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讨叛臣書
第六十八章·讨叛臣書
六月十六日晚,頃州城北郊的一座藏在密林中被兵差嚴實把守的別院外,有幾個身着夜行衣的人在兵差瞧不到的暗處潛藏着。
一人自高大的樹冠上悄然落下半截,此人看身形是個女子,她向着其他方位遙遙打了個手勢,便有四五聲細弱蟬鳴回應她。
這幾人不是旁人,正是邬寨邬落棠、黃無有、赫連燦等五人。
之前阮嬌嬌和赫連燦探到關于頃州的消息并不具體,而他們此行來頃州,便是為了探清阮嬌嬌所懷疑的那樁事。
這十幾日,幾人各自尋着法子探聽消息,好不容易打探到這處別院來,又用了幾日時間觀察院內防守情形,這才定下在今夜冒險翻進這院內再探看一番。
眼見着子時将到,這個時辰應是這裏守衛最薄弱之時。
邬落棠正欲借着樹幹的高度翻牆時,忽然自高處看到別院西北角小門內不知自哪裏闖出了幾個人影,這幾人鬼鬼祟祟地在牆邊摸索着,而後不久便踩着一道臨時壘砌起的磚梯手腳并用地向外攀爬着,看起來只是幾個沒有武功的人。
這幾人大概只知圍牆內高度,并不知圍牆外面比之裏面又高出許多。對于沒有武功之人,即使攀爬上去,想自另一面跳下必也是會摔傷。
這時候已經有一人攀上高牆,他探手下去欲将旁人也拽上來,可邬落棠在樹上看得真切,牆內裏不遠處分明已有兵差被驚動,正向着西北角的牆邊追過來。以這幾人的攀爬速度,想跑甚難。
她擡手止住了藏在別處的赫連燦等幾人的動作,只自己悄然躍至牆頭,向着西北角的方向疾步飛掠過去。
邬落棠的速度到底還是快過兵差一些,她趕在兵差還未現出身形時,一把将牆頭那人拽下,那人體形并不瘦弱,縱然用輕功硬擎着他,也幾乎是被摔坐在地上。
雖是十六,天上的月亮甚圓,但是被密林遮擋着也透不過幾分光來。
那人禁不住害怕下意識便要叫喊出聲,被邬落棠一指點在啞穴上,繼而示意那人噤聲,再向上指了指,很快就聽見牆裏邊傳出來的毆打聲,不出所料,餘下幾人盡是被兵差逮住了。
幾分月色之下再看那人面色發白,顯是受驚不小。
此處雖已是牆外卻并不安全,一會兒兵差發現少了人數定會出來查看,待牆內裏動靜消失之後,另有兩人從樹上落下,是黃無有和赫連燦。
Advertisement
赫連燦低聲問:“可還要去裏面探一探?”
邬落棠道:“今日已不安全,我們快帶此人離開這兒。”
赫連燦一把子好力氣,薅着這人肩膀便将人提起來,拖拖拉拉地鑽進密林中,趁着裏面的兵差還未反應過來,幾人已是安然離去。
後半夜回到了邬寨幾人在頃州城賃下的的臨時住處,是一處臨街包子鋪的後院,東家在別處另有住處,每日只卯時才過來剁餡、和面、蒸包子。
且這後院另還有後門,和前面鋪子可以隔開,進出也甚是方便,缺點就是滿院子盡是一股菜包子和泔水的味道,偶爾聞一聞尚還能接受,聞久了連包子都不愛吃了。
幾人進了院後,當即便自內将院門用木板緊緊別住,随後進了房間,将帶回來之人安置到一張破椅子裏,再随手在桌上點起一盞燈燭,這才看清別院帶回來這人的面容。
此人年紀約在四十幾歲,臉上面皮白淨,不像是個幹力氣活的,但身上卻穿得破衣爛衫,頭發也是亂糟糟,像是許久沒有沐浴過的樣子,這大六月天裏,身上又久不沐浴,難怪通身隐隐散發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邬落棠和赫連燦、塗大雷三人都默不作聲地挑了離他最遠的凳子上坐下,只黃無有和範僧坐在他近前。
他說他叫劉三春,本是隴郡的一個郎中,善于辨些毒草之類,兩個月前被兵差尋到,強制帶到了汝州城的那處別院裏,與另十幾個同樣被關的人每日辨些毒草,并碾毒成末,再用調羹細細按比例調配,摻入各種離奇古怪之物,有時候那粉末收不住發散出來,便有人嗅到後死去,如此這些時日,已是死了十幾人,所以他們幾人留意了逃脫路徑,本想着今日拼死一逃,可不想只逃出了他一人。
說着便起身向着邬落棠等人欲跪下,被挨他近一些的黃無有一把攔住了,又将他按坐在椅子上,“今日只是湊巧罷了,你不必跪我們,只消問你什麽便答什麽就是。”
劉三春忙不疊點頭稱是。
邬落棠則問:“每日辨些什麽毒物,可還記得清楚?”
劉三春點頭道:“自是記得,有草頭烏、狼毒、砒石、麻茹、桐油等,一大半都是有劇毒之物,另還有硝石、硫磺等物。”
硝石、硫磺這兩樣邬落棠自是知道的,欲做流火丸這些可炸燃之物皆需這二物,可那些草藥她卻是不知。她有些不解,原先只以為這劉柏搜集硝石、硫磺定是要做出流火丸來,可為何要與藥物摻和在一塊兒?
劉三春又道:“如此這般制作的煙球只要點燃起來毒性甚強,嗅之可七竅流血,絕無救治之法。之前調配時失敗過幾次,後來倒是成功了,這幾日那些兵差便催着趕工,說要先制出百餘丸,可那煙球制作步驟繁瑣,根本快不得,若一旦有錯漏之處,保不得就要搭上性命,這些兵差自然是全然不顧我們這些人的命。”
邬落棠聽着頗是心驚,原來當真如阮嬌嬌那日所言,劉柏竟真做起了如此歹毒之物,想必那些不至于處死的囚犯便是被他用來試毒性而死的。
而之所以最近要急着趕工,大概便是為了用到已經過了汝州馬上就要到頃州城外的北疆大軍的身上。
邬落棠再問道:“這種可散發劇毒的煙球如何保存?又如何保證毒氣不會傷己到自身?”
劉三春答道:“這煙球外面自是需要做蠟層泥封的,這樣便可保證內中毒氣不傷及自身。待用時只消探出一根麻繩搓出的弦子來,點燃之後遠遠抛出去就是。”
如此說來,此物需要人力點燃再投發出去,可人的臂力有限,又能投出多遠?就算使用投石車,也需先将此物點燃引弦後投放,可若重砸在地,怕是那引弦未必還燃得起來,劉柏也算是經戰之人,如何會不知此物不可控之處?
邬落棠想來想去皆有不妥之處,便又問劉三春道:“可有聽說有專門投放此煙球的器械?”
劉三春想都不想便答道:“今日逃出的那別院裏正就有一個老大的鐵疙瘩似的器械,有個甚長半揚起的鐵筒,我們所造毒煙球大小,皆是比照那鐵筒內壁大小所做。”
邬寨中人,除了邬落棠和邱致上次宿雲關外親見過四架火噴,其餘人皆不知火噴的樣子,故而此時聽完劉三春的話,也只邬落棠瞬間變了面色。
北琰皇庭中本有七架火噴,宿雲關外被邬落棠和邱致毀去四架,另餘三架之前聽聞一直在皇庭的府庫裏,由專門的人看管着,果然現下這三皇子一人剛剛得了道,左家便緊跟着雞犬升天,連那般寶貝着的重器如今都端給了頃州。
這下狀況,倒是有些棘手了。
季夏與孟秋之交時,朝廷新帝下《讨叛臣書》,內言穆九重倚仗戰功蔑視皇庭、無視法度,罪行斑斑乃可誅九族。其罪一十二條,詳細羅列了穆九重如何蔑視皇庭、無視法度、勾結外賊而私自脫獄、蠱惑北疆王行叛逆之舉等等。
此書傳至北疆王軍帳中時,鐘離雲廊已是戰戰兢兢、惶恐至極。
恰這時他身邊親随進來,說帳外面傳令校尉自軍營外帶進來一個男子,只說與将軍相熟,有要事相告。
穆九重的熟人?
鐘離雲廊想了想,趕緊命道:“去将、将他帶進來。”
不一時那人便被帶進帳中來,此人看着二十幾歲年紀,一身布衣袍,相貌斯文,可看身形,分明又是個會武之人。
來人進帳後便對北疆王躬身行禮,鐘離雲廊擺擺手道:“不、必多禮。你說你是、穆、穆将軍熟人,是有何、要事相、告?”
這人卻只道:“還請王爺将穆将軍請來,在下一并相告。”
鐘離雲廊剛剛看過那《讨罪臣書》心情頗忐忑煩悶,正也想着見一見穆九重,便命親随去喚。
很快帳外便響起腳步聲,聽那般沉穩動靜,當正是穆九重無疑。
王爺那親随打起帳簾,穆九重甚高,總要微微彎身才能進帳。
穆九重進帳後,目光落在來人身上,微微一頓,道:“怎麽是你?”
那人一笑,回話道:“穆将軍似是有些失望?那将軍以為是何人來尋你?”
穆九重沒有回答他,只是問道:“可是她叫你來的?”
那人面上微有些悵然道:“我已許久未回寨中,自然不是她叫我來的。我此番來是恰好知道了一些宮廷秘事,想着穆将軍或許感興趣,将軍可要一聽?”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那已離開邬寨倆月餘的邱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