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傾囊相授
第五十九章·傾囊相授
邬落棠的這句話說出,徹底讓辛順将他一顆懸着的心放回到了肚子裏。
要知道此番昀京城之行,可絕不是為了看穆九重的熱鬧去的。
一則昀京城探聽消息更方便也更準确。
二則若穆九重此番若當真要遭遇不測之災,他既來到昀京,便是為了可以做些什麽,不至于事情無可轉圜。
第二日未到晌午時,兩人已經進了昀京城。有辛順打點,路引這些自是無礙。
昀京城看着仍似年初時那般繁華,街上人群熙攘,十分熱鬧,唯一不同之處便是巡守的兵差多了些。
每逢幾條街便總有二十人左右為一隊的巡守,但凡有可疑人便即刻上前盤問。
辛順這人身形清瘦,衣着也普通,時而還微弓着身子,放在人群裏就似個小商販般,并不怎麽惹人注意。倒是邬落棠為了行路方便,着一身窄袖過膝短袍,內襯青色束口褲,瞧着過于利落。若放在隴郡那等邊地,她這身并不打眼,可放在昀京城的富貴地,行人不論男女,盡是綢衫、長袍,便顯得她很招眼。
路邊恰好有間估衣鋪,辛順一把将她拉進去,低聲道:“邬寨主,你這相貌及這身裝扮,打從這條街一過,那些兵差必來詢問,需勞你換一身衣裳。”
估衣鋪裏衣裳都是成品不需等工日,邬落棠比着外面路過女子的裝扮買了一身并不很貴的行頭,付了銀錢便于鋪中的更衣間換過,再出來時已只有相貌尚好看些,旁的都甚平平無奇了。
她與辛順早有約定,為僞飾身份,二人但凡在人前只以兄妹相稱。
眼下棠花弄一戶那裏是住不得的,皇族自來多疑,穆九重既被下獄,想必那裏必有人盯梢。
好在這辛順看着破落,倒是個闊綽人,就連昀京城都有他的宅子,只是地段并不很好,正兒八經地夾在市井雜戶之中,比之棠花弄的環境倒又差上許多。
這宅子也不知道多久沒人打理過,裏面荒草頹敗、樹木凋零,連大門都落了漆。此間雖只是個一進院,只正房三間,并着側面有一壁廂房,但因前後俱沒有鄰家,如此倒是方便。
辛順道:“我這就去把屋子拾掇拾掇,便委屈邬寨主在此住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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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落棠将衣袖挽起,道:“在這昀京城我并不很熟,打探消息之事還要多勞煩辛掌櫃,收拾屋子這等小事便由我自己來吧。”
當日二人一塊兒動手将院子随意拾掇了一下,各自擇了房間,晚上便即歇下。
第二日一早辛順就外出去打探消息,直至午時方歸,他在外面攤鋪上随意買了幾個肉包子,便算是兩人的午飯。
他道:“剛才一進來我見邬寨主在練功時似有氣息凝滞之狀,可是遇到了困惑處。”
邬落棠想起穆九重給她捎來養息心法時曾附言,叫她若有不解處可問辛順,只是那時她見辛順瘦弱不似會武狀,之前習練時縱有不解處也只自己百般參悟。可現下想想,雖然她仍舊覺得辛順這人實不像個武夫,可既是穆九重說的,便定有他的道理。
于是她略想了想,便将自己習練過程中的一些困惑一一道出,并将養息心法的圖解也取出來攤給他看。
辛順看着那些圖解,不由笑嘆道:“穆将軍對邬寨主還真是傾囊相授啊。”
他将手指點在那些招法草圖上不曾繪制明晰的穴位之上,“養息心法最要緊之處便是經脈與各大穴位間的融通,但凡中間走岔些許,內息便即受阻,你再看此處,天突穴與璇玑穴之間僅寸許之距,卻絕不可将氣息走岔,否則便是練上百年,也難有進益。”
于武學一途的理論,邬落棠知之甚少,僅憑對習武的本能練至如今這般,已算是天賦奇佳,阮嬌嬌曾說若邬落棠自小被嚴格教導,武藝就算及不上穆九重那等,亦是比自己不知道高出多少。
如今被辛順随意指點一二,邬落棠忽然便隐有茅塞頓開之感,只匆匆吃了幾口包子,便又去習練了。
探聽消息這等事,并非一日半日便可有所收獲,辛順足足跑了三日,方得出了一點宮中的消息。
據說那北琰皇帝已是一月不曾上朝,對外只說身上染疾需修養些許時日,日日侍疾的又盡是左貴妃等人。
近日左正逢不知何事也入了昀京城,頃州司馬劉柏卻并未同來。
太子因受穆九重之事牽連些許,如今正禁足東宮,已是許久未出。
倒是三皇子日日外出,但行蹤神秘只知從宮中出來,卻不曾得知每日去處。
而穆九重聽說便就被關押在廷尉府的大牢中,至今已有一月餘。
廷尉府的大牢裏面所關押盡是朝廷官員,所涉之罪無非就是貪賄、結黨、謀逆等。那裏守衛森嚴,非是奉旨便不允許探視,縱是允許探看,尋常百姓亦是摸不到門路。
不知穆九重如今于牢獄中又是何種情形。
北方的冬天素來朔風勁、霜雪寒,這宅子裏荒廢太久,窗縫乃至牆壁都透風,縱然白日裏生着火爐,亦是冷得人發顫。
那日辛順自外面回來,弓着身子,兩手袖在袖筒裏,面色看着發白。
邬落棠沒來由的心裏一突,竟有些不想問出口。
可辛順未等她發問,便開口道:“今日我得着了一點消息,倒并非是穆将軍的,而是城外軍營中的事。”
邬落棠心中方松緩些許,他又道:“之前穆将軍回昀京城述職,曾随行帶來百十來個穆家軍的兵士,前些日子穆将軍下诏獄,那些兵士雖也被就地拘起來了,可之前倒不曾為難他們,畢竟界河郡穆家軍的事還需要個單獨的定論,不該涉及到他們。只是我聽聞昨日這一百來人,竟悄然在軍營中被處死了,似乎也并未上報過北琰朝廷。”
此消息雖不明着涉及到穆九重,但卻絕對不是個好兆頭。
“我聽聞此消息後,就去了廷尉府附近。費了些力氣和銀錢方買通了裏面一個小吏,告知我前幾日廷尉侍郎和禦史臺的幾個官員每日裏還做做樣子,進去審一審穆九重,可這幾日連樣子都不做了。後來幾日只三皇子或左正逢進過牢裏,也沒人知道說了些什麽。我聽聞自穆九重下诏獄那日後,太子也一直被禁足到現在,那北琰皇帝也稱病不出,現在三皇子上蹿下跳俨然是得了勢般,很有些輕狂,那日竟還私自斬了個羽林衛副指揮使。據說禦史臺一名中丞上表欲面見皇帝為太子陳冤,且在奏章中痛陳三皇子失德之狀,不過皇帝沒見着,隔日宮外行走時不知被何人一支毒箭射中,死了。”
但凡涉及到争權奪利,多下作的手段也是使得的,更何況這争的可是皇權。
辛順說完這些,隔了須臾,又補充了一句:“山雨欲來風滿樓啊,北琰朝廷如今正處在變動中,将軍正也在其中,所以我覺得情況不大妙。”
邬落棠道:“若審穆九重當是以何罪名?”
辛順道:“左不過就是些恃功自傲、管教下屬不嚴、蔑視皇權這些可大可小的罪名,至于如何處置便端看皇帝的态度。”
可如今皇帝病着,遲遲沒有态度,如今竟連審都不審了。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穆九重在界河與瀚沙部一戰後斬殺了華松,得罪了左家,若左家一朝得勢,他焉能有好?
邬落棠雖不懂朝堂之事,但是聽明白了辛順的意思,若審,便是被治罪也必要給個能說服朝臣的明目出來,若連做樣子都不肯了,怕是哪日也被悄然一盞毒湯便取了性命。
算一算時日,穆九重被下诏獄已是近兩月,馬上就快過年了。
邬落棠問:“辛掌櫃以為,接下來我們該當如何?”
辛順道:“若幹等下去,穆将軍此番定然兇多吉少。”
二人相視一眼,心照不宣。
只是僅憑兩人之力,此事怕是有些難辦。但難辦也要嘗試一辦。
邬落棠道:“我輕功尚可,夜半便去探一探廷尉府的大牢。”
辛順點頭道:“好,邬寨主只需将廷尉府的地形探熟,繪制成草圖,劫獄之事我自有計較。”
當夜邬落棠一身夜行衣,便真去了廷尉府。
廷尉府衙署的外牆頗高,內中樓閣建築都甚冷肅,裏面巡衛嚴格,一個時辰便要輪換一次,每次輪換又要将內外重新巡守一遍,尤其以後//庭牢房之外格外謹嚴。
邬落棠仗着輕功夜探廷尉府,花了足足四個多時辰,幾乎将衙署內每座房頂都趴守過,直到子時之後她方返回辛順的破宅院中,取了紙筆将心中牢記下的布局摹出草圖。
辛順看着那草圖道:“劫獄乃是九死一生之事,若事敗,我與你二人斷無性命可留。将軍早年對我有大恩,這條命報了恩倒也沒什麽。可邬寨主還有一寨之事,此行若為了将軍豁出性命,值得嗎?”
邬落棠笑道:“你圖報恩,我圖人。若這趟死了自然不值,可若一旦活了,他穆九重便是我的人了,如此便很值。”
辛順打趣道:“敢打穆将軍主意打得如此亮堂堂,在下倒有些佩服。将軍雖外表生得好,可那般悍猛、冷肅的性情,等閑哪裏啃得動,邬寨主真是好胃口。”
他沖邬落棠拱手,邬落棠也沖他拱手,兩人俱是一笑。
邬落棠心知他不過是随意說幾句話,緩解一下屋中低沉氣氛。
劫獄确然是一件要命的事,誰也不知道以後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