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再遇

法師伊格娜坐在巨大的榕樹根上, 一直在看她的手。

除了沒有辦法對外皮進行美化處理, 只能保留煙晶原本發灰的顏色外, 現在的這只和她曾經的那只可以說是分毫不差, 動動手指, 靈敏得仿佛從沒有失去過。這種魔法回路和靈魂完全融合的感覺, 很容易給人一種自己還身在血肉之軀裏的錯覺。

道格不愧是萊斯頓近一個紀元來最有天賦的學員之一, 在那麽緊急的情況下,還是利用有限的材料給她做出了這樣完美的一只手。

“伊格娜你醒了?”道格從她背後走來, 遞過一塊幹淨的絨布, “我還想等會再叫你起來。”

“怎麽可能睡得着?”伊格娜沒有接, 而是出言反諷——她知道道格辛苦,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每當我閉上眼的時候,就能感受到那肮髒的——漆黑的臭嘴朝我咬下來的感覺……很痛啊道格!”

道格蹲下來, 細細地擦拭她新裝的手上的每一根手指:“我知道的。可這種痛覺是您的靈魂和魔像融合極好的證明——在這裏能做到這種程度非常不容易。”

“我知道!知道!”伊格娜不耐煩地打斷他接下來的說教, 她摸着自己手肘附近清晰的斷面, 語氣不由愈發暴躁,“但是道格,我沒法休息!沒法冥想!你知道這對我——對一個法師來說意味着什麽。”

道格沉默了一下。

對一個法師來說,冥想是迅速恢複法力的重要途徑,身在魔像中的時候尤為如此。假如伊格娜不能休息,那就意味着他們的主要戰力之一受損,這無疑對接下來的行動有重大的影響。

“但是伊格娜, 我們好不容易穿過了這片森林。當初我們莽撞地闖入這片森林, 它給我的感覺就不太好……”

“不就是走過的痕跡會消失不見麽?”伊格娜不以為然, “這個在《深淵劄記》裏都記載過。只要我還能使用法術,就能燒出一條路來。你怕什麽?”

道格頓了頓,明白了伊格娜的意思。

她還沒有放棄。

他想。

這位公主在此受挫,根本就不甘心就此離去——從她醒來以後,光為了安撫她就花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為了讓她的脾氣得到纾解,他們甚至冒險回去過那座巫妖墓穴一趟,讓她大肆破壞了一番,然而根本沒有任何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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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最近他已經摸到了這座詭秘的森林下隐隐的魔力流,可以很安全地走出這座森林,伊格娜也還是不願意。或者說按照她的理解,既然随時可以出去,為什麽要急着走?

但是他不相信伊格娜沒有感覺到——大概是從一輪前開始,這座森林給帶來的他不安的感覺愈發明顯。

——像是活過來了一樣。

整座森林都像是突然開始呼吸——魔力流正在以一種愈發活潑的姿态活動起來。

當然這個說法太過荒謬——也許這裏有什麽妖異的植物,但要說森林是活的就太誇張了點。

“不管怎麽說,我們已經在這裏滞留太久了,并沒有你想要的收獲,對嗎”

“可我的繼承者徽章還在那只可惡的魚人的身上!”

“可是我們找不到它。”道格冷靜地指出,“那不過是一個徽章罷了——不管裏面存着多麽強力的法術,都并非不可複制。如果您說的是星界石的話,我已經和您說過很多次了,我這裏有額外的。這個降臨點來的人極少,只要知道它還在這裏,我們可以回去以後找一位擅長追蹤的人士,再悄悄地把它弄回來——這用不了太多的時間。”

“可是我不甘心!”

道格終于啞然。

顯然時間并沒有讓這位公主頭腦冷靜下來,反而讓她積攢了更多的怨恨。

無奈,他只有轉向斯塔圖。

如果說有誰還能讓這位公主冷靜下來的話,那麽恐怕就只有斯塔圖了。

可此刻這位青年只是站在一棵榕樹樹枝上,離他們遠遠的——但道格敢肯定,這家夥一定把他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卻根本沒有任何一點反應。

道格大概能夠感覺到,與其說是斯塔圖不想參與他們的争執,倒不如說是根本不在乎。

事實上,斯塔圖是在伊格娜的堅持下,才勉為其難地從另一位大人手裏要過來,加入他們的冒險的。

可以說他們根本不熟。道格只知道他的身手應該極好,體質比較特殊,似乎魔抗極高,但最令道格印象最深刻的卻不是這點。

——太冰冷了。

道格甚至覺得他比魔像更像一個無機質的人偶,若不是曾經見過他流血的樣子,道格甚至會覺得他就是個假人。

從來不見這個男人有什麽太激烈的情感——哪怕那天斯塔圖沖出巫妖墓穴的樣子看似狼狽非常,他的臉上也沒有什麽太多的表情。甚至在伊格娜遭受那樣的挫折以後,他一句表面寬慰的話也沒有,對他們所有的提議也都只是遵從。

看得出來伊格娜對斯塔圖很感興趣——就是那種小女孩對得不到的玩具的那種興趣。

但道格對于斯塔圖是否會回應這種興趣存疑。

“斯塔圖。”最終他還是決定對現實妥協一點,喊了一聲那個男人的名字。

可斯塔圖卻紋絲不動,像是一塊生長在樹上的石頭。

“怎麽了?”道格有些疑惑地走上前去,斯塔圖雖然冷淡,但基本的理解和交流還是有的。

斯塔圖沒有回答他,而是直接手朝後,做了一個揮的姿勢,示意道格上來。

道格立刻用了個漂浮術落到他的身邊。

然後順着斯塔圖注視的方向,他看到了一只騎着骨馬的魚人悠閑地從密林中晃出,背上的魚骨劍看着分外眼熟。

……

“真的不帶烏拉拉嗎?”

林跟着哈爾來到它的煉金工坊外,想起剛才烏拉拉騎着歐若博司,蕭索離去的背影,難得的有幾分猶豫。

“他來幹嘛?”哈爾從空洞洞的鼻腔中哼地噴出一股涼氣,“你說的什麽裝備提升方案,根本就不需要他在場好麽?”

“可是……”

“沒有可是。”領主之手的聲音變得嚴肅,“如果你還想當你的灰血之主的話,請試着相信你的助手。并不是每一次反對都是挾私報複,畢竟弄濕別人的皮毛——搞壞別人家的傳送陣——未經主人允許就偷偷帶出一些閃閃發光的東西這種事情,雖然很讓人生氣,但還達不到影響一只巫妖的理智的程度。”

……真的嗎?

灰血之主忍不住偷偷懷疑。

“那只夢魇雖然蠢,但以前也不是個善茬,不然剛才我也不會……好了,反正那個魚人雖然蠢,但跑得也不慢,萬一有問題總能及時告訴你。”

“我不會有感應嗎?”

“你在開玩笑吧?如果每一個奴隸的反叛都能讓主人感應到,那些大領主豈不是早就該卒于躁狂不安?”

林“哦”了一聲表示明白。

及時止住話題,跟着哈爾咚地跳進了他那個殘破的實驗室。

在他們離開之後,顯然這個實驗室還遭受過二次破壞——所有地磚都被翻起來,不少牆面還被炸過。

“這……都是烏拉拉做的?”林表示不太相信。

“你說呢?”哈爾冷笑,“我問過他的屬下,他們說是為了找到你,真是讓人感動的忠心。”

——可這殘留的焦黑的痕跡。

林總覺得不像是烏拉拉的手筆,她也不太相信哈爾看不出來。

但顯然現在巫妖對破壞它的家的兇手是一個還是兩個,根本沒有興趣去數。只要是兇手就夠了——巫妖的思路就是這麽簡單粗暴。

“說起這個,”林想了想說道,“剛才烏拉拉帶我們去的那個地方怎麽樣?反正這裏也不安全了,你要不要考慮一會兒就搬到那裏去?”

“那裏的确實是一個魔力流彙聚的地方,”巫妖哼了一聲,顯然早就思考過林提出來的方案,“但是它會同意麽?”

“我會試着說服它。”林表示,“作為領主之手,我覺得你可以試着相信你的領導者。”

就這樣灰血之主和她的領主之手進入了潦草修複過的傳送陣,來到了巫妖的小房間。

進了這裏,林才意識到,剛才哈爾打法走烏拉拉并不完全是因為挾私報複:因為真的太擠了。

巫妖原本那個小小的圖書室已經堆滿了各種亂七八糟的材料,從先前領主之手傾力推薦但是沒有處理完畢的身體部件,到魚人們新送過來的形狀可疑的貝殼、水草、骨頭,各種亂七八糟的材料塞滿了圖書室的周圍一圈,散發出焐熱的、可疑的氣味。

而唯一空出來一點的正中,兩只魚人拿着兩片巨大的葉子,使勁對着中間的一塊頗為眼熟的小皮毛扇扇子。正是先前烏拉拉派來的部族精英勇士。

“看哪裏呢?”哈爾對于林的走神非常不滿,“這個是整理好的材料清單。”

因為現在身高差距實在有些大,房間也是在太擠,林不得不盡量縮小動作幅度,用觸須粘起來看了一眼:“烏露草和大龜螺?哦還有灰臉蜥蜴尾巴,這個我有很多……就這些?沒了?”

“沒了。這些基礎材料如果能保證數量的話,還是可以讓那群蠢笨的魚,稍稍更有用那麽一點點。”

林頭疼。

“我這裏還有點材料,你要不要看看能不能用?”

說着,林把先前好不容易收回來的那點灰蜥蜴尾巴、螃蟹殼,還有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的材料取出來,擺在哈爾面前,填滿了最後一方落腳之地。

“就先放着吧。”哈爾肯定了林的工作,問道,“還有嗎?我勸你有好東西都先拿出來,你不會想等到領地沖突的時候再去後悔,自己沒有用上最好的材料。”

也是,攢着不用的材料就是廢物。

暫時也沒有什麽交易的途徑。

林想了想,把先前打劫來的那堆寶石和寶石也拿了出來。

“哦,還真有啊。”哈爾表示滿意,伸出爪子在期間挑挑揀揀,一邊挑一邊嫌棄,“勉強可用,垃圾,垃圾,都是垃……咦?你怎麽會有這個?”

“恩?”林注意到哈爾指的是上次被追殺時候用的那把劍。

“這上面附魔了一個很強力的術法……非常。”哈爾小心地伸回放在劍柄寶石上的爪子。

“哦?有多強?”

“不知道。”哈爾搖頭,“這個法術超過了我的探查級別——我得再研究下。等研究好了就告訴你我能做些什麽……”

“要多久?”

“你先坐着,急什麽?”哈爾的全副心神已經被那顆寶石吸引了過去,似乎根本懶得再搭理林,“讓讓,等下……回來,把你剛才拿出來的這對垃圾先收好了。”

就這樣,林被趕到了還在扇扇子的兩只魚人身邊,百無聊賴地開始了發呆。

巫妖的圖書室應該還是在灰血森林之下的某個地方——她能看到角落裏黑色菌類生長的痕跡,還有天花板上垂落的根須——就是不知道到底有多深。

一看到這些灰紅色的根系,林忽然心中一動,然後就開始有些發癢:上回那個很帥氣的全圖視野技能沒好好用。現在正好經過了一輪,不如再試試?

說到做到,林當即收好眼睛,開始想象自己像一棵長着無數觸須的榕樹一樣,和天花板頂上的這些根須糾纏在一起,滲入灰血之森的土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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