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哭訴
“菲尼克斯。”
哈爾慢慢地爬了起來, 将身子挺得筆直,努力讓身高的對比不那麽明顯。
“啊, 真是熟悉的名字, 好久沒有聽到這麽叫我的呢。”白袍導師菲尼克斯聲音裏滿是欣慰, “每當看到熟人總是讓我心情愉快, 非常的。尤其是你, 我親愛的哈爾, 畢竟我們曾經相親相愛了那麽……”
“滾。”
哈爾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
“好不容易你回來一趟,不打算和我好好聊聊嗎?”
“我和你沒的聊。”
哈爾耐煩地擡起後腿撓了撓耳朵, 只覺得再多聽一個詞都難受。
“咦?真的嗎?”菲尼克斯嘆了口氣, “我還想和你好好聊聊你帶進來的那兩只小寵物呢。真的是非常的有趣……尤其是那個人類, 他剛才還特地來找了我一躺,據說把基礎部一層的所有教室都問了一遍呢……”
“你對他做了什麽?”
哈爾撓耳朵的腿頓住,聲音不由自主地變得尖銳。
“恩?”菲尼克斯尾音輕輕往上挑了挑, “你這是在問我嗎?我怎麽會對我心愛的學員做什麽呢?”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X性。”哈爾毫不猶豫地諷刺道。
菲尼克斯又笑了:“這麽久了, 我親愛的哈爾,你還是一點都沒變, 還是那麽的迂腐,遲鈍,暴躁……連說話的語氣都還是那麽粗魯,就像只沒開化的動物一樣。”
“關你什麽事?”
“和我确實沒什麽關系,但這些年來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你說, 要是老師看到你在他留下來的試煉之地, 浪費了差不多一個紀元的時間, 不但連課程都沒有修完,還剩下那麽一大堆,對他留下來的難題也是一點研究的進展也沒有。你說他會不會氣得……重新活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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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爾渾身上下的毛倏地全炸了。
“閉嘴!”他聲音尖得像把小刀,“你懂什麽?你才是那個違背了老師意志的人!看看你把這裏變成了什麽樣子?死亡賦予所有巫妖絕對的平等!他們本該憑借自由的意志追求知識!哪怕要反反複複地回來,那也該是他們自己選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看看他們叫你什麽?偉大的導師?他們通過忍受死亡獲得了平等,不該被這樣對待!這個樣子和那種沒腦子的僵屍有什麽區別?”
哈爾越說越是激動,到了最後忍不住跳起來就要去踩那家夥的膝蓋。當然,這個挑釁的動作被後者輕巧帶過,彌消與無形當中。
“真有趣,”菲尼克斯只是笑,“當初學習最狂熱的可不就是你麽?不到大半個紀元就學完了過半的課程,當時你要是能繼續下去,那第一個畢業的可輪不到我……這座學院也本應該是你的。”
哈爾剛要朝白袍巫妖膝蓋咬下去的動作停住了。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當年你到底是因為什麽才……”
“管好你自己吧。”突然之間,哈爾的聲音就徹底冷了下來,“你愛怎麽折騰是你自己的事。你說得對,反正現在這裏都是你的了。”
嘴仗勝利,白袍巫妖菲尼克斯卻沒有顯出全然的喜悅。
他只是呵呵一笑,然後聲音也變得如同哈爾一般冷淡:“你想要逃避下去,那也是你自己的事。願你能保持這副天真的樣子,到時候可千萬不要哭着回來搖尾乞憐呵。”
“放心吧,哪怕我碎成渣也不會回來找你幫忙。”
說完,兩只巫妖同時陷入沉默。
過了一會兒,還是菲尼克斯先開了口,仿佛為了緩和這樣的氣氛:“說起來,你怎麽這次突然提前回來?我還以為是你回心轉意了。”
“想得美。”哈爾冷笑一聲,“我這次提前回來是……”說到一半不由得卡住。
“為了引介那兩個有趣的小寵物?”
“嗯……咳,差不多吧。”哈爾含含混混地應了,“所以你別對他們……不,你對那個人類好一點。”
“這樣啊,”菲尼克斯又笑了,“那個人類身上确實有一種熟悉的氣質……是像老師吧?”
“收起你的惡趣味!”
“我還以為你對那只史萊姆更關心一點。”
“史萊姆?”哈爾愣了愣,随即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那團泥巴。
“是啊,”菲尼克斯點頭,“那混沌的靈魂,看起來就和人一樣,不仔細看還真的很容易弄錯。看來是有相當的智慧——變形術也用得相當有趣,那種能混過學院防護的變形術,大概是只血統相當純正而又原始的史萊姆吧?所以才能有強大的傳承和魔力支撐這種變形。”
哈爾不語。
開始的時候他也以為林不過是團低智生物進化來的東西。
具體是什麽還有待考究,但深淵裏面亂七八糟的混種太多了,越是低級,越是混雜得奇怪。所以不認識很正常。
命匣落到那團低智生物的手裏可以說是一個意外——在他的法力和形骸耗盡、準備和那個難纏的家夥放手一搏的時候,這擅長變形術的家夥趁機撿了個便宜。
而後來突然來到這裏,則算是第二個意外——對他來說好壞參半的意外:壞的方面在于,他實在是不想回這個糟心的地方,看到菲尼克斯還有他這破學校;但好的方面也很明顯,這裏确實是屬于巫妖的地盤。
和菲尼克斯說的一樣,一般的變形術當然不能混過學院的防護——甚至連大門都進不了,就會被門上的骷髅一擁而上吸盡靈魂。
于是剛來的時候,他決定将計就計,打算借機幹掉那團東西。
——直到他看到林變性前掏出來的那個咒術石板。
他絕不會認錯:那是老師生前以靈魂之火親手打造的七塊石板之一,對應着他最後離開前的那則大預言術:“當終焉之刻到來時,會有七位候選者持着約定的憑證降臨深淵。七者存其一,站到最後的王者,才有資格重掌世界漂流的方向。”
土到爆的預言。
開始的時候哈爾還将信将疑,戰戰兢兢地在學院努力學習,然後兩個紀元過去了。
深淵還是這幅樣子,學院則同樣無趣到窒息。
他不明白,為什麽老師要耗盡最後那點靈魂之火,就為了一則虛無缥缈的預言?預言的實現簡直遠得連邊都看不到。
難道老老實實呆着、和學生待在一起、在這裏追求永恒的知識不好麽?
——好吧,雖然追求永恒的知識确實很無趣。
實踐過後的哈爾承認。
所以他厭倦了,然後逃了出去——如果可以,不想再回來。
然後“憑證”出現了,以猝不及防的方式,在一團泥巴一樣污濁的東西手裏。
那樣混沌看不出實質的靈魂,多看一眼都覺得辣眼睛。
——這就是要改變世界的家夥之一?
哈爾很是懷疑。
不管怎麽樣,計劃總得改變了。
他想看看,這個拿着石板的家夥,會帶來什麽樣的變化。
結果他失望了。
這才進來多久,就被菲尼克斯玩得暈頭轉向?
反正老師也沒說石板是不可奪取的,所以候選人應該是可以變的。而他對這麻煩的玩意兒也沒什麽興趣——繼續放在這裏,遲早會到菲尼克斯的手裏吧?
“不過就是團泥巴罷了,”哈爾淡淡道,“沒什麽好玩的。好了我要走了,給我兩個卷軸。”
“咦?還是只要兩個嗎?”菲尼克斯笑道,“你不打算給那團史萊姆要一個?”
“
想到林沉迷學習的樣子,哈爾直接冷笑一聲:“憑什麽?反正它看樣子很開心,還得謝謝你啊。”
“哪裏,創造一個永恒的知識樂園是老師畢生的心願,也是我的心願。”
哈爾簡直聽不下去,掀起皮毛收好菲尼克斯給的袋子,轉身就走。
“怎麽?要去道別?”
“不,去惡心他。”
哈爾一路蹭蹭蹭蹭沿着階梯蹦上去,找到那家夥所在的那個書架。
滿地散落着亂七八糟的草稿。一看這醜到發指的字跡就知道,寫東西的家夥是個新手。
“你的字可真是場災難。”哈爾毫不客氣地嘲諷,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擡頭,然後有點意外地看到,原來那家夥不是抱着書擱在膝蓋上看,而是抱着書直接睡着了。因為腦袋太大脖子太短的緣故,只能下巴擱在上面睡,看起來姿勢很是別扭,導致拉破風箱一樣的呼聲,很是不優雅地回蕩在兩排書架間。
巫妖枯萎的靈魂裏,顯然沒有什麽太多柔軟的情感殘餘。
它幾下蹦到他面前,飛起一腳踹在他膝蓋的書上,然後輕盈落地。
“喂。”
到現在還不知道對方名字的巫妖,很不客氣地喊道。
書微微動了下,晃得豬精從夢中醒來,眼眶中的火苗微弱得随時仿佛可能熄滅:“啊?哦怎麽是你啊……”
巫妖聽了頓時有點不爽。
“你聽着,我要走了。”
“哦好……”豬精腦袋晃了晃,又要落下。
“是離開!離開這個破地方!你不想回去了?”
“……嗯……那路上小心點……”
“你要現在跪下來以最痛苦最後悔的姿态求求我,說哈爾大人我知道錯了,我就考慮一起帶你回去。”
他才不想帶這個家夥離開,只想看他痛哭流涕求自己的樣子。
不想頭上一沉,他還沒反應過來,腦後最敏感的那塊皮毛就被面前的家夥輕輕撓了兩下。
兩下還不夠,它仿佛摸上瘾了似的,又擡手使勁順了兩把毛,從腦門一路摸到背上的已經有些掉毛了的小翅膀。摸完再逆着來兩把,直把他的毛摸得亂七八糟。
“嗳你這家夥……”豬精聲音中透着困倦和無奈,“真能撒嬌。”
“……”
“好了別鬧了,你自己玩去,我再睡會。”
巫妖一時呆愣當場,有種時空錯置的恍惚:很久很久以前,那個人也是在做完研究以後,會很開心地抱過他,使勁摸摸再摸摸,直到他渾身的毛變得亂七八糟,再也不堪忍受落荒而逃。
可明明是完全不一樣的人,不一樣的地方,甚至連動作都不一樣……為什麽會有這麽熟悉的感覺?
“……真不走麽?”
等它回過神來,邀請已經再次脫口而出。
只要這家夥答應,哈爾想,只要他點頭,自己就勉為其難,帶他出去好了。
面前的豬精咕嚕嚕了一聲,仿佛是回答。
“什麽?”它湊近去聽,卻只聽那家夥嘟嘟嚷嚷地說道:“不……我還沒學完呢……我還要學……這些……這些……還有這些,我都要……”
——傻X就該活得坎坷些。
哈爾轉身就走。
……
重新陷入夢境的林,顯然睡得不是很安穩:她夢見自己在一個空曠的大廳裏面狩獵,像玩碰撞球那樣,操縱着自己富有彈性的身體,在牆面之前四處亂撞,使勁收集這飛在半空中的書籍。
正玩得開心呢,不想大廳裏面突然呼啦啦啦沖進來一群魚人,領頭的正是許久不見的烏拉拉。他看到在半空中飛來飛去的林,激動地想撲上來,無奈林飛得實在太高太快,完全夠不着。
“噗叽大人!”他呼喊。
“等會。”林回答得十分簡單,“等我把這些全抓到了就下來。”
“噗叽大人!您已經在上面帶了好久了。哪怕您不願意接受我,也不用這樣子躲我啊。”烏拉拉越說越委屈,說到後面直接“嘎——”地一下哭出了聲林不理,繼續抓書。
“噗叽大人,我們不能沒有您。”木拉拉托舉着寶劍,朝着林單膝跪下,高呼道,“我們沒有了您,就像沒有了烏拉拉和嘎拉的孩子!請您快回來吧!”
他一邊說着,眼裏的淚水像是不要錢似的往下流,不一會兒就在地上積起了一小窪。受到他的鼓舞一般,周圍的魚人也開始紛紛烏拉烏拉地哭了起來,很快就哭得大廳裏漲起了誰來。
一時之間大廳裏像是夏日的池塘,分外凄慘的哭聲此起彼伏。
“啪嚓。”
林抓住了一本書,順勢落了下來,一把拍在就要撲上來的魚人首領臉上,冷酷地說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