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崩潰
說完這句話之後， 林又吧嗒舔了下那團灰蒙蒙的煙霧。
“停下！停下！”
“啊寶貝你這麽可口，讓我怎麽舍得？咕咕咕咕咕噗……”泥巴·林笑得渾身觸須都在亂顫。
而灰煙·咕嘟硬生生地從她的回答中聽出了某種格外邪惡的意味。
“停！停停！停！”它緊張得左躲右閃， 躲避着泥巴湊上來的大嘴巴， 如同一條灰色的泥鳅。
“哎， 讓我停一下可以啊。你倒是說說，你願意付出什麽代價呢？”
“所有的寶貝！大寶貝！放了我！我所有的寶貝都給你！”
這回林是真的笑了， 因為這熟悉的臺詞。
“聽着好像很了不起哦？”她回答得雲淡風輕，比起虛無缥缈的寶貝， 還是面前的家夥更有吸引力。
“不知好歹的東西！”咕嘟仿佛受到了侮辱， 變得十分的激動， 渾身上下都翻出細小的煙絲。
“你的寶貝有什麽特別的嗎？”泥巴問， “就是那堆屍體嗎？”
“什麽叫只是一堆屍體！你懂什麽？那是巫妖的財産！一位巫妖的財産！”
“呀，原來你是巫妖啊？”
“……”
“那我來猜猜。其實所謂靈魂的禁锢是假的吧？我聽說巫妖都是自動獻祭血肉來獲得永生和知識的一群家夥呢。他們都有一個……嗯，叫什麽來着，哦對，命匣。是不是就是這個呀？”
林晃了晃手裏的蠟燭：“我還聽說， 一般巫妖的命匣都是用自己的骨頭做的。所以你這蠟燭的形狀不對吧？都到了這個時候還不打算和你的主人坦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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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煙突然凝住了。
“我說你，都到了這個時候還不肯坦白？真是讓我很為難啊。”
“……”
“不如你還是到我的肚子裏去思考一下？嗯？”
“……”
手中的蠟燭終于和灰煙一起，狠狠抖動了一下， 徹底現出了原型：握在她的觸須間的，是一只白骨做的燭臺。用磨平了的髌骨做底，剩下整個是半截手臂， 趾爪部分細小尖銳， 呈上托狀， 正好托着一顆小小的頭顱，門牙不小——看着像是某種齧齒生物難怪。
林明白了過來。
用這幅樣子去假裝聖光騙人，估計也不會有人信吧？
至此，威逼結束，是時候驗收成果了。
林放緩了口氣：“這樣吧，你先帶我過去看看，如果我心情好的話就考慮考慮你的提議。”
說着她踢了一腳邊上的烏拉拉，把它直接踹得蹦了起來。
“有敵襲！噗叽大人！烏——”
“啪。”
噗叽大人适時一觸須拍在他腦門上，給予短暫的眩暈效果：“別吵。”
“……怎麽了噗叽大人？剛才我夢見你說有好玩的東西拉拉？”
“是的是的，不是夢，快起來吧。我們準備開工了。”
……
大約三刻之後，烏拉拉徹底清醒了。
“噗叽大人，我們為什麽又回來了？”它有些疑惑的扯着脖子上的水草，“我們不是剛剛從這裏跑出來嗎？萬一那些壞人又回來怎麽辦？”
“哦，你說得很有道理。快找幾條魚去放哨，我們抓緊。”
“啊？”
“別擔心，他們的情況比我們好不到哪兒去。而且現在這個地方的原主人不是在我們手上嗎？”
烏拉拉眼珠子轉了轉，仿佛十分疑惑。
“喏，就是這個。”林亮出了自己的新造型。
她甩了甩吊在腦門前的觸須，挂在上面燭臺也随之晃了晃。配合她滿身的觸須，看起來就像一只鮟鱇魚——真是一種十分适合探險的造型。
“最最最最偉大的噗叽大人，這就是那個叫咕嘟的家夥？”烏拉拉非常及時地改了口。
“嗯哼。”
林對烏拉拉的猜測給予肯定，轉而警告被吊在眼前的巫妖：“把東西老老實實的交出來，不要再想着玩什麽花樣。”
“不會的，”剛才已經瀕臨崩潰的巫妖，此刻已經恢複了冷靜，變得十分配合。
它甚至按照林的吩咐，用自己最寶貴的靈魂之焰，提供穩定持續的光源。
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正是先前巫妖墓穴的主室，也就是那個存放各種生物試驗品的大廳。這個地方已經被之前那個叫斯塔圖的戰士破壞得十分徹底，假如說原先算是一座隐藏在地下的墓穴的話，那麽現在應該是一個已經豁了頂的天坑。
“這裏所有的屍體都是你的了，都是一些非常好的材料。”好像擔心林他們不識貨似的，巫妖咕嘟特別強調了一遍。
他敢摸着自己的靈魂發誓，有些東西根本不能在灰血森林裏搞到，都是他通過特殊途徑獲得的。現在就要一次性都送出去，想想真是非常的肉疼。但是到了這種時候能有什麽辦法呢？
他先前大意了，以為自己不過是碰到了普通的前來探險的人類。
原本以為靠着自己的藏品能成功地耗死那個人類，卻不想那家夥的實力超乎了他的想象——那宛如機械般的戰鬥方式，到現在想起來也讓他不寒而栗。他們一直打一直打，直到他不得不使用自己的身體……
說起來，要是栽在這戰士的手裏，他倒覺得自己不冤。但是最後栽在這團泥巴的攻擊下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到現在也沒想清楚。
不會是史萊姆。
吞噬技能并非罕見，但往往需要滿足一定的條件。比如體型比對方大，身體比對方強壯——而想要吞噬一只巫妖并消化，還必須要經過精神力對抗——不可能是史萊姆這種低智生物，不然它現在就應該是他的新藏品了。
而後面他發現這只“泥巴史萊姆”具有相當的智慧，行為模式也和那個地方的家夥一樣，就有了某種猜測，于是拿出了一般對付從那個地方來的冒險者的那一套。
結果居然再度陰溝裏翻船。
巫妖小心地掩藏好自己的郁悶之情，還有些某些更陰暗的、不便表露的情緒——深淵裏的生物大都對敵意非常的敏感，不管面前所以他也只是敢想想罷了，并不能表現出來此刻，那團醜陋的泥巴正和它的魚人一起，在他寶貝的材料面前挑挑揀揀，就好像是逛集市一樣，走了半天都是在看，什麽東西也沒有帶走。
“哎呀這是什麽都破了。”
“真髒。”
“哎，成色太糟糕了。”
領頭的泥巴大人嘀嘀咕咕。
這是看不上的意思嗎？
如果它們一件都看不上，那他自己……
想到可能到來的酷刑，巫妖頓時緊張起來。再也顧不上心疼這些材料了，而是像一個瀕臨破産跑路的商人那樣，使勁兜售起自己的東西來：“你看那對食屍鬼雖然腦袋破了，但它們的骨骼是非常好的做法杖的容器，雖然頭部不能用了……但大腿骨和小臂都還可以啊，絕對粗壯，能扛得住非常高的物理攻擊——甚至能抵擋近身的攻擊很久。”
“哦？”泥巴林點頭，将食屍鬼晃了晃，抽出兩根大腿骨吞下，剩下的扔給烏拉拉背後跟來的魚人。
“還有這邊，這個鷹身女妖，本身魔抗非常高，她們羽毛織成的法袍對精神類攻擊有非常好的抗性。再比如這只地蜥，它的牙齒是非常好的中和劑。”
“嗯嗯好。”林根據他的介紹從善如流地處理了材料，然後收好。
……等等。
看林這麽配合，巫妖突然有了種不太對的感覺。
明明對方是來搶劫的，為什麽看到她不嫌棄自己的藏品，居然會有種高興的感覺？甚至還想再多送一點？
啊，狡猾的東西。
巫妖恨恨。
其實如果此刻林知道巫妖的想法，就會知道他真的是誤會了。
先前一直沒動手，主要問題還是在于不知道到底該拿什麽。林知道這裏面有不少好材料，但是自己動手處理起來非常麻煩。這已經不是在游戲裏面，只要點點“拾取”“剝皮”一類的指令就能輕松獲得物資。想要什麽，都得自己去獲得，要麽用觸須剝，要麽用牙齒剔——呃，雖然她的口味已經變化了不少，但畢竟不是食腐生物，對這種爛得差不多的屍體實在提不起什麽興趣。
她想要鮮活的、有靈魂的東西。
然而經過之前那次災難般的打鬥以後，巫妖原本就半死不活的藏品基本上已經死完了。她剛才挑揀了半天，也就挑到兩只小惡魔還有紅鼻子可以吃——已經在肚子裏了，肉脯味。
剩下的東西，她當然想要統統帶走——只要有用。可她自己的胃口她知道，哪怕加上儲物袋，材料什麽的也不可能存太多。先前的低級材料——比如蜥蜴尾針之類的，早就已經送給了烏拉拉，讓他用來提升部落勇士們的裝備，但多出來的空間想要容納這裏所有的東西已然有困難。
大概就這樣子了吧？林想，這點收獲還不如先前的女法師呢。
果然天上掉餡餅的事不是一直都有。
和噗叽大人頗為郁悶的心情不同，旁邊烏拉拉一直在東摸摸西看看，對不少東西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噗叽大人，這片盔甲我能拿走麽？”
林轉眼看了下，就是先前食屍鬼身上剝下來的半塊護心用的皮質胸甲。烏拉拉比劃一下，正好是一整件皮甲。
“随意。”
“那這個呢？這幾片羽毛？”正是鷹身女妖那裏剝剩下來的。
“留着吧，我有了。”
就這樣，林任由着烏拉拉帶着它的魚，重新掃蕩了一圈，從頭到腳武裝了個五彩斑斓，如同祭祀上的牲口。
“噗……噗叽大人，我覺得好像有點重……”
林轉過頭去，決定無視。
“怎麽？不提點意見麽？”
“您喜歡就好。”巫妖語氣寡淡，仿佛已經生不出什麽反抗的意思。
“就這些了麽？”林問。
“您什麽意思？”雖然勇者敬語，巫妖的語氣卻是十分不善。
“大人，我覺得您最好還是再搜一搜，再找找，”烏拉拉除去了皮甲，最後還是留下了彩色的羽毛，小心翼翼地纏在手臂上，聽到噗叽大人的問話，十分殷勤地插嘴說道，“我們這裏的部族都知道，咕嘟大人擅長的其實不是玩屍體，而是燒湯。”
“……”
“啊，就是把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放到鍋裏咕嘟咕嘟地煮，據說煮出來的東西超級恐怖！”
“什麽湯！”巫妖拔高了尖細的聲音，随機意識到自己好像太激動了點，旋即平穩下來。對于烏拉拉的拆臺，他非常不屑地冷哼了一聲：“愚蠢的東西，那叫煉金。你說的不過是其中的一個分支，魔藥學。那是通過連接物質與魔網兩個維度，探索神跡的領域！裏面所蘊含的豐富知識，根本不是你這種愚蠢的家夥所能理解的領域！是真正知識的寶藏！智慧的結晶！
說完之後，他忽然有種挫敗感。
和一只魚人說這麽多東西有什麽意思？
“等等。”然而面前的泥巴開了口。
剛才他說得太過激動，居然忘記了面前還有這麽個家夥。而且，是不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東西？
巫妖那并不存在的冷汗，突然就冒了出來。
“啊，你瞧瞧你瞧瞧，我錯過了什麽？”泥巴大人突然又換上了那副奇怪的強調，裂開了嘴，露出滿嘴細小的牙齒齧齒動物眼眶中的綠火開始搖曳不定。
“什麽叫智慧的結晶？知識的寶藏？我真的很好奇啊。”
“……”
“要不這樣，你帶我去看看？”
“我不！”燭臺上的齧齒動物頭開始咔噠咔噠作響，顯然是十分激動，“哪怕你敲碎我！把我靈魂碾成渣！吸得一點不剩！我也決不會屈服！”
喲呵。
林樂了。
沒想到這個騙子巫妖還有幾分骨氣，看來自己這回是真的踩到了他的痛點。由此可見，所謂“巫妖對知識與真理的欲望超過了血肉本身”的說法并非空穴來風。
她當然可以繼續選擇威脅這只巫妖，直到他把他寶貴的知識——也許是重要的隐藏信息——給全部吐出來。
但那樣做就太無趣了。
而且從剛才到現在，這個巫妖不過是忌憚自己的命匣在她手上。這四下的屍體不少，要巫妖非得魚死網破，不打算回這個命匣了，直接像上回那樣到處寄生放手一搏，自己也讨不到多少好去。
林的眼珠子咕嚕一轉，落在了某個方向上：“哎，其實你不說也沒事，我都已經看出來了。我想你生前應該也是個老實家夥，非常不擅長說謊吧？別動，你的眼神已經出賣了你。”
話說着，便看到巫妖那齧齒動物的腦殼不受控制地顫了下，轉向某個方向。
“哦，那裏啊，謝謝啦。”
“等等，不是那裏！”
“……”
“真的是老實人呢。”林開心地笑了，朝着大廳正中——原本架鍋的那個位置走了過去。那裏正好是一塊高起的方磚，上面潑滿了先前事故殘餘的黑色藥液，原本看着質地還挺堅實的磚塊已經被侵蝕得坑坑窪窪。但林卻敏銳地注意到了，侵蝕出來的痕跡裏，有一圈非常規整的印痕，如果不仔細看，還以為是鍋擱久了以後才留下來的。
不過顯然，沒有什麽鍋的印痕會那麽堅固耐腐蝕。
她伸出一條小觸須，開始順着那圈痕跡慢慢摸了起來。摸着摸着，就摸出了整片法陣紋路——看花紋大概是某種傳送法陣。
“這是傳送到哪裏的？”她問。然而沒等巫妖回答，她自顧自地回答，“應該是到你的藏書室對不對？像你們這種不愛吃也不愛睡的家夥，除了實驗室應該就是藏書室了對吧？”
巫妖沒有回答。但是會從那倏然黯淡下去的綠光來看，應該是對了。
“傳送口訣是？”
“……”
“你不說也沒事，法陣上面應該都寫着吧？我自己找也……”
“你為什麽這麽熟練啊！”巫妖終于崩潰了，“我說我說！我告訴你！但是請你務必善待我的藏品。”
“好啊，請說吧。”林終于難得客氣了一回。
“……Spatio， et in tempore illo est！”（連通吧時空！）
就這樣，林花了一枚符文，順順利利地帶着烏拉拉，點着巫妖燈，來到了巫妖的藏書室。
“唉，真破。”
林感慨。
沉默許久的巫妖燈猛地亮了起來，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倒不是林存心要打擊巫妖，而是……這個地方真的是太小太破了。布置和樓上的實驗室幾乎差不多，可以說是沒創意——就是原本一圈到頂的籠子換成了一圈到頂的書架。中間則留出了空地——但很小。
她和烏拉拉的身材應該算是比較矮小的了，但進來以後已然感覺到格外的擁擠。比如她，稍稍彈一下，頭頂上的眼珠子就随時有可能會磕到天花板。如果不是因為架子上的書籍還有卷軸基本是正常大小，林差不多要懷疑他們是不是吃了什麽巨人藥水之類的。
“小心你們的腳下。”巫妖突然開口，“別弄髒了我……別弄髒那塊皮墊子。”
林低頭，這才看到她的身子底下壓着一塊差不多魚人腳蹼大小的毛茸茸的棕墊子。看不出來是那種動物的皮毛，只看得出原本毛質油光水滑。不過因為烏拉拉不經意地走過，翻起了一小片毛發，留下了兩枚濕漉漉的、樹葉一樣的泥印子。
“嗯好。”林從善如流，把皮墊子抹幹淨收好，讓烏拉拉在一旁找個地方等着，然後就着巫妖型燭臺，開始四下看了起來。
巫妖的藏書不少，範圍也十分廣泛，從《深淵語通用基礎》《元素要典》這一類的基礎工具書，再到《靈魂解剖探究》這樣一看就還有點深度的，偶爾還能看《如何讓你變得更美貌》這種東西。當然最多的還是各種生物圖鑒植物圖鑒，魔藥配方表。
可見咕嘟大人的愛好确實是煉藥。
然而林對這些不怎麽感興趣。
她把剛才那本《靈魂解剖探究》扔到肚子裏，又找了幾本類似的一起吞了，然後走到書架上開始熟練地翻找起來。
“你在找什麽？”巫妖突然問道，聲音又尖又細，吓了林一跳。
“你的寶貝。”
這種龐雜的信息顯然不是她現在要接觸的重點。說起來，她對咕嘟大人藏着的寶貝更加感興趣。
“你休想！”燈臺上的齧齒動物頭顱開始劇烈掙紮，它嘎吱嘎吱地叫着，一副想沖上來咬死她的感覺，“我不會告訴你它們在哪裏的！”
“我以為你學乖了。”
林無所謂，開始自行搜索起來。
一般人在書房裏會怎麽藏東西？
書本的後面，書頁的裏面，書架莫名凸出來凹進去的地方。
林一路翻翻找找，敲敲打打，甚至招呼烏拉拉一起過來找。原本還算整齊的書房裏，一時間紙張和書本亂飛。最後，終于被她在書架右下角，找到了一本空心的書籍——其實是一個盒子。晃一晃，裏面咔噠有響聲，顯然是藏着什麽東西。
“等一下！等一下！”巫妖叫了起來。
“恩？”
“那個東西！那個東西不能打開的！”
“太遲了。”
林把盒子吊到巫妖面前：“你看，裏面什麽都沒有？”
話音剛落，一股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然後烏拉拉看到，噗叽大人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