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二
她慢慢地跪在女子面前,四周寂靜無聲,她握住女子的手,冰涼的觸感傳來。
“阿娘,你的手好涼啊?是不是很冷啊。”寧昭對母親說道。
無人回應。
“阿娘,昭兒給您捂捂。”
寧昭說完這句話,就用雙手握住女子的手,然後不停地對着那雙手哈氣,溫熱的淚珠滴在那雙冰冷的手上,還是沒有為它增加半分溫度。
可看着女子的臉上毫無血色,寧昭無法再自欺欺人,她無助地抽泣起來。
寧昭撫摸着她的臉,一陣山風吹過,她的發絲被風吹起,于是她帶着撒嬌的意味用濃重的鼻音說道:“阿娘,我們回家吧,這裏好冷啊。”
只有愈加呼嘯着的山風回應她。
手上似乎沾上了什麽黏糊糊的東西。
寧昭低下頭,借着月光,看清楚了手掌上粘膩的鮮血。
眼淚滴落在手心,和血跡混合,她吸了吸鼻子,低聲地說道:“阿娘,我背您回家。”
小小的寧昭撐着身子背着母親往回走去。
肩膀上的傷口浸染出鮮血,每走一步,血就滴在地上幾滴,但她就像是感覺不到疼似的,一步一頓堅定地往前走着。
鳥兒在枝頭的啼叫聲傳入耳中,小溪潺潺的流水聲也傳了過來,寧昭擡起頭,失神地看過去。
這些聲音将她拉回之前夏夜在外乘涼的時候,那時候他們說,住在這裏最是享受,最是安寧。
可是寧昭卻只覺得,這裏剩下的,是死一般的寂靜。
如今,那屋子被月光照亮,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越發顯得凄涼,已然成了一片廢墟。
寧昭看着熟悉的一切,院子裏被父母開墾出來的一塊菜地,本來都已經發芽了的翠綠菜苗,被他們踩得七零八落,如今看起來雜亂不堪。
那些木頭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毫無之前的半分模樣。
大火雖然已經熄滅了,可屋子也沒有了。
寧昭後知後覺地發現,她沒有家了。
她現在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人。
可寧昭還是小心翼翼地放下背上的人,對她輕聲說道:“阿娘,我們到家了。”
将母親安置好,寧昭又闖入那片廢墟去尋找寧無。
廢墟之中,有兩個被焚燒得不成人形的屍體。
其中一個身邊躺着一把劍。
寧昭不願意接受,曾經疼愛自己的父親,記憶中溫暖高大的父親會變成這副瑟縮難看的模樣。
可當她在廢墟中看到父親那把泛着白光的熟悉的佩劍時,佩劍上刻着“天光”兩個字,她還是接受了這個殘忍的事實。
“阿爹!阿爹……”寧昭痛心不已,只能沖過去跪在寧無身邊嗚嗚咽咽地啜泣。
寧昭知道,無論自己哭多久,都不會再有人回應她了。
她在屋子旁邊用木棍和雙手刨了一個坑,指甲中嵌滿了泥土和鮮血,她又艱難将父母安置在其中,又咬破自己的手指用鮮血在一個木板上寫好了碑位。
她對着那個墳冢磕了三下頭。
“阿爹,阿娘,你們放心,女兒一定會替你們報仇雪恨,讓他們血債血償!”
最後,她堅定地說道:“等報了仇,女兒就去找你們。”
說完這句話,寧昭就提着“天光”上路了。
月亮似乎知道寧昭一人孤單,特意連月光都更加亮了幾分。
不知道走了多久。
寧昭再次看到了倚靠在樹旁那個奄奄一息的少年。
她故意不做停留地略過他。
如今她自身難保,不可能救得了他,況且,他定然活不了了。
她這樣在心裏勸說着自己。
誰知,那少年竟然奇跡般地咳了一聲。
并未走遠的寧昭回過頭,看見那少年艱難地睜開眼睛,就這麽看着自己,只是兩人對視不過一瞬,他又很快閉上了眼。
最終,寧昭還是背着他上路了。
她艱難地背着他,撐着劍,一步一步往前。
寧昭背着少年走了許久,原以為自己就要和他一起曝屍荒野了,卻沒想到,前面竟然出現了點着燈的人家。
接着,一戶,兩戶,三戶……
寧昭喜出望外。
前面有一個村子。
“終于,有救了。”
寧昭走到村口,看了眼村子,如釋重負地說完這句話,就精疲力竭地和背上的人一起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她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聽見耳邊有人在呼喊:“快來啊,這裏有人受傷了。”
有人走過,發現了他們。
——
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子蹙了下眉頭,掙紮着想要醒過來。
門外嘈雜的不真切的聲音傳入寧昭的耳中。
“這裏面關着誰啊?”一個侍女怯怯好奇的聲音傳來。
另一個侍女的聲音傳來,她噓了一聲,而後說道:“不該知道的就別問,在這府裏想要活得長久,就別過問這麽多。”
提問的侍女後知後覺地點點頭。
兩個人在門外灑掃完,很快就離開了。
聽到兩人窸窸窣窣離開的聲音,寧昭才撐着身子坐起來。
她又被二小姐罰了。
如今,寧昭是皇城權貴墨府中的大公子的貼身侍女。
寧昭被那個村子中的人救下不久後,那村子就被冠上叛亂族的名頭盡數剿殺。
只有她活了下來。
之後她被當成奴隸販賣,是這個府裏的大公子救了她。
那時候,她被打斷了手和腿,本成了一個廢人,是墨府大公子花了重金,為她治好了傷,還留下她,讓她有了庇護所。
只不過,這府中的二小姐時常刁難她,她不是個忍氣吞聲的主,以至于時常被二小姐責罰。
昨日,因為寧昭生了病,大公子便允了她一日假,卻沒想到,二小姐硬是要她去給自己将卡在樹上的風筝取下來。
寧昭會些三腳貓功夫,是墨府人盡皆知的事情。
寧昭說自己病了不想去,卻沒想到,二小姐直接倒了一盆冷水在她的身上,說是讓她清醒清醒,看看誰才是這府裏的主子。
因為她是大公子,也就是她的兄長身邊唯一的女子,雖然只是一個侍女,也足以體現出她的與衆不同,于是她總是覺得寧昭別有居心,想要攀附她的兄長飛上枝頭。
寧昭已經病的意識模糊,沒跟她計較,卻沒想到她以為她對自己不屑,便氣急敗壞地命人把她關進了柴房。
今日,寧昭終于好些了,她竟然做了那麽長的一個夢。
其實,那不是夢,那是她真真切切經歷過的一切。
她在十二歲生辰那日,本該是最開心的一日,永遠地失去了雙親。
“寧昭,寧昭。”似乎有人在小聲地呼喚她。
寧昭轉頭看過去,發現柴房有一個破了口子的窗。
那口子外面探出一個小厮的腦袋。
“寧昭,你可好些了?”說話的正是大公子身邊的書童。
寧昭撐着身子走過去,“你來幹什麽?可是公子出了什麽事?”
“你還有心思擔心公子?這個給你。”書童聽完寧昭的話,頗為不滿地說道。
他又從胸膛中掏出一個用荷葉包着的東西,将手伸進來遞給寧昭。
寧昭接過那東西,打開荷葉,看見了兩個熱氣騰騰的包子。
“二小姐肯定不讓人給你送飯,這是我今日和公子出去趁公子不注意在街上買的,你快趁熱吃。”那書童一臉關切地看着她說道。
“墨為,謝謝你。”寧昭幹巴巴地對書童說道。
墨為嗐了一聲,“這有什麽好謝的,你快些養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我也只能給你帶點兒吃的了。”
墨為說完又緊張兮兮地朝着四方觀察了一番,然後說道:“你快吃吧,我先走了。”
寧昭點點頭,看着墨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眼前。
她一點也不擔心自己能不能出去這個問題,大公子會很快把她放出去的。
果不其然,不多時,墨為就帶着人來接她了。
二小姐只能站在不遠處咬牙切齒地看着她。
寧昭身上的衣服還是有些潮濕,卻還是要先去書房見大公子。
墨為帶着寧昭,墨為對坐在書桌前的人說了一聲,“公子,人帶回來了。”
大公子點點頭,墨為默默地退了出去,還關上了門。
寧昭定定地站在他面前。
大公子帶着愠怒的聲音響起。
“這麽多年,還是一點規矩都學不會。”
大公子擡頭睨了她一眼,不滿地說道:“見到主子,你還不跪下行禮?”
寧昭仍是不動。
“墨如生,你說過,會幫我複仇。”寧昭平靜地說道。
墨如生聞言,輕笑一聲,說道:“原來,你還是會說話的,可如今,你有什麽籌碼能和本公子談條件?”
“今晚,去迎春樓替我除個人。”墨如生平靜地說道。
……
墨為守在門外,見出來的寧昭面色蒼白,關切地問她道:“你沒事吧,公子跟你說什麽了。”
“他說,讓我回去好好休息。”寧昭面無表情地說完這句話就離開了。
“回去休息也好,我就說公子對你最為和善,既然如此,那你快回去吧。”墨為唠唠叨叨地在寧昭身邊說道。
說完,他還不忘囑咐一句:“對了,你回去當心些,可別再碰到二小姐。”
寧昭嗯了一聲,很快就離開了。
回去看見濕透了的床鋪,她無心再去整理,索性坐在桌邊,撐着腦袋,不知道什麽時候,她又睡着了。
這段時間,她總是會夢見四年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