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二十六

又是這樣。

宋無期垂頭喪氣地站起來。

每次,他的父皇送來的珍寶都會被母妃扔掉,之後就會被來冷宮的宮人撿走。

他早就習以為常,他嘆息一聲,将那些剛撿起來的金銀扔在地上,毫不留戀地進了屋。

他坐着掏出油紙包着的包子放在桌上,對女子笑着說道:“母妃,你看。”

女子擡頭看過來,一臉詫異地問他,“這是從哪兒來的?”

“母妃,快吃吧。”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女子搖搖頭,擔憂地詢問:“究竟是從哪兒來的?”

他沉默着低着頭。

見他說不出來,她走到他的面前蹲下,愠怒道:“告訴母妃,這究竟是從哪兒得來的?”

“你方才,去哪裏了?”

“母妃,我……”宋無期面對她的接連逼問,無所适從地擡起頭,看着她的眼睛。

“你是不是,跑出去了?”女子看見了他頭上的菜葉,她将他頭上蔫蔫的菜葉拿下來問道。

宋無期依舊沉默。

女子又說:“無期,你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

“母妃,我保證,沒有下次了。”宋無期終于開口,對她說道。

沉默良久,女子突然愧疚地說:“無期,對不起,都是母妃的錯。”

說完,她伸出手環抱住他。

女子松開手,站起身,定定地看着門外散落一地的金銀。

不知何時,門外飄起了毛毛細雨。

女子走出去,蹲下身一點點撿起那些金銀珠寶,身後的雨越下越大,她撿完金銀,卻沒有要回屋的意思。

“母妃,我們回屋吧。”宋無期見狀,跑出來對她說道。

她點點頭,跟着宋無期回了屋。

她淋濕了。

第二日,宋無期的母妃患了嚴重的風寒。

冷宮裏沒有太醫會願意來。

宋無期只好用一些金銀打點了來送飯的宮人幫忙買了些藥。

宋無期每日都給她煎藥,那風寒卻遲遲不見好,反而越發嚴重,久而久之,這病成了她身上的頑疾。

他們母子日複一日這麽艱難又努力地活着。

皇帝已經很久沒有來了。

宋無期知道他的母妃不喜歡父皇。

可是他的父皇也不喜歡他,所以他只能盡量避免出現在他父皇的視線裏,更沒有機會去見他。

皇帝給的財物很快就花光了,可是冬日需要炭火。

冷宮就像它的名字一樣,寒冷至極。

那夜,他和往常一樣依偎在母妃懷裏。

他的母妃輕輕地拍着他的背,門外不知何時開始飄起了雪花。

女子擡頭看着窗外的夜空說道:“下雪了啊。”

宋無期也附和地點點頭。

他并不喜歡下雪,因為下了雪,天氣就更冷了,他和母妃都沒有足夠保暖的衣物。

“無期,有朝一日,你若是去了外面,你想做什麽呢?”

宋無期想也沒想地說道:“母妃,有朝一日,我們一定會一起出去。”

他母妃咳了咳,笑着點點頭,說道:“好。”

“快睡吧。”她說。

宋無期乖巧地點頭,之後就安心地閉上了眼。

女子看着窗外愣神。

不知過了多久,她看着身邊呼吸平緩的孩子,确認他已經睡着了,便悄聲下床,再将提前寫好的一封信放在桌上。

信封上寫着:陛下親啓。

門外的雪已經鋪了一地,不知是不是白雪的緣故,這天看起來,竟像是要亮了。

她緩緩地朝門外走去。

冷宮裏有一個荷塘,因許久沒人打理,其中的荷花荷葉枯爛成一片又一片,平靜得看起來如同一潭死水。

不多時,她就走到那池塘邊。

她穿着單薄雪白的中衣,長發被風吹得肆意飄揚,她似乎感覺不到冷,像是一幅畫中遺世獨立的神女。

章雪初就像個影子似的站在被喚作青然的女子身邊,章雪初勸告她不要跳,想要伸手将他拉回來,可是只能一次次穿透她的衣服和身子。

她側過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屋內熟睡的孩子,便毅然決然地跳了下去。

宋無期睡得很不踏實。

他做了一個夢,夢中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他拼命地往前跑,卻還是見不到一絲光明。

他無助地哭喊着母妃,卻仍沒有等來回應。

“母妃!”他兀的坐起身,看到身旁空無一人。

“母妃?”他看了一圈四周,又問道。

天光大亮,門外的世界白得有些凄涼。

宋無期下了床,找遍屋內也沒有看到他母妃的蹤影,他有些慌了。

最後,他看到桌上那封顯眼的信。

他沖出門外,看到了沒有被白雪完全掩蓋的腳印。

那串腳印綿延至池塘邊。

他沉重地順着腳印走過去,終于看到了他母妃的身影。

她安靜的躺在水中,看起來宛若睡着了一般。

他看到這一場景,突然覺得渾身無力,雙腿發軟,他跪爬在岸邊伸出手想要拉她起來,奈何他們之間的距離太遠。

他夠不到。

“母妃!醒醒!我是無期啊。”他無助地哭出聲。

“母妃,我帶你出去,我們出去,好不好?”

宋無期一只手抓着池邊,另一只手用盡全力往前伸,奈何池邊太滑,他也一下子滑了進去。

他拼命朝他的母妃游過去,最後,他抱住她冰冷徹骨的屍身,顫抖着聲音說道:“母妃,我們回去。”

池塘裏的水太冷了,他的意識漸漸開始模糊。

“母妃,我好冷,你冷不冷啊?”

章雪初只能站在一邊,心疼地看着他。

宋無期,就是宋青。

章雪初已經在這裏待得習慣了,每日,她的事就是陪太後說說話,然後就可以自己玩兒了。

可是這皇宮裏确實沒有什麽好玩兒的事情。

這幾個月,她都再也沒有見到過那個叫宋無期的男孩兒,她幾乎走遍了整個皇宮都沒有見到他的身影。

所以她覺得他應該不是這裏的奴才。

她又不禁懷疑,自己真的見過他嗎?他真的是這裏的人嗎?

今日,京城下了雪。

這是她在中原見到的第一場雪。

她還未曾見過這樣大的雪呢,夷和族很少下雪。

她站在窗前,呆呆地看着雪。

她突然想,不知道夷和有沒有下雪。

她又開始想念家人了。

“公主,我們該去太後那兒了。”憐兒在章雪初身後說道。

章雪初哦了一聲,就出了門。

壽康宮。

章雪初和太後一起吃完早點,就坐在一起閑聊。

這時,一名宮女走了進來,跟柳雙附耳說了幾句話。

柳雙對那宮女說:“行了,知道了,下去吧。”

“出什麽事兒了?”太後目視前方問柳雙道。

柳雙低着頭,站在太後身側,恭敬又平靜地說道:“回禀太後,冷宮那位,死了。”

太後聽完,嘆息一聲,“可惜了。”

說完,她站起身來,對章雪初說道:“本宮乏了,阿初,你自己去玩兒吧。”

章雪初站起身,對太後的背影行了個禮,說道:“恭送太後娘娘。”

出了壽康宮正殿後,她疑惑地問憐兒道:“綠凝,方才,柳雙說的冷宮那位是誰啊?”

憐兒也才進宮裏一年多,只聽說冷宮是不得寵的妃子住的地方。

“公主,奴婢也不是很清楚。”憐兒只好如實回答。

章雪初聽完也不意外,繼續往前走。

突然,她的腳步一頓,突發奇想道:“我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公主,不可!”憐兒輕聲阻止道。

章雪初從來就不是安分的主,越是阻止她,她就越是來勁兒,本來她也是随口說說,可是聽到憐兒的阻止後,她的好奇心忽然更重了。

她在這皇宮裏待得已經差不多将這裏的地形摸得很清楚了。

很快,她就靈活地往冷宮的方向跑去。

憐兒反應過來,也只好無奈地跟上。

宋無期醒了過來,他先是聽到了一陣嘈雜的聲音,後來他轉過頭,看到了許多人。

他從來沒有見過冷宮來那麽多人。

有幾個掩面佯裝哭泣的女子,還有他陌生又熟悉的父皇。

皇帝手上緊緊捏着一封信。

皇帝不可置信,前段時日他公務繁忙,因此沒有來看她,就那麽短的時間,她就不在了。

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去早朝的路上,聽到這個,他便馬不停蹄地趕來了。

他看到桌上那封信,又看到封面上的陛下親啓幾個字,他又悲又喜。

原本他以為這封信會寫很多她的話,可是上面的一句話都不曾提到他。

只有寥寥幾字:願無期,不缺衣食,足矣。

他哭笑不得。

她到死都沒有原諒他。

他轉頭看了看醒來的宋無期,無聲地嘆了口氣。

宋無期看到皇帝,本能地縮了縮脖子。

然後他看到了地上被白色的布料蓋着的人垂出來的一只手。

一只蒼白,毫無生氣的手。

宋無期從床上起來,一步一步緩緩地朝地上那屍身走過去。

“母妃……”他嘴裏喃喃着。

“殿下,您莫要太傷心了。”一個女聲傳來,對上宋無期難看至極的臉色,那女子也被吓了一跳。

他想起來,這個人就是他剛剛醒過來在一旁佯裝傷心的其中一個。

她是皇帝身邊一個不甚重要的妃嫔,聽到冷宮這位死了,皇帝也在,她剛好可以來哭一場,順便在皇帝面前留個印象。

她一來,發現這麽想的不止她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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