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利息
“明明我那麽費勁心力地拯救它,指導它, 但看看它是怎麽回報我的呢?”
那聲音差不多是貼着她的耳朵。
尾音微微上揚, 像是帶毛的刷子一般,在她的後頸輕輕地撓了一下, 驚得她那渾身根本就不存在的毛孔瞬間就炸了。
林猛地轉身,卻對上了白袍巫妖那張骨骼雪白、臉上每個窟窿都生得恰到好處的臉。
據她事後回憶, 當時那張臉距離她的臉大概只有0.00001公分的距離。不過林可以摸着良心發誓, 自己絕對是沒有碰到對方的。
假如雙方還是生前有血有肉的狀态的話,那麽這個誓言就很值得商榷了。畢竟對于當時的情況來說, 要腦補出大約兩百詞左右眼神相對氣息糾纏無比暧昧一路滑向一見鐘情深淵的場景,實在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然而當其中一方換成一只灰面獠牙的豬精巫妖、另一方則換成頭顱小了整整兩個尺碼的白袍巫妖時,這個場景顯然就不那麽美妙了。
至少林在對上對方眼中那幽幽燃着的暗金色的靈魂之火時,整個靈魂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雖然對方的語氣那麽輕柔, 還帶着笑意, 但她分明感受到了一種威脅——極為本能的, 來自于“捕食者”的死亡威脅。
在她原本的計劃裏,這本來是應該是一個潛入類任務。安靜、低調——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根本就沒什麽和BOSS碰面的環節, 更不會有瞬間觸發所有-9999死亡射線的選項。
可如今眼睜睜地就變成一個射擊類游戲,還是挨一發就再見的那種。而且關底BOSS更是完全不按照套路幹活, 直接就沖過來了——就在她背後, 還掌握了回合的主動權, 怎麽看都是随時可以暴擊的節奏。
林有些絕望了。
“怎麽?回答不上來麽?”
等了半天沒有等到林的回答, 白袍巫妖又問了一遍,冰涼的氣息噴在她的臉上,骨節絕對分明的手摸上了她的脖子。
事實上,菲尼克斯根本就沒打算要什麽答案。
他原本只是抱着玩玩的态度,逗弄逗弄哈爾帶來的小寵物,甚至覺得這只小寵物有趣的樣子讓他很是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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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專門給了它一個“專注”的祝福,讓它從此在學院裏面享受天堂般的幸福——沒想到居然還是看走了眼。
他有些懷疑這是不是哈爾幹的。當年的這位同窗放棄得突兀而又蹊跷,自那之後一蹶不振,向來都是不到被動的召喚時間,絕對不肯提前回學院。哪怕要了學院的傳送書,也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而已——雖然菲尼克斯自完全掌握學院以後,完全不覺得哈爾能幫上什麽忙——在他眼裏,這只堕落到連知識的熱愛都已經喪失的巫妖,實在和一堆真正會行走的骨頭沒什麽區別。
這些年來,整個學院處于他的絕對掌控之下,從沒出過什麽岔子。可這次偏偏是在哈爾提前回來的節點上出了毛病。
前腳剛和哈爾聊完,後腳就有學員來彙報,說圖書館裏的魔法書沒了——而且是全沒了。緊接着就是那陣可怕的地動山搖。
然後他就看到哈爾的小寵物帶着史上最為堕落的家夥一起跑了。
——果然都是有預謀的。
——根本不惦念最偉大的導師對它的指導與恩情。
——全都是已經無法通過教育感化的家夥。
——只有讓他們徹底淨化了。
想到這裏,對學生感到絕望的偉大導師收緊了滿是聖光的雙手,看着豬精那粗短的脖子冒出一陣白煙來。
“等……等等——”手中的豬精突然嚎叫了起來,“世界上最最最偉大的導師啊,我臨死前有個最後的請求。”
大概是因為那聲音太過于凄厲,菲尼克斯的手不由自主地頓了頓。而就是這一瞬間的停頓,豬精嚎出了它最後的請求。
“請允許我最後一次親吻您的腳尖,報答您對我的指導……所謂您一天是我的導師,那麽就終身都是我的導師,對我有父親般的恩情。雖然我犯下了大錯,但您對我的恩情還在!所以請務必答應我最後的請求!讓我最後一次表達對您的感激。”
“一天是導師,終身都是導師……父親般的恩情。”
菲尼克斯把這話默默咀嚼了一遍,覺得莫名的動聽,比平時聽膩了的“最偉大的導師”似乎動人多了。
身後所有的魔導炮臺都已經充能完畢,不怕它耍花樣。
于是,心情好了不少的菲尼克斯拍了拍身下早已安靜如雞的骨馬:“多米尼克,下去。”
接到指令,骨馬一句多餘的嘶鳴也沒有,極為乖順地降落到了地面上,趴好,任由白袍巫妖掐着豬精巫妖的脖子,如拎一只待宰的雞那樣,扔到沙地上,揚起一陣白灰。
做完這一切,菲尼克斯站定。
面前的豬精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在過來之前仔細地把身上的白沙裏裏外外都抖幹淨拍幹淨,然後才極為虔誠地拜倒在他的腳下,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袍角,俯下頭去。
“啊……最偉大的導師,”豬精發出小聲啜泣般的聲音,“我不祈求您的原諒,請接受我最後的道別。您永遠是我最摯愛的導師。”
“願你的靈魂消散之後得到安歇。”
“謝謝您!我真的是太感激您了!我永遠愛您!”
聽到菲尼克斯的祝福,豬精激動地抱住了他的雙腿,使勁蹭了兩下。
這個動作有些太過于親近了,讓菲尼克斯有些不滿。他想要伸手把這只豬精扔出去,不想念頭剛起,卻發現根本無法動彈。
“你……”
“嗯?是不是覺得動不了了呀?”林扶着腦袋爬了起來,晃了晃手裏透明的蛛絲,“你感受到我對你的愛了嘛?”
“……第拉法那個蠢貨。”菲尼克斯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咒罵。
“哎,你這人怎麽這麽說話?”林搖了搖手,“第拉法老師教得多好啊……你看,‘唯有愛能束縛一切’,‘真正的愛就是想盡一切辦法,讓他留在你的身邊。’‘是時候展現你深刻、緊致的愛了’。我就一試,沒想到就成了。你看我學得怎麽樣?”
菲尼克斯冷笑:“你以為你能綁多久?”
“看運氣咯。而且其實我還有個問題,你看。”林掏出儲物袋,在菲尼克斯眼前晃了一下,露出裏面裝得滿滿的書籍,然後掏出其中兩本,塞在懷裏。胸口一本,後背一本。
“你說這些是傳奇法師們留下來的寶貴書籍對不對?你說這些書上面有防護魔法嗎?應該有的吧?畢竟防塵防腐……但是比起你的光炮來說怎麽樣呢?能不能護住我呢?唉,我想你一定不會想試驗一下……”
“小偷,騙子,混賬……”
“你們學院派罵人都是這麽文明的麽?”林嘆氣,“為什麽這麽小氣呢?你想我喊你喊了那麽久的導師,總不能白喊吧?而且我們求學者的事怎麽能叫偷呢?我只是借,暫借。反正世界上最長命的不就是你們巫妖嘛,我肯定死得比你們早,所以等我死前就還給你們就是了。”
“……”
“你不說話麽?不說的話,我就當你同意啦。”
瞄到白袍巫妖腳下的砂子已經開始迅速變黑,冒出滋啦滋啦的白煙,林決定見好就收。當即不再啰嗦,飛速武裝好自己後,立刻奔向一旁徹底沉默的獨角骨馬,手忙腳亂地爬了上去。
“發什麽呆,走。”
骨馬仿佛突然回神一般,立刻撒開四蹄朝前奔去。
“往哪兒跑呢?”林恨道,“朝門那邊去。”
不知何時,綠焰道标指示的盡頭,骨門已經悄然立起——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出去了就徹底安全,但總比呆在原地強。
事實證明這一判斷是正确的。
他們剛離開原地,就聽到背後“轟隆”一聲巨響。巨大的氣流自背後掀起,帶着白色的揚塵,将一豬一馬徑直往前掀去,差點沒埋在沙子裏。
然而這次骨馬顯然靠譜了一回,當即蹬腿越出,片刻也沒有停留,撒開蹄子就跑,化作一道灰白的殘影,以急速朝着骨門飛去。
“你以為你們跑得了麽?”
菲尼克斯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帶着刻骨的寒意。
随着他的聲音落下,這個原本天幕幽暗的世界突然如同升起了太陽一般,迅速變得明亮起來。
林一個沒忍住,稍稍回頭看了一眼,當即呆住:這何止是一個太陽?是幾十個太陽吧?
包括沙丘上的金字塔在內,學院所有肉眼可見的建築都在迅速充能中,變得格外耀目。而最醒目的卻不是那些建築,而是遙遙站在最高處的菲尼克斯——他全身分散開去,化為無數道白色的火焰,而這些火焰仿佛是有生命一般,四下飛舞擴散開去,将整個天幕都燒成了灼眼的白色。金色的炮火在前,漫天的白焰緊随其後,帶着足以碾碎一切的破壞力,朝着一人一馬射來。
“快快快!”林的嗓音都變了。
“你倒是自己跑啊!”
要不是她重新用蛛絲纏上了這骨馬,林毫不懷疑,自己已經被掀翻下去。
眼看骨門就在眼前,但背後那灼人的熱度不得不讓林懷疑,她的背後是不是已經燒着了。然而此刻,她卻再也沒有時間去确認這是不是真的,只能死命催着骨馬往前快跑。
“往邊上點——”突然一道熟悉的細小聲音自側前方響起。
林想也不想,使勁一扯馬頭,往側邊一避,順勢一個彎腰,“砰”地撈起了那只使勁扇着翅膀的兔子——慣性太大,她差點沒抱穩。
“轟——”最大的一發狂焰落在他們身前的位置,在白骨的門前炸開,不能損其分毫。
林眼前一亮。
“擋一下!”哈爾指示。
到了這個時候,林也沒空再去思考別的什麽,當即張口念出那兩個她最熟悉的咒語:moveatur a mortalium](顫抖吧凡人!)
[Avarus ore giant!] (吞噬吧巨口!)
她“嘭”地一下化作一團巨大的泥巴,落在馬上,然後“呼”地一下拉成巨大的形狀,如同突然豎起的巨人之盾,猛地兜住第二波飛來的白焰與金光。
“就是現在!”哈爾低聲喝道,“Meam!”(順從我!)
白骨門開,林想也不想就縱馬一躍,躍入黑暗的甬道中。
身後,白骨之門緩緩阖上。林看到的最後一幕就是刺眼的白焰如同炮彈一樣紛紛落在門前,發出無奈而暴躁的聲響。最後在揚起的白沙中,重新緩緩凝聚成白袍巫妖的身影。
巫妖整齊而幹淨的牙齒上下開阖幾下,雖然傳來的聲音很輕,但卻像極地的冰一般清晰而刻骨:——“我們還會再見的。”
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已經重回泥巴形态、身處安全地帶的林卻是毫無觸動。
她當即晃晃腦袋上的兩根觸須,比出一個愛心的形狀,然後以泥巴特有的低沉的咕嚕聲,充滿感情地回複道:“好啊,要記得木拉拉愛你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