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絕望
“好了， 現在你有什麽問題可以問這只萬能的馬頭了。”
巫妖安然地抖抖耳朵，找了個舒适的姿勢窩好，順便非常友好地提醒道。
“那個我……”
“我先問。”林冷靜地截斷， “我問明白了再告訴你。”
面對那副碩大的頭骨， 碗大的眼眶中沉沉的綠火， 還有那森冷如霜的語氣， 卡姆當下一個哆嗦，不由自主地往邊上挪了兩步。
“咦你的口音呢？”巫妖奇道。
“閉嘴。不想我現在就擰斷你那纖細的脖子的話， 最好給我安靜點。”
巫妖不說話了， 而是扭身換了個姿勢， 開始饒有興致地打量着林大嘴旁兩顆露出的小獠牙。
林沉默了片刻，提出了第一個問題：
“這裏到底是哪裏？”
“歡迎來到亡者樂園安敘爾，只有巫妖的淨土， 偉大的巫妖大導師與你同在。
—— ‘啊， 在永恒的時間和死亡面前， 一切都是如此的平等、和諧、美妙與穩定。再沒有什麽能打攪我的學習，阻礙我對知識的渴求。’
享受愉悅的學習，成為一名學識淵博的、合格的大巫妖， 這， 便是偉大的巫妖大導師對爾等的期許。”
仿佛是為了強調效果， 馬頭念到引用和贊美的部分時，會特意把音調擡高點， 而語氣卻是一貫的冰冷與寡淡， 有種奇異的滑稽感。
可林卻完全笑不出來， 馬上提出了第二個問題：“什麽是學期？一共有幾個學期？”
“一個學期就是你們待在安敘爾的一個周期，基礎學期以五十年計，可以主動申請延長，但不可以縮減。學期總數沒有上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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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懶惰的人不配得到知識。唯有勤勉，唯有勤勉方可協助爾等戴上亡者的桂冠。’
享受永恒的學習，體驗知識的浩瀚——這，便是偉大的大導師給予爾等的恩惠。”
“有假期嗎？”
“每學期理論學時結束後，學院可以短暫地離開安敘爾，回到深淵進行實戰，檢驗所學，可以用回程書提前回來，但不可以超時，最多不超過五十年。
——‘啊，即使擁有永恒的時間，浪費也是可……’”
“跳過這一段，下一個，”林毫不猶豫地打斷，“一般學習一門功課需要多久？一個學期最多可以修習多少門？”
“每一門課程都有最優秀的巫妖負責，合格标準也由各位導師決定。根據安敘爾現存數據，最高記錄保持者為偉大的巫妖大導師的首席弟子。在不到三千年的時間裏，它就完成了所有的功課，成為了安敘爾走出的第一位大巫妖。
‘啊，他的威名讓整座深淵的灰燼為止顫抖……’”
林暗暗掐着只有四根骨爪的豬蹄算了下，頓了頓，然後問出了到目前為止最想問的問題：“我能現在就離開嗎？”
“沒有巫妖不愛學習。”
“我能辍學嗎？”
“沒有巫妖不愛知識。”
“如果我挂科……沒通過呢？”
“所有巫妖都有用無限的時間投入無限的學習中的權力。”
“……”
要不還是不做巫妖了。她突然想到。假如這個地方只收巫妖，那……
“不要想着用什麽花招逃跑，”巫妖非常體貼地給林獻上建議，“不然外面那片白色的沙丘會成為你最終的歸宿——這裏不歡迎除了巫妖意外的任何生靈，任何。”
“……”
“放松。”巫妖建議，“你還有什麽問題嗎？你呢？”最後一句話，他突然改了用語，轉向林身後那個青年人。
叫卡姆的青年人依然處于極度的茫然無措中，猛地聽到巫妖突然說出他能懂的話，立刻露出一副近乎喜極而泣的表情。
“您請說。”他甚至用上了敬語。
“接下來，你有一個選擇，你可以選擇留在這裏，跟我們一起學習知識，各種知識，包括法術，或者……”
“天哪法術！”青年人驚叫，随即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太大了，非常不好意思地壓低了聲音，他用滿是崇拜的眼神望着林懷裏的兔子，一副随時想沖上去親吻他的腳尖的樣子，“原來您竟然是一位偉大的法師嗎？天哪，我居然有幸和一位真正的法師說話。”
“是啊，接下來這位偉大滴法絲還要介紹你進入這座偉大滴學院學習呢。”林冷笑着插上一句，語音和她此刻的心情一樣陰晴不定，“和這群穿袍子的骷髅一起。”
“……真……真的嗎？不是開玩笑的吧？”青年的臉色變得十分僵硬，“很……很貴吧？我……我現在身上沒這麽多錢。”
這反應怎麽和她想的不一樣？
林剛到嘴邊的話頓了頓，決定更直接點：“……這些家夥是巫妖，你知道的吧？哦，其實我們也是，根本不是什麽法師哦。”
青年人的表情果然凝固了。
“別怕。”巫妖安慰他，“別理它，這裏沒有誰會傷害你……第一禁令，不允許公開殺戮同類。你可以安心地在這裏免費學習。”
“永遠地。”林充滿惡意地補上了一句。
然而這位青年人顯然沒有能領會林此刻的心情，聽到“學習”兩個字的時候，他的表情突然松動，緊接着眼淚就掉了下來，大顆大顆的淚珠啪嗒啪嗒地落個不停。
林：“……”
“我……我我……對對對對不起……”他用帶着線頭的袖子使勁地抹眼睛，“我我我……我大概真的是在做夢吧……以前有人說我有魔法天賦……但是我太窮了……連當學徒的袍子都買不起……等買的起的時候他們都說我的年齡太大了。可是我不甘心，總想着要不要多賺點錢，然後想想辦法接觸魔法……所以我就冒險想去深淵試試運氣……結果到了這個不認識的地方。
開始的時候我還在想，自己真是太倒黴了……後來到了這裏……開始我看到你們真的很害怕……對不起……但是我沒想到你們這麽好……這麽友好，真的，實在是太……太……對不起，我書讀得少……沒法表達我現在的心情。”
——啊，這個世界……
林感同身受，只覺得一口氣憋在胸口，完全找不出任何詞彙來宣洩。
她盯着上面的馬頭，捏緊了手中的巫妖，想着應該是從左邊砸碎它呢，還是從右邊砸碎它呢。
“那麽如果你們都沒有異議的話，我們差不多就可以登記了。”面對沉默的兩人，巫妖自顧自地開始了動作。
[Et vocem， Meam， Audient， Recipit plantasti…] （聆聽我，順從我，接納我，指引我……）
[Ansyr Dominic.]
它掙脫林僵硬的懷抱，一邊細細地吟誦着，一邊扇着背上的小翅膀，輕盈地飛向高處的那個馬頭。
吟唱中，只見那馬頭開始使勁扭動，出嘎吱嘎吱的摩擦聲，從牆面裏一點一點地鑽了出來。這個過程并不十分漫長，因為跟着馬頭後面出來的，只有半截頸骨。全部出來以後，他便跟着杜雞兔一起，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差不多有一整個豬精大小的馬頭，安靜地懸浮在他們面前，等待着他們的下一步行動。
“好了，把你們的手放到他的眼眶，默念一邊你們想要登記的名字就可以了……通用語就行。”
“啊，好，”卡姆非常激動地走上前，伸手進去，“我以後就叫卡……”
“安敘爾的第二條禁令，”巫妖突然截斷了他的話，“作為巫妖，要永遠隐藏好自己的真名……生前的那個。你可以現在想一個新的，它以後就是你行走在此間的名號。”
卡姆噎了一下，想了想，道：“那……那我就叫卡卡吧？簡單一點就好……咦。”他頓了頓，驚訝地從馬眼中收回手來，發現自己的手上突然多了一柄冰藍色的透明匕首。
“所有新人都能學到使用它們本源的靈魂之力……這是最基礎的一個術法，用你的新名即可啓動。使用法術需要媒介增幅，而這個就是屬于你自己的、最簡單的增幅法器。”
巫妖解釋道，他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聽到身邊突然“咔嚓”一聲脆響。
“啊，真是不好意思，”豬精巫妖·林眼裏綠幽幽的火晃了一晃，“豬精的蹄子有點大，塞進去多用了點力。”
巫妖沉默地看了眼林的蹄爪，上面有一痕細細的裂縫——蹄爪之下，馬頭依舊完好無損。
“啊，這麽嚴重嗎？沒事吧？”卡姆緊張地問道。
“沒事。”林若無其事地收起了蹄子，“不影響行動。”
“啊好……”卡姆讪讪，憋了半天不知道怎麽繼續接，低頭看到自己手中的匕首時，突然眼睛一亮，“那個，我的新名字叫卡卡，你呢？你叫什麽？”
“我啊。”林稍稍站直了一些，凝視着重新飛回原位的馬頭，用極為低沉的語氣說道，“從今往後，你可以叫我木拉拉。”
……
“所以你們打算從哪開始呢？”
“我怎麽感覺你好像很興奮的樣子。”
林面無表情地問道——事實上，她目前确實不能做任何表情。
“我只是好心，畢竟我們現在處境相似，面臨着共同的困境，”巫妖意有所指地說道，“不過大概也只有我們是這麽覺得……”
一旁，卡姆已經處在了幸福的恍惚中。從登記結束開始，他就一直是這個狀态，如同剛剛陷入熱戀中的人那樣，總是神思不屬，目光飄忽，偶爾露出詭異而甜蜜的微笑——以及總是朝着入口的方向張望。
“你可以先去補習一下亡靈語，”巫妖好心地給出了建議，“至于其他的不用太着急，你可以先逛着，反正任何課程都沒有時間限制，只要你願意，可以一直學下去。”
“好的，兔子先生！”卡姆蹭蹭蹭地跑開了，然而沒跑幾步，又突然站住。
“從這裏進去直走，直接傳送到第二層，然後右轉就能看到你要的。”
“太謝謝您了！”卡姆猛地點頭，“您真是我見過最好的人……啊不，兔子先生。”
“啊，奏了呢。”林說道。
“是的，他會是一只好巫妖。”兔子巫妖似乎頗有感觸地贊嘆了一句，“對知識的熱愛，對學習的狂熱……他會喜歡這裏的。”
“是啊。”林一把揪住還在拎住兔子的耳朵，揪到眼前，掐住脖子。這個動作并不能讓巫妖受到傷害，但卻一定會讓他覺得難受。
“所以現在我們是不是該好好算算賬了？”她收緊了手，捏得皮毛下的骨頭咯吱響。
“第一禁令，請注意。”巫妖提醒她。
“……”
“而且說到算賬，你看，我本來正在深淵實踐我的所學，鑽研煉金，而你，還有你那個愚蠢的魚人同伴，不僅打攪了我的研究，還野蠻地洗劫了我的實驗室，提前打開了回程通道，以至于我不得不陪着你一起來到這裏，提前結束了假……實踐部分，并且多虧了你，我的新學期變成了八十年。”
聽着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林不由心虛了一下。
“所以如果你還想出去，那麽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地，好好學習吧。這樣作為引介人，沒準我可以得到額外的獎勵，提前一點和你一起出去。那麽接下來，你打算從哪裏開始看？煉金？預言？歷史？還是刑罰？戰争？哲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