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觸須

“請問有您感興趣的東西嗎？”膚白貌美， 身材高挑的店員輕聲問道。

亨德裏克眼皮都沒有掀一下，而是專注地看着手中長長的清單，并沒有說什麽。

他現在身處的是魔導之都最有名的商會——福羅斯特的一家頗為普通的門店裏， 并沒有直接使用金刃的身份， 然而在他展示了一塊純度極高的魔石之後，他就直接被迎進了貴賓室中，并獲得了最好的服務。

一般來說， 每次任務歸來以後，作為金刃的獵人，他自然有處理手上材料的渠道——但是在出發之前， 輔佐那位大人的巫妖特別叮囑了他，一定要盡量低調。

其實不用它說， 亨德裏克也十分清楚。

在安吉利亞，所有關于深淵的一切——除了材料和冒險之外——所有不必要的聯系，不該有的接觸， 都會直接被判為異端，送交由神殿處理。

雖然近一個紀元以來， 神殿的勢力一直在沒落，但在監控“邪惡”之事上，他們頑固得就像石頭一般。

亨德裏克抿了抿滿是皺紋的唇。

他當然不擔心被看穿——至少是現在， 在巫妖給的變形藥水的作用下， 哪怕舍維爾站在他的面前也絕對認不出來。

在外人眼裏， 他目前頂多是個駝背的神秘老頭而已。

一個頗為神秘的家夥， 做什麽事情都不算太新奇。

比如他現在按照哪位巫妖大人的吩咐， 要來了商會裏面所有魔導器具的圖紙清單，所有的。

清單長得在他腳下堆疊成了一堆。

而他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幫助那位大人篩選出可能會對它有用道具。尖端的武器圖紙自然不會有——這是那些武器鋪子和魔導煉金所的核心機密，但頗具威力的還是有一些的，只是大多都是淘汰了的型號，包括一些魔導載具也是一樣，現在已經極少會出現在市面上，用的人則更少，倒并不是因為它們的殺傷力不夠，而是因為魔法能耗太過嚴重。

他甚至在清單中看到了一套兩百年前的古董款圖鑒——記載得非常詳細，也極為昂貴，但如過不是收藏愛好者或者為了研究，現在根本不會有人再買這種圖紙。

大概也是因為這種原因，才會流入這樣的商會門店裏。

翡翠手炮，蝕魔□□，還有他最喜歡的芬裏爾之刃……

亨德裏克粗糙的指尖拂過一個又一個曾經經常在冒險者記錄中出現的名字。

當初設計它們的人大概完全沒有想到，會有那麽一天，五塊标準量的魔石只夠普通人的家庭挨過一個冬天。而哪怕像金刃這樣的冒險者，也消耗不起當時主流設計的槍刃——十發子彈就需要一個标準量魔石的消耗。

畢竟很久以前，魔石也不過是比石頭貴上那麽一點。

但是很快就不會了……

亨德裏克想，很快，所有這些沉睡在過去的武器都将逐漸于現世蘇醒，成為那位大人手中的利刃。

不，不僅僅是那些武器。

他甚至能遇見到無數的人——像他一樣的人，也會成為它觸須中的一部分，悄然楔入這個已經支離破碎了太久的世界。

現在是他，以後還會有其他人——包括現在正在深淵接受改造的法師珍娜和居爾——會有越來越多的人供那位大人驅使，在它那柔軟的觸須指揮之下，溫柔地撕裂這個時代的胸膛。

盡管這樣的事情落在神殿的眼中必然與異端無疑，可那又怎麽樣呢？

這隐秘的、成為邪惡的的刺激讓他激動不已。

這趟從深淵回來之後，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心中有什麽東西重生了。

在魔力逐漸匮乏的世界中，他再也不需要像一個蝼蟻一樣，為了一點魔石苦苦糾結計算，戰戰兢兢地維持着支出在生存和冒險之間的平衡。

“所有的這些我都要了——除了這些，還有這些，所有的都給我準備好，三天以後我會來取。”

聽到他的話，店員先是一愣，随即有些猶豫：“雖然這些都是有庫存的，但是全部的話需要從其他分店抽調，這個天氣……”

“你可以計算費用，然後結賬的時候一齊報給我。”亨德裏克将手自長袍中伸出，在面前的矮桌上一抹。

錢袋落在了桌子上，發出沉重的聲響。

切割整齊的、标準大小的紫水晶堆做一小堆，因為魔力充沛，而散發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澤。

“這是定金。”他說。

店員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頭：

“是的，請您務必放心。”

聲音比先前恭順十倍。

就這樣，當金刃的獵人走出商店的時候，整個人還有種不真實的、因為興奮而産生的眩暈。

外面的雪大極了，整片天空都像是處在在一片狂亂的灰白之中。

他卻覺得這樣的景象實在美得讓人心醉，連吸入肺裏的冰涼氣息都恍如最香醇的酒。

雙腳踏在積雪之上，如同踏在雲端。

也就是這一刻，他清晰地感覺到了自己的重生：胸膛像是自死灰之中燃起了新焰。

整個人如獲新生，擁有了無限的力量。

是的，他不需要休息。

亨德裏克想。

這個漫長的冬天，他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很多。

比如現在，他可以去機械區拜訪一位故人。

……

“就這些吧。”林興意闌珊地揮了揮手，将那一小卷清單抛回給了商人。

弗蘭克顯然十分失望。

不過林可不打算妥協。

買買買是很爽，但那是在面對極品裝備的時候——一堆藍綠裝還有散件算怎麽可能買得起來。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在林看到那張單子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失望。

上面大多的裝備她都接觸過，是普通的魔法裝備。

“沒有魔導裝備？”她忍不住問。

“這……”弗蘭克愣了愣，随即露出幾分古怪的神色，“您這樣強大的法師，根本就不需要魔導裝備吧，而且……”

“而且這裏也不能用對吧？”林擺擺手，“我知道，就是一問，個人興趣而已。”

弗蘭克釋然。

确實有些法師在個人修行之外，對擺弄一些魔導器具感興趣——雖然現在因為魔力限制的緣故，很多法師都舍不得這種消耗極大的研究，但眼前的這位顯然不在那“很多”的範圍內。

“假如您有什麽特別優秀的裝置——請務必優先聯系我們的商會。”

為了和法師交好，弗蘭克還是補上了一句。

“我會讓我的代理人聯系你的。”林點頭，“先把我要的那些給我吧——正好就是三十個标準量的魔力對吧？”

“是的。”

弗蘭克點頭，并以最大速度打包好了林定的幾件衣服袍子還有首飾。這幾件東西的品質雖然不是最優秀的，但勝在設計優良，做工精致——據說設計圖紙曾經是從精靈那邊流過來的。

——果然還是女法師啊。

弗蘭克感慨。

然而天知道林其實根本沒想太多。

或者說根本沒想到是給自己，畢竟對着那樣一張“平平無奇”到足以逼退金弓的臉，什麽樣的打扮都是浪費。

不過看到“月華長袍”和“火之冕”的時候，她還是心下一動，不知怎麽就想起了不久前那撲到懷中叫她Papa的人偶一樣的女孩。

她曾經也有那麽一個半身高的金發人偶。

——穿起來一定很好看。

曾經也是養過一架子娃的大領主，突然間就被觸動了心事，沒怎麽多想就買了下來。

交易完成，弗蘭克看起來倒是還好。

但林卻能明顯地感覺到，剩下的商人們看過來的眼神已經明顯不如先前熾熱，甚至有隐隐的不滿，大概是已經把她歸類為“有錢卻摳”的那一類客戶。

林倒是不在意，但她的兩位随從卻比她敏感得多。

歐若博斯的臉立刻就拉了下來，

烏拉拉則更直接。它一個一個地瞪了回去——雖然因為常年缺乏鍛煉，表情傳達上面不是非常到位。

“咳，”弗蘭克感覺到氣氛有點緊張，立刻打了個圓場，“既然已經做成了一筆生意，那顯然是個好兆頭——不如我們換個地方轉轉？剛才那個金弓的冒險家好像說等到晨曦時分這裏還會有那個……骸蛛出現。”

說着他先前跑過來的方向看了眼，甬道盡頭黑洞洞的，一想到剛才那恐怖的數量，商人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其他人經他這麽一說，似乎也是想起來一般，不由自主地超雇傭的護衛中間擠了擠。

弗蘭克下意識地望向女法師，對方卻垂下了頭，大半張臉都掩在兜帽之中，唯有唇角邊的微笑依稀可見。

“好啊。”她說，“你們帶路吧，我正好想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