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宿命

“林!”

哈爾直接蹿了上去。

然而灰色的霧氣剛一碰到那身體, 就像是卷入漩渦之中的泥沙,瞬間消失了一大塊。

“嘶——”巫妖倒抽一口氣,不得不向後退開, 同時不忘拽上兩個人質。

事實證明這個舉措非常明智,他們剛剛撤到門口, 大領主就蓬地炸了開來, 無數比頭發還細的紅絲散入空氣之中, 使勁尋找着一切縫隙鑽入。

“怎麽了?”身後傳來利維坦略微驚詫的聲音。

“快攔住她!”哈爾想也不想就喊道。

“攔?不。”利維坦看了一眼, 露出微笑, “冷靜點, 哈爾,這只是融合——啊,這美麗的姿态真是難得一見。”

“我他媽當然知道這是!”巫妖十分暴躁,“但是在這種時候融合是不是有病?一會兒失控了的話, 是都打算提前去見深淵之主嗎?”

“不, 親愛的哈爾,”利維坦伸手在所有人面前張開一個透明的護盾,與四下的水統統隔離開來“我的意思是, 我們不需要幹涉,只要看着就可以了。”

就這樣看着麽?

理智上,哈爾當然知道利維坦說的是事實,但情感上, 卻實在是很難接受面前的景象:不過是一小會兒, 他們已經像是身處在了蜘蛛的巢穴之中。周圍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紅色絲網, 交錯之間,不斷向房間之外擴張。無數的觸須在他們的外面尋找着什麽,甚至有一些像是感應到了什麽一般,死命想要進來,将裏面的靈魂統統吸取幹淨。

它們不斷地刮蹭着利維坦的護盾外圍,發出吱呀吱呀令人牙酸的聲音。

這應該是第二次他看到林在失去意識的時候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上一次還是在灰血森林的時候,遭到人類攻擊受了重傷,之後就瘋了一樣地到處吸取靈魂與能量……

——就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樣。

變成一團無意識的、只剩下食欲的混沌體。

“你為什麽要擔心呢?”利維坦另一只空閑的手也按上了護壁,像是逗弄魚缸裏的寵物那樣,隔着護壁彈了彈外面的觸須,逗得它們又時候一陣死命鑽刺,“她是哀嘆泥沼的新領主——融合本就理所應當,我還在奇怪為什麽她一直沒有做。現在看來原來是你……你根本就沒有告訴過她這種情況是什麽吧?”

哈爾沉默了。

“為什麽呢?難道她不是你宣誓要效忠的領主嗎?”利維坦語氣十分溫和,就像是日常社交時問候天氣。

面對利維坦的微諷,哈爾并不想說話。

這位前哀嘆之主和很多深淵的大惡魔一樣,都擅長話術,一不小心就容易落入它們的言語陷阱之中。

這種事和忠心與否根本沒關系,他當然是有理由的。

越強的魔物消耗也就越大,所以很自然的,也就需要與自身消耗相匹配的地盤。而通過石板與領地産生聯系的候選人,消耗則比一般的高階魔物還要大上許多——要維持同領地的聯系,使用那些與領地溝通合體的技能,本身就是一件極其耗費力量的事情。

因此在訂立了誓約之後,作為對石板持有者的回報,領主可以同領地完全融合,領地對領主放開自身的魔力,相當于是一種反哺。

而領地之所以成為領地,展現出不同的面貌,滋養無數魔物,便是因為每塊領地之下都有一個“節點”,也是法師們稱之為“魔力泉”或者“月亮井”一類的東西。這些節點與地殼之下的深淵熔岩相連,蘊含着最為純粹的魔力。

第一次與領地訂立誓約的時候,他并沒有告之灰血森林之下的深淵之髓的存在。

一方面,他以為偶爾一次和領地融合發動技能,不會有太大的消耗——畢竟她吃了厄運之母不是嗎?

而另一方面,他擔心年輕的領主迷失在食欲和力量的控制之下——在吸取過量的魔力之後,自身的實力固然膨脹得很快,可一旦習慣了那樣的方式以後,就會變得懶惰而懈怠。

強大的力量同低下的心智、稚拙的使用技巧搭配在一起,無疑是危險的。

幾乎所有的深淵魔物都是在不斷的獵殺之中,攫取積累魔力,擴充自身的實力。

妄圖走捷徑的投機取巧者不是沒有,但往往最後會淪為他人的餌食。

而且那來自深淵的精髓是最純粹的魔力的載體,只要嘗過一次,對于它們來說幾乎是如同毒↑藥一般無法戒除的東西,很容易就會導致過食或者其他什麽什麽更加可怕的後果。

“但是很顯然,她已經嘗過了。”哈爾用的是肯定句,“是和你接觸的時候吧?”

“你是想責怪我嗎?”利維坦微笑。

“不,如果當時不是你……現在站在我面前的恐怕就是羅薇塔了。”

“啧,這種時候還那麽冷靜,真是無趣啊。”利維坦收起逗弄的神色,露出索然無趣的表情,“你就不擔心她吃撐了?真是矛盾。”

“和你說的一樣,現在擔心也沒有用了吧?”

“不,這裏還有另外一個問題,”利維坦沉吟片刻,“你應該知道的吧?每當候選者獲得一塊新的領地之後,尤其是在同領地深度融合以後,需要的魔力就會增加一倍。

——簡單來說,他們必須不斷入侵新的領地,找到新的魔力井,才不至于直接把剛到手的領地榨幹,或者被魔力的饑渴給逼瘋,”

“……”

“後悔了?你以為這是靠阻攔她接觸魔力井就能做到的嗎?”利維坦微嘲,“只要擁有了領地,就必須背負着不斷尋找并掠奪下一塊領地的任務——直到勝利,或者死亡。”

……

變化幾乎是在一瞬間發生的。

她甚至還來不及思考,整個人就墜入了冰冷的黑暗之中。

就像是突然從高空落入水中,耳內灌滿了鼓噪的聲音。

周圍的冷得像是荒漠。

身體仿佛由內而外燃燒開來,幹得像是一把枯萎的水草,急需水分,大量的水分。

好渴。

她想。

隐隐約約地,似乎有無數的手在拉扯着她,纏上她的每一絲神經,蠱惑着她,傳遞過來無數的聲音。

“餓了餓了餓了餓了……”

“好想吃呀,就一口也好……”

“帶我們去吧,我們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那細小的聲音聽着有些耳熟,卻又隐約和記憶中的不太一樣。

——要吃什麽呢?

她潛意識地明白周圍并沒有什麽可以吃的。

還有要去哪兒呢?

她只覺得一片迷茫。

“那裏……就是那裏呀……”細小的聲音說,“你看得到的呀。”

“往前一點,再往前走一點,就能看到了……”

她努力地瞪大“眼睛”,胡亂地朝着黑暗的邊緣試探,使勁地向前伸展,慢慢地,她就感覺到了周圍的變化——不再那麽冷,反而帶上了溫暖潮濕的感覺。

她甚至能夠看到光。

起初只是零星的一些,就像是飄過的星火,碰到的瞬間立刻就熄滅了。

她像是受到指引一般慢慢地往前走着,走着,然後就看到了光。

無數星星點點的、淡藍色的熒光就像是夏夜中的螢火聚成的花朵,在黑暗的荒野上次第盛開。她甚至能夠看到它們的根須——細細地交織在一起,深深根植于黑暗的土地之中,不知道為什麽,看起來有幾分眼熟。

“吃啊……吃吧……”

那些聲音同她的神經融合在一起,竊竊低語着。

“多香啊……”

不知道是不是被蠱惑了的緣故,她覺得自己好像确實聞到了香味,淡淡的,就像是青草揉碎時特有的清氣。

她還在猶豫,那些細小的“神經”卻再也按捺不住,直接撲了上去。

無數半透明的觸須如同飛箭一般沖着那些淡藍色的花奔去。

她下意識地感到不對,卻已來不及制止。

在受到攻擊的剎那,那些花突然合上,死死地咬住了那些半透明的觸須。

如果說十指被紮足以讓人痛不欲生,那麽,這一瞬間傳來的痛苦就像是靈魂被無數根鋼針貫穿。

“——”

她發出一聲痛呼,下意識地後撤,扯斷無數觸須。

身體裏像是有血液一般溫熱的東西從傷口流逝,帶來火辣辣的,如同灼燒一般的疼痛。

情緒像是被什麽東西感染了一般:屬于理智的部分被直接排斥出去,而某種并不熟悉的盛怒緊緊攫取住身體的控制權。

“悖逆者。”

她聽到自己吐出冰冷的字眼,每一個音節都像是出自陌生人之口,落地之時震動如驚雷,引得那一片又一片的藍花顫抖不已。

“屈服于我的意志吧。”

……

隔岸的灰血森林邊站了不少逃難出來的生物。

歐若博司剛剛從飽餐的美夢中醒來,便看到了那如發瘋般的觸須,當即背起烏拉拉,同娜迦侍衛們一同狂奔而出——深淵生物對于危險總是天生敏感。

一行魚型生物頭也不敢回地沖進了灰血森林,然後一回頭就發現那可怕的觸須居然沒有追出來。

可還沒等他們松一口氣,更大的變異就發生了。

整片哀嘆泥沼都沸騰了起來。

開始的時候只是一點細小的泡泡和水聲,就像是夏日雷雨前的魚塘,翻出一片又一片淺淡的漣漪。

然而很快就像是開水煮魚那樣,浪花翻湧,無數細長的水柱朝着孢子森林撲去。

“那是什麽?”有娜迦驚呼,“飛魚麽?”

——什麽飛魚?

歐若博司不屑地刨了刨蹄子。

娜迦的視力不好,可他卻看得分明:那根本不是什麽飛魚,而是半透明的觸須。

是拜耳草。

他想。

是拜爾草受到了領主的召喚要進行攻擊。

目标自然不會是灰血之森,那麽就只有是孢子森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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