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三
四年前。
寧昭在村子裏醒過來的時候,模糊地聽見了一婦人的聲音。
她睜開眼睛,看見一個穿着粗布衣裳的婦人坐在床邊關切地看着自己。
寧昭蹙眉疑惑地看着她,婦人意識到了什麽,站起來隔她遠些說道:“小姑娘,你醒了啊。”
寧昭點點頭,警惕地看着周圍。
這裏是一個木屋,裏面的陳列整潔幹淨,她覺得面前那個婦人應該也不是一個壞人,便又放下一顆心。
可是,她記得,她不是一個人來的。
她又環顧一周,也沒有看到那個受傷的少年。
婦人看見她似乎在尋找什麽,便說道:“你在找你的哥哥吧,你放心,他就在隔壁那個屋子裏。”
“你要去看看他嗎?”
那婦人以為他們是兄妹。
寧昭默認了,而後點點頭。
那婦人又說:“你們從哪來的?你們父母呢?”
寧昭咳了咳,沒說話。
“我們是……”寧昭眨了眨眼,她該怎麽說呢,說她是從仇人的劍下死裏逃生跑出來的嗎?
婦人見她無從開口,似乎猜到了什麽,揮揮手,嗐了一聲,說道:“沒事,如果不想說就不說,你們兄妹倆就在這裏安心住下吧,反正我一個人,也住不下這麽大的屋子。”
寧昭點點頭,笑了笑,對那婦人說道:“謝謝。”
婦人點點頭,說道:“行了,我去看看你哥哥,你先休息吧。”
寧昭看着婦人關上門,收回了無辜的眼神,倒在床上,盯着房梁發呆。
她閉上眼睛,眼淚竟無意識地滑下眼角。
寧昭站起來,推開門看着婦人去的屋子的方向,待那婦人離開,她出去去了那個屋子。
一個面容蒼白的少年躺在榻上,呼吸平穩卻沒有半分要醒過來的跡象。
看到他沒什麽大礙,寧昭也準備離開。
卻沒想到,剛剛轉身,那人又嗆聲醒了過來。
寧昭趕緊去給他倒了一杯水過來。
随後她又将他扶起來,喂他喝下一口水才好。
那人喝完水,就這麽看着她。
寧昭也看着他,不知道過了多久,最後還是她不自在地先開口道:“我叫寧昭。”
少年聞言點點頭,卻也沒有再開口。
寧昭還想說什麽,那婦人竟然推門進來了。
看見寧昭在這裏,她臉上浮現出一瞬間詫異,然後說道:“怎麽了,不放心哥哥?你快回去休息吧,這裏有我就好了。”
婦人一邊說一邊接過寧昭手中的茶杯,寧昭只好回了屋子去休息。
……
寧昭的身子并沒有什麽大礙,很快就修養好了,肩膀上的傷已經被婦人包紮得很好了。
她跨出門去,見到了闊別已久的太陽。
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卻又讓她不自覺地眯起眼睛,她擡起手想要遮一遮日光。
院子裏站着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
那人轉過身來,寧昭一時被晃了眼。
那人對她笑了笑。
是她那天救下的少年。
他臉上的血污已經被清洗幹淨,也已經褪去了一身沾滿血跡的華貴衣袍,穿在身上的是一身粗布麻衣,臉色雖然還有些蒼白卻也稱得上是意氣風發。
他本應該是個富貴人家的孩子,可是好像卻絲毫不介意身上的一身粗布衣裳。
“你,你是……”寧昭不确定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便聽見不遠處的婦人的聲音從院子門口傳來。
“小夥子,你去幫我把那捆柴背進來一下。”婦人說完這句話還走了過來。
少年點點頭,很快就走了。
寧昭很疑惑,她轉過頭看過去。
“你哥哥雖然不會說話,看起來你們也是富貴人家,你也看到了,我家裏就只有我一個人,如今來了個願意幫忙的好手,自然也是高興的。”
“不會說話?”寧昭似乎只聽到了這句話。
婦人看了寧昭一眼,說道:“對啊,你哥哥不會說話,難道你不知道嗎?還是說是你們這次受傷,他傷了嗓子?”
寧昭搖搖頭,沒再回答。
“行了,我做飯去了,你在院子裏曬曬太陽吧。”
寧昭點點頭,說了聲謝謝。
很快,那少年便将一捆柴背進了院子裏。
這少年之前定然是個養尊處優的主,竟然還願意做這樣的事情。
“喂。”寧昭沖他喊道。
他擡起頭來,疑惑地看着她。
“你當真不會說話?”寧昭狐疑地問道。
少年點點頭。
寧昭也沒過多懷疑,因為她的母親也不能開口說話,所以她也不覺得這有什麽奇怪的。
寧昭只是對他說:“我叫寧昭,你是我哥哥,你叫寧生,記住了嗎?”
少年聞言沉默一瞬,而後沖她點點頭。
兩人就這麽以奇怪的兄妹身份在這個偏僻的村子裏住下了。
村子裏的人都知道,西邊的王寡婦收留了一對兄妹,是準備養大了給自己養老呢。
可惜大的不會講話,小的性子怪異。
大人不會說什麽,但孩童的惡意和好奇心不會少。
寧昭想,等到自己的傷徹底養好了就一定要離開,她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也只有父親留下的那把劍了。
她準備讓那婦人把這把劍拿去當了換些銀兩,當做收留她的報酬。
出去了一圈,也沒有見到婦人,連那個小啞巴也沒有見到,她在村子裏到處找,才看見水田中滿身泥濘的小啞巴。
一群小孩子站在田埂上指着他嬉笑。
他們說,這人不僅是個啞巴,還是個傻子。
“你們在幹什麽?”寧昭邊說邊走過去,氣勢洶洶。
小孩子們頓時害怕起來,他們都知道,王寡婦收留的那個小女孩性格怪異,他們都說她常常抱着一把劍哭呢。
小孩子們看見她就像老鼠見了貓,頓時四處逃竄,不多時就沒了蹤影。
寧昭站在田埂上,看着水田中狼狽的少年,不由得又好笑又心疼。
她這個便宜哥哥,空有一副好皮囊,對誰都笑嘻嘻的,叫他做什麽都願意,估計是從前養尊處優慣了,周圍都是對他好的人,所以現在也覺得這些人都是好人。
久而久之,就連小孩子都敢欺負他了,幸好每次都有自己站出來護着他。
寧昭蹲下,揚了揚下巴,對他說道:“喂,你這麽好欺負,若是我有一天不在你身邊了,你怎麽辦呢?”
他聽完寧昭的話,也只是低着頭兀自苦惱。
寧昭知道,他無法将那些委屈說出口,就像是她的母親一樣。
她嘆了口氣,對寧生伸出手。
“上來吧。”
寧生笑了笑,将手在身上抹了又抹,看起來幹淨了,他才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
寧生自從醒來後就失了憶,腦海中只有些零碎的記憶,可是又回憶不真切。
他只記得,自己昏迷之前,看到了一個急匆匆的身影。
她救了他。
寧昭将他拉上來之後,并沒有離開,只是将方才那些把他推下水田的小孩子一個一個地揪出來,而後,全部推下水田。
小孩子們哭起來沒完沒了,可是寧昭卻覺得他們的哭聲分外悅耳。
她笑得惡劣又張揚,對寧生說道:“被欺負了,就要欺負回去,知道麽?”
小啞巴看着她,鬼使神差地點點頭。
他只覺得她的笑容熱烈又勾人。
回去的路上,寧昭對他說:“我教你些傍身的功夫吧,若是誰再欺負你,你就打回去。”
小啞巴點點頭,他又後知後覺的搖搖頭,擋在她面前,想說,你去哪裏?
相處久了,寧昭也心領神會了他的意思。
“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不能一直在這裏藏着。”他想伸出手扯她的衣袖,卻看見自己手上的泥淖,又無奈地收回手。
寧生張張嘴,任何聲音都發不出來。
寧昭卻好像總是能夠知道他想要說什麽,她對他說道:“我不能帶你走,我此去兇險萬分,你還是在這裏好好活着吧,若是有機會,你就去找你的家人,你我萍水相逢,緣盡于此。”
“從明天開始,我就會教你些防身的功夫,你別一個勁兒讓着他們,不是誰都跟你一樣好相處,你這樣只會讓他們覺得你好欺負。”
寧昭失去了父母之後,就知道,以後只有自己才能保護自己,于是她變得越來越強勢。
說完這句話,寧昭就繞開他走了。
他擡起頭,看着遠去的那個背影,良久,他才跟上。
第二天開始,寧昭當真開始教他功夫了,讓她想不到的是,這小啞巴的基本功很紮實,學的招式也很快,這讓她不禁覺得,他之前應該是學過的。
永安十六年,春末。
兩個人就這麽從冬天練到春天,兩人的劍術也可以同步了。
他們手中都拿着細長的樹枝,院子裏的風帶起了少年少女的衣擺和秀發。
兩人相視一笑,寧昭對寧生說:“你如今已經很厲害了,我想,我也應該離開了。”
這兩年光陰,本來就是她偷來的,她獨自一人茍活于世,本就是懦弱。
她一定要找出殺害父母的罪魁禍首,用他們的鮮血祭奠他們故去的亡靈。
寧生聞言,用樹枝在地上寫下一句話:“我跟你一起走。”
寧昭看完,搖搖頭正想說些什麽,卻瞥見門外似乎有個身影。
她将樹枝扔過去,厲聲問道:“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