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第1章
第 1 章
太陽炙烤後的小巷五層臺階,傍晚的風一拂,滾燙的溫度就失了脾氣。
寧舊坐在巷子轉角的臺階上,旁邊是緊挨着牆頭草的米色書包,她手柔柔一抹額間的細汗,不急不慌拉開書包拉鏈,從裏面掏出一瓶汽水飲料。
家規,不能喝汽水飲料。
寧舊直接理解成:在家的規矩。
出門在外,可忽略。
伴随着易拉環拉開的聲音,寧舊耳邊剎時出現另一個聲音——
她動作一頓,随即沿着牆壁緩緩探出半個頭,盯着不遠處的動靜。
視線裏赫然出現四個黑發男生和兩個黃毛男,現在情況是……寧舊小吸一口冰鎮汽水,再次投目,發現是三個黑發男生正在單方面碾壓黃毛男。
其中一個吸引了寧舊的視線。
“這條街不姓關,但你的祖宗,姓關。”
他穿着皮外套,雙手環胸,盛氣淩人的笑。
老舊巷子也住人家,老人通常會在門外擺一張椅子,他雙眼漫不經心垂下,腳下的動作卻用了點狠勁,勾倒那張實木椅子。
剛坐下的黃毛男防不勝防,屁股蹲兒朝下,像朵有韌性的果凍狠狠摔下去。
“關雎舟,我要報警!”摔下去的黃毛男揉了揉他肥厚的屁股,眼神憤恨。
“嗯。”關雎舟裝腔作勢點頭,随即一腳踩在空椅子上,眼神鄙睨,“你先能起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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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毛男兩個鼻孔瘋狂抖動:“你!!”
大勢已去之人,關雎舟是會留點面子的,他笑着拍了拍雙手,偏頭瞥向另一個黃毛男:“你呢?”
“要不要體驗一下同款套餐?看在你剛才沒出手的份上,我可以給你打個對折,體驗減半。”
柔弱的黃毛男往後退:“我沒出手,能不打我嗎?”
關雎舟:“不能。”
“為……為什麽?”
“因為我實在是——”關雎舟慢悠悠走近,一拳掄上去,“讨厭懦夫。”
黃毛男嗆聲倒地。
寧舊不忍地閉了閉眼,等她再次睜開,視線竟意外和他對上。
汽水泡茲拉茲拉響,拉出似有若無的聲響,落日餘晖像一只拖尾的橘色火球,洋洋灑灑跑了一萬裏,寧舊看見他雙眼挑過來,不明覺厲,極帶威懾性。
她腦子空了一陣,反應過來後立馬縮回偷窺的腦袋,想也沒想便拿起手邊的書包開溜。
這人太狠,她惹不起。
但躲得起。
離開巷子,寧舊抱緊書包邊走邊回頭望,那條不算熱鬧的道路,沒有一個人影。她放下心來,重新将書包背上,捧着汽水飲料踏上回家的路。
回家前,寧舊去寧女士開的面館拿鑰匙。
店裏只有劉姐一個員工,來吃面的人三三兩兩,而店內的空調罷工,只剩一臺大型的落地搖頭電風扇茍延殘喘。
偏這臺電風扇每隔一點五秒才轉過頭來眷顧寧舊,僅賞賜一秒不到又無情收回恩寵。
寧舊從櫃臺的抽屜拿出鑰匙塞進書包,人沒第一時間走,而是選擇幫劉姐照看起生意。她麻溜坐下,低頭捋了捋劉海,接着便擡頭微笑歡迎剛進門的客人。
暑假之旅沒了。
她還要在這個小面館待上五五二十五天。
她的快樂沒了。
寧舊嘆了口氣,說沒有怨言那是假,畢竟一直心心念念的大興安嶺之旅也被寧女士放了鴿子。
情緒是沒有彌補的機會的,即使寧女士說下回再約。
但她是媽媽,光這兩個字,寧舊就能原諒一切荒唐。
兩個小時後,寧舊踏上回家的路。
太陽早就落山,剩一片絲絨藍鋪滿整片天空,月光靜谧安詳,映襯小巷子裏從房瓦上垂落的荊棘花。
荊棘花下,一只小貓正在輕輕逗弄低矮處的花枝,夜風柔和地吹,花枝便輕輕晃動。
小貓以為那是花給了它回應。
寧舊靜靜看了會兒,嘴角鼓起一個笑容。
生活還是很美好的,她歪着頭想。
直到這和諧的一幕被摔碗聲打碎——
隔壁的男孩光腳跑出來,後面跟了位心急的中年婦女,只不過中年婦女瞧見寧舊,改為訓斥她:“好啊!偷了東西還敢這麽大搖大擺回來,難道天底下的小偷都這麽猖狂嗎!”
寧舊的和諧被打破。
“阿姨,您可別亂說話。”她有點莫名其妙。
“我亂說話?”中年婦女呵呵笑了,“我家祖傳的镯子是不是你偷的?蛋蛋都看見了,你還不承認是吧!果然沒爹養的孩子就是不知羞恥,跟你媽一樣沒臉沒皮!”
中年婦女的嗓音很刺耳,比被綁了十幾天待宰的母雞,被殺前一刻叫嚣它還沒有生下一顆蛋還忿忿不平。
鄰裏戶裏的,都紛紛打開窗戶看熱鬧。
寧舊很委屈,她悶悶解釋:“我沒偷。”
“哼!小偷說自己沒偷東西,等于妓女說她是完璧之身,誰信呢?”中年婦女不肯罷休,蘿蔔粗的手臂叉腰作勢,“我不管,把镯子交出來,要不就賠錢,不賠個百八十萬休想就這樣算了。”
“我真的沒偷。”寧舊急了,一張臉憋到通紅,因為急切想撇清關系而語速加快,“這附近有監控,誰偷的一查便知!”
“還有,我上次看見你家蛋蛋偷拿項鏈出去換冰棍,你怎麽不懷疑你兒子呢。”
寧舊本是好意提醒,誰想中年婦女突然反手一個巴掌甩過來,打得寧舊身體往後踉跄。
“誰準你這麽咒我兒子的,他還小,怎麽會做這種事!你不要胡言亂語,說謊話遭天譴!”
寧舊腦子被打得嗡嗡的,聽不清耳邊聲音。
中年婦女的手長滿了繭,因常年勞作,扇過來的力道又重又硌,她的臉瞬間紅了一大塊。
有人實在看不下去,下來将寧舊護在身後:“你別仗着她媽不在家就撒潑,誰沒媽啊,不見東西了怪一個小孩,多大人了要點臉行嗎。”
“她媽要是在家,哪還敢這麽猖狂,沒人管的孩子最好欺負了。”
“就是就是,人桃桃多乖一個孩子。”
其他看熱鬧的人也應和。
中年婦女一看陣仗陡變,氣憤地跺了跺腳,卻沒有敢再開口說什麽,她收斂了氣勢,拽起蛋蛋的耳朵回家,門摔得震天響。
戲收場,人群也跟着散了,幫忙說話的大叔拍拍寧舊的背,讓她早點回家。
寧舊悶悶點頭,等大叔走後,她默默背過身去一動不動。
隔了一會兒,她緩慢蹲下身,再也忍不住哭起來。她啊,一激動一委屈都會掉眼淚,淚失禁體質。
月亮出來的悄悄,靜靜照在被打的女孩身上,她哭得一抽一抽的,也還在努力控制發出的聲音。
玩弄花的小貓搖着尾巴走過來,擡起一只爪子軟軟撥弄寧舊被淚沾濕的手,用腦袋去蹭寧舊的臉蛋,妄圖能安慰到她的情緒。
暮色四合,風緩緩吹過房屋脊梁。
不遠處,騎着山地頭自行車的少年停在原地沒走,一只腳踩地,探究般盯着一直在哭的少女。
只是出來兜兜風,沒想到竟看到了下午偷偷看戲的人,關雎舟往上挑唇,聽到她哭了。
還哭得很難過。
那他走還是不走?
算了,關雎舟最後看她一眼,調轉自行車準備離開這裏。
誰想那一眼竟和寧舊對視上。
兩人都停滞了片刻,片刻後,寧舊立馬用手埋住臉。
其實寧舊沒看清他是誰,淚水模糊視線,她隐隐只看清是個人。
還知道遮臉,關雎舟低頭發笑,也沒調轉車頭了,徑直騎着自行車從她面前經過。
在經過時,關雎舟單手從自行車框裏拿出一時興起買的花束,丢過去,丢到寧舊懷裏。
小巷子淌滿了月光。
溫柔的風和帶有香氣的花一起闖進來,寧舊擡頭,只能追見少年遠去的背影和被夜風吹起的衣角。
她眨了眨通紅的眼,漸漸淡下去的難過被疑惑代替。
他是丢垃圾還是送給她的?
寧舊想不明白。
可不管怎樣,鮮花自當無罪。她抱着這一束花回家,後面跟了只翹着尾巴的貓。
—
無端闖入的偶發事件并沒有對寧舊産生多大影響。
接下來的日子,她每天中午和晚上都會去面館幫忙,有時候太累就會趴在櫃臺睡覺。
等醒來,一睜眼便能看到被夕陽浸染的萬千瑰麗雲霞。
寧舊最喜歡看這樣的美景了,她枕在臂彎裏彎眉彎眼,覺得再大的愁眉苦臉都能被治愈。
每次回家路上,走到小巷的拐角,寧舊都會朝某個方向多看兩眼,期待能再次偶遇那個送花少年。
不過那裏出現過罵罵咧咧的大叔,出現過吃糖的小屁孩,就是沒有出現過騎着自行車的送花少年。
寧舊不再執着于找到他。
而是将他放進潦草筆記,寫上這麽一句話——當時應該把眼淚擦一擦,至少看清你長什麽樣。
這期間,寧女士依舊沒回家。
這個不顧家的女人擁有百折不撓的精神,在創業路上勇往直前,即使失敗了十幾次。
失敗是成功之母,寧女士說,她堅信自己會發財,就像堅信她的女兒會越變越漂亮一樣。
當話裏添加了對他人的美好祝福,他人就很容易當一條繩上的螞蚱。
寧舊心甘情願。
時間又一晃,二十五天匆匆過去,夏至末梢,寧舊惦念已久的高一終于開學。
寧女士想掐着時間點回來,但還是晚了一天,寧舊因此也就晚了一天開學。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屬于寧舊這棵猥瑣發育尾巴草的高中生活,即将正式啓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