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手抖

手抖

卷耳提着嗓子,硬着頭皮唱了首自己常聽的曲子,只感覺衣襟濕了後背,方才大腦混是熱的,聲音抖得怕是嘔啞嘲哳難為聽。──好在底下的客官沒有非要她賣弄身姿地跳舞,否則那可真是……無法想象。

卷耳替自己尴尬地猛地一激靈,忽地記起方才自己在唱曲的時候好似發生了件大事。

她趕忙跑下臺急匆匆地去找子衿,正巧碰上他持着劍走下樓梯來。

旁邊一襲人看清了他身上、劍上,乃至踩過的地上都布着瘆人的血,全都驚恐地向後推着擠着,子衿方圓幾尺迅速清空了人。

此時店內小二正要去清理廂房,見了屍體和打鬥的痕跡,頓時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喊叫,惹得整個醉江月的人全都冒出頭來瞅着子衿。

“哎喲我記得他,不是那個比武賽拔得頭籌的那位麽?”

“咂,真是!怎會……”

人群中不乏有議論之聲,但聲量不高,只是略有忌憚地低語着,以免做了出頭鳥。

店內一群夥計有持菜刀的,有拿木棍的,團團将其圍住。“殺人償命!你來我們醉江月有何圖謀!”

子衿面色很冷。顧不上詢問他究竟發生什麽事了,卷耳心中湧出一陣措亂與疼惜。

她伸出手輕輕地撫上他握着劍的手,根根分明暴起的青筋,因充血而發紅的關節處還印留幾行血跡。他的手輕顫着,卷耳努力捏緊讓他不要害怕。

“笙書閣例行公事,殺的都是該殺之人,你們敢攔麽?”卷耳冷冷道。

場內一陣嘩然聲,那幾個圍上來的夥計相觑着瞅了幾眼,稍退後幾步,為首那個舉着菜刀喊道:“我們怎麽知道你們是不是笙書閣的人!”

卷耳從子衿手中拿過劍來,轉手便抛給他。那人驚恐着退了一步,才小心翼翼撿起劍來。

“看看上邊刻的字,你總該認得。”

那人發着怵,用衣袖拭去了血,細眯了眼睛這才看清。

“當真是笙書閣的俠客!”那人臉上忽地浮出笑容,似也安心不少。周遭百姓一聽,許多怕見了血的膽小之人也紛紛湊了上來,想要一睹笙書閣弟子的模樣。

要知道笙書閣弟子鮮少下山,若不是前一月的大疫,恐有若幹年不見其蹤影了。

“小的失敬。”那為首的笑道,接着一群夥計全然散開了。

沒等子衿卷耳二人跨出門店,那人又立即将他們攔下。子衿此時更稍郁悶了,眼神淡淡地看向了他,只見那人臉上硬堆着笑容,卻也掩蓋不住慌亂的神色。

“不是,大,大人,是淮春城要出什麽事了嗎?為何……”

原來是驚訝于笙書閣弟子的出山。子衿嘆了一聲,安慰道:“放心,淮春城不會出事的,今天只是抓個小賊,不要向外聲張。”

“噢噢噢,這樣啊。”那人嘴角的肌肉這才不簌簌地抖動,煥出真情的笑容了。“那大人辛苦了,大人慢走。”

……

客棧裏,子衿與卷耳推開木門。卷耳訝異地看着床榻之上受了重傷的女子,及坐在桌邊皆沉默不語的裴青玄,崇皓軒兩人。

“她怎麽樣了?”子衿問道。

“大夫說性命無礙,只是不知道何時能醒來。”崇皓軒回答道。

子衿只聽着,略點了頭,便也到桌邊坐下了。一時間,卷耳也不知該怎麽安慰他,只默默坐在他身邊,屋子裏陷入良久的沉默。

子衿輕輕将頭靠在她肩上,眼神卻是放空。卷耳只感覺臉忽地便燒起來了,頭腦裏一些着無邊際的思緒嗡地蒸發掉,肩膀僵持在前一刻的動作上。

“子衿。”一股莫名的勁兒推着她的嗓子,要讓她發出些什麽聲音來。

“嗯?”

……

她只感覺自己完全不知道說些什麽好。可,可他的動作讓她覺得,她必須此刻馬上立即安慰他了。

“有些人可愛,有些人不可愛。”

她清楚地感知到自己臉在發燙:“安定是需要犧牲和流血的,或許你一直在笙書閣,并未見識到世間的慘惡,當然對于我,我也很難接受生命的突然逝去。”

“但這些都是我們需要接受的。唯有一部分人犧牲與流血,才能保住可愛之人生存的機會。”

子衿擡手看了看他手上早已幹涸的血,并未立馬回複卷耳。

……

“從前我将世間看得太簡單了,從沒預想過自己的雙手會沾上鮮血。”

“生存的法則是肉弱強食,笙書閣存在的意義也從不是一座供人敬奉的清佛。”裴青玄說道。

“有鮮血才有和平嘛!有些壞人死不足惜!”崇皓軒高聲道。

卷耳看着崇皓軒忽然又傻又亢奮的樣子,不自覺笑了起來。

“對。”子衿擡起頭,楞楞地看着卷耳的眼睛,臉上的愁雲恍惚間已消失殆盡。

“接受它,面對它,反抗它!”

天色剛晚,屋內添了幾分涼氣,卷耳抱着一床小褥子給那位姑娘加覆上,随即四人圍坐在一張漆紅色圓桌上用晚膳。

“今兒我見到小橙了,她貌似心情很低落,而且我問了她,她也不知道罹息堂的消息。”

“啊?她發生什麽事了嗎?”卷耳咬着筷子問道。

“不太清楚。她今日很反常。”子衿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看來這條路是行不通了。”裴青玄将碗筷放下,已然沒有心情吃飯,“今日給那老爺子也跑了。”

卷耳臉上突然閃出一陣興奮,咂吧咂吧幾下嘴才發出聲音:“噢噢!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今日在搜查廂房時,我推開一扇門,門後藏了一名男子,推開之時他便要刺殺我,只是在看清我的臉之後,便将我打落至樓底了。”

“你沒受傷吧?”子衿即刻詢問道。

“那人力度控制得極好,我并未受傷。”

“你可還記得那人的樣貌?”崇皓軒急忙問道。

即刻的回想讓她猛地感到害怕,那人的眼神像深淵般死寂。“劍眉鳳目,但屬實有種陰冷之感。”

“陰冷之感?”子衿細細咀嚼此話語,總覺得十分熟悉。“深色服裝,約也是八尺之人?”

“對,你怎知?”

“那定錯不了了,小耳,你今日遇見的就是罹息堂的人。”子衿重重地拍了一拍桌,“看來這毒藥一事确是罹息堂的手筆。”

随後他再緩緩解釋道:“我與這人交過幾次手,總是一襲深衣,一種讓人摸不透的陰郁。”

“即使如此,局勢是日見緊張了。”裴青玄說道。

……

“這是,哪?”虛微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姑娘你醒了?”卷耳首先站起身來朝她走去,随即坐在床邊替她診脈。剩餘三人聽見聲響也立即為了過來。

她看了看周圍,瞧了瞧他們四人的面孔,這才回憶起事來,立馬便要下床朝他們行禮,只是給卷耳攔住了。

無可作揖,她只得含着淚說道:“各位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感激不盡!”

“姑娘哪的話,倒還是我們連累了你呢。”子衿回應道。

這女子仔細瞧了瞧子衿:“可不只是從刀下救了我,你忘了,還有那王老爺的欺辱!”說罷,她又止不住哭了起來。

衆人頓時都有些無措,卷耳只趕緊坐在她身旁,輕摟過她的肩。

待哭一陣後,她又擡起頭,說道:“公子,你不記得我了?”

子衿方才還莫得神游,突然間發現與她的目光撞上了,“什麽?”

“小女名喚阿春,先前在醉江月與公子見過一面。”

子衿這才回憶起來,略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你們救她也便罷了,不曾想我這樣輕如草芥的人──”阿春細細琢磨着說出了聲。

“姑娘。”裴青玄即刻打斷她的話,“萬不可這樣想,不論是否相識相知,我們都不會讓無辜之人白送性命!”

阿春只沉吟不語,眉色仍未舒展開來。

“姑娘,你的脈象已稍平穩,但傷還未愈,萬不可心生郁結。”

卷耳一邊囑咐道,一邊攙着她躺下繼續歇息。“時候不早了,大家也都回廂房安寝吧。”

……

一盞燈籠在幽黑的林徑晃悠着前行。

“打燈幹什麽?”一陣沉聲傳出,那火立即滅了,四周的黑瞬間貪婪地吞噬掉光亮。

“老爺。”

“滅口了?”

“那孺子死了,只……只那王老爺似也被盯上了。”

林中靜默半刻。

“進展如何?”

“據小的觀察,試藥者五日之內必暴斃而亡。”

“不夠。讓王嵇抓緊了。最近盯着他,有意外就──”

“是。”

“好,此事你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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