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清君側的另一層含義
第六十七章·清君側的另一層含義
阮嬌嬌知她心中難處,便道:“寨主且放心去,只是外面兵荒馬亂,比不得寨中舒心清靜,此一行萬務當心。不過說起來,黃無有和赫連燦等四人,加在一起也及不上邱致的心細和籌謀,如今邱致也不在,旁的事寨主定要自己多費些心思了。”
邬落棠點頭,如此這般敲定了,阮嬌嬌與百十個兄弟們守邬寨,邬落棠便帶着那四位出去一遭,看看能不能尋些機會。
東風既起,可火燒連營三百裏,縱使做不得那潑天的火勢,去做那東風也是不錯,最好能将那一把火吹到北琰的皇庭裏,燒他個皇親貴胄一窩亂才好。
黃無有、範僧、赫連燦和塗大雷都已到了松風廳,邬落棠向那裏走過去時,心中尚想着自己此決定許要多費些唇舌才能說服他們,尤其是黃無有,平素最是不贊成邬落棠摻和邬寨外面的事情。
可她卻想不到這次會如此順利。
黃無有聽她說完想法,只道:“你是寨主,這些需做主的事你只消拿主意便是。”
“黃大哥并不反對嗎?”此番這般順利,邬落棠尚有些難以相信。
黃無有道:“上次你悄然一人去了昀京城後,邱致曾和我徹夜聊過一次,将那些你之前從未說透的事情也俱替你說了出來,我方知你身上擔了這許多。我後來有過反省,想着我許是這性情太過迂腐了,才讓你什麽都不說。”
黃無有說到此稍稍一頓,那張沉悶慣了的面容看向邬落棠時難得有了些許慚愧,“從前我總覺着你年輕莽撞,這寨主做得不倫不類,可這些時日我也想了很多,如今這頃州亂得不成樣子,眼見着整個北琰都要亂了,在狂風暴雨之下,哪有片瓦可遮身,現在是這樣,從前也是這樣,這世道一直都是這樣從來不曾變好過,不然我們又何以做了這深山之匪。往後你要做什麽且去做,我們幾人雖無邱致的細致謀算,不能為你助力許多,但指哪打哪還是可以的。”
聽他這麽說,邬落棠的心上倒真松快下來。
範僧素來是個沒什麽主意的老好人,只要黃無有應下的事,他無有不妥。
赫連燦和塗大雷便是兩個炮仗,沒點火的時候都想響幾聲,何況是有人點了火。
當日邬落棠及黃無有等四人便收拾了随身行囊,自邬寨而出,騎馬去了頃州城。
六月的第一天,聽說北疆軍與汝州軍在汝州城外三十裏處松樹坡第一次交手,汝州軍大敗,繼而退回到汝州城,将城門緊閉。
汝州刺史當年本是頃州下郡的一個郡守,政績實在平庸,後來攀上了左正逢的關系,金銀珠寶不知道送了凡幾,這才被破格拔擢到汝州刺史之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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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前六城對北疆軍的抵擋都似兒戲,那麽汝州城必是要傾盡全力的。
只是汝州的兵将們久不曾臨戰場,論戰力和計策,又哪裏是穆九重這種沙場百戰之将的對手,縱然傾盡全力抵擋,也不過只撐了短短幾日時間。
自五月北疆王發檄文告天下,至六月破汝州城,這之間足足一個多月的時間,朝廷乃至左家的反應都甚是耐人尋味,北琰皇帝仍是不曾上朝,代理朝政的皆是左家籠絡下的三皇子一派之臣,可偏偏不曾有只字片語的罷黜太子之位的旨意傳出。
這樣的情形難免令人猜測揣度,要麽怕是北琰皇帝所患疾頗重要不久于人世,已無清醒神智處理政事。要麽便是皇帝和左家生了嫌隙,又被左家所操控,故而既不露面也不下旨意地僵持着局面。
目下情景于左家來說,必要讓三皇子盡快坐上太子之位才最穩妥。
終于,直到六月快中旬、再有一兩日穆九重所率“清君側”的北疆軍馬上就要兵臨頃州時,北琰朝廷那邊終于等來了兩道旨意。
一道是罷黜二皇子太子之位的旨意。
另一道則是改立三皇子為太子的旨意。
可至此,北琰皇帝仍是未曾露面。
再兩日後,北琰皇帝駕崩的消息亦傳出,舊帝崩未足三日,新太子已然慌急地登基繼位。
許多人心中都有過猜測,便是那遙遠皇庭中定然是發生過宮變或者便是左家矯诏,可任世人如何猜測,自也不會有明确的定論了。
六月十六,北疆軍的王帳中,鐘離雲廊坐在帳中的一張翹頭案後,一盞接一盞的喝酒,穆九重和辛順進來的時候,他已然不知喝了多少盞,面色已是紅透。
自兩月前他被穆九重半逼迫半恐吓着打起了清君側的旗號,心中時時惶恐不已,兩個月來更是連一次好眠都沒有。
皇庭中之事少時他也是見識過的,皇帝對他這個長子并沒幾分情感,二弟是太子自小便被教授着帝王策,三弟母親又是寵妃,過得也是富貴堂皇。唯獨他身份尴尬。母親雖然是先北疆王之女,身份自是不差什麽,可與父皇之間的情感糾葛一直便是不能提之事。
他和幼妹雲襄自小在皇宮中過得甚是拘謹,那裏從來不是他們的家。他幸而後來被祖父庇護着迎到了北疆,承襲這北疆王之位,可與那幼妹雲襄已是許多年不曾見,也不知她過得又是怎樣的日子。
左家的無德說到底與他北疆王有何幹系,便是二弟和三弟随意誰做了太子,誰的母家得勢,也與他無關。可偏要被穆九重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來幹這與北疆無益之事。
可如今這程“清君側、誅奸佞”之事才行到一半,父皇崩了,太子也改換了,就連那被争奪的皇位此時都被三弟穩坐上去了,他這還清的是哪門子君側?
鐘離雲廊見到進帳後的穆九重,便擡手指向他道:“穆九重,你、你、你、真是将我坑、得好、好苦!本王、明、明日便整軍,回、北疆!”
“王爺喝多了,将軍快勸慰一下吧。”
每次聽北疆王開口說話,辛順都憋笑憋得很辛苦,算算時間自被穆九重扯着看宰羊那日起他突然變得口吃,到如今已倆月餘,來看過得郎中不少,只說當是一時情緒激蕩所致,不定哪天便恢複了,旁的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穆九重被鐘離雲廊那般指着,只是輕描淡寫道:“開弓沒有回頭箭,王爺莫再動此念。”
鐘離雲廊醉醺醺的,将手邊酒盞再斟滿,大着舌頭含混道:“現下我那位父皇都、都不在了,棺材板、板、板上釘釘了,還、清得是、誰、誰的君側?”
穆九重道:“王爺豈不知,“清君側”這仨字的另一個含義?”
鐘離雲廊執酒盞的手一頓,腦子一時未反應過來,道:“是何、何含義?”
穆九重淡淡道:“是謀逆。”
“哐啷”一聲,鐘離雲廊手中的酒盞掉落在桌案,滾了一圈後又落在了地上,裏面未喝盡的酒液灑了一地。
他被穆九重這三個字吓得酒醒了一大半,立時舌頭也捋直了,吐字也清晰了,手拍着桌案大聲怒斥道:“穆九重、你、你反了!”
穆九重立時面色冷淡地糾正他道:“不,是王爺你反了,臣只是在為王爺謀反行輔佐之職而已。如今王爺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想怎麽挨這一刀,還請王爺三思之後示下,臣定不遺餘力助王爺得償所願。”
一劑猛藥下完,穆九重便擡步行出了帳外,辛順看了看案後的北疆王,憋着幾分笑意,也随着穆九重的腳步出去了。
“将軍何必這般吓北疆王,便不怕他明日酒醒了,當真整軍回北疆嗎?”
辛順搖頭笑着言道。
穆九重渾不在意,“當下哪裏還有退路,事到如今,竟還做着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美夢,早該令他清醒一下。縱然陛下不崩,又豈會安穩等着被上門清君側。”
這一步邁開,管你是不是真的只是想“清君側”,留在史書上的也只能是四個字“逆臣賊子”,若不然,便将書寫史書的這支筆只掌在自己手中就是。
辛順嘆了口氣,“将軍又如何确定,這北疆王上位就能比他那兩位專擅黨争的弟弟更合适?”
“于皇位未必會更合适”,穆九重語氣略一停頓,又道:“但于我而言最合适。”
辛順微愣,穆九重的這句話含義頗深,倒不像從前的他。
“将軍···”,辛順猶豫了一瞬,到底問了出來,“将軍可是也想做北琰朝廷上的權臣?”
可掣肘皇帝、令百官忌憚的權臣,便似現在的左家。
穆九重卻語氣淡然道:“我對權臣不感興趣,只是朝堂上的格局該變一變了。”
畢竟他穆九重和手下那三千兵士拼生拼死,絕不是是為了做別人砧板上的魚肉。
若真任由三皇子坐穩了皇位,那左家得了勢,穆家軍那平白被斬殺的一百兵士該當如何交代,莫名遁走、目前仍不知所蹤的近三千穆家軍又該當如何交代?
況且以左家行事風格,真待那時,何止頃州亂、天下都要亂。
還有那已然被劉柏認出并百般追索身份的邬落棠,和她的一寨之匪,以及她想藏住的那些秘密,大概便也都藏不住了。
這樁樁事,于別人不足道,于他卻盡是重要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