半刻都耽誤不得似的。
原本邬落棠還可再在無名村住上一些時日,偏偏他此次說什麽也不留她了,只道:“救命之事,宜早不宜遲,且速速出山吧,莫要耽擱了行程。”
于是邬落棠被他催着攆着,竟是于當日就啓程了,她随便尋了個聽着過得去的借口,硬是将黃無有和範僧以及邬寨那十幾兄弟留在村中,只帶了兩人便離開了無名村。
她記得,那日鐵匠村分別時,穆九重将身上那塊成色甚普通的玉件遞到她手中時曾說,讓她有事可去平安城順鑫當鋪中,那裏既能送信給遠在界河郡的穆九重,想必是絕對可靠之人,定也能有法子将此藥方盡快送到昀京城棠花弄盧伯一家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