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沈知夏倏然回想起大二下學期, 她忙于準備出國留學的事,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過江請讓和江桐梓。

出國前,她前往咖啡店向江請讓辭別。

沈知夏去咖啡店會客廳找江請讓, 推開門發現她面色慘白,失魂落魄的坐在沙發上默默流淚。

她驀地吓了一跳, 急忙上前問:“江姐,你怎麽了?”

江請讓緩慢的擡起頭,慌亂的抹了一把眼淚, 搖搖頭,“我沒事, 你怎麽來了?”她聲音啞的不像樣。

沈知夏皺了皺眉, 遞給她一張紙巾, “我後天要出國了,走之前來看看你。”

江請讓擦着眼淚,啞着嗓子問:“手續都辦好了嗎?”

沈知夏點點頭,嗯了一聲。

江請讓眼裏倏地又從眼眶湧了出來,她垂下眼,小聲喃喃道:“你們一個個的怎麽都要走呢。”

沈知夏喉嚨發硬, 她張了張嘴,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兩人陷入沉默, 江請讓肩膀一抽一抽的,她壓抑着聲音,無聲地哭得有些喘不過氣。

沈知夏安靜的坐在江清讓身旁, 無聲的陪伴着她。

四周靜得詭異,壓抑的抽泣尤為刺耳。

過了許久, 江請讓止住了哭聲。她麻木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的仿佛被吸幹了三魂七魄。

她遲疑地看了沈知夏一眼, 眼神裏似有千言萬語,她滾了滾喉嚨,“知夏,我喜歡上了一個不該喜歡的人,怎麽辦?”她聲音很輕,像是問得很猶豫,很艱難。

沈知夏與她對視一眼,很快想到自己曾因為數不清的猶豫才會失去了陸雪。

她眸底霧霭沉沉,鼻子發酸,沉默半晌,斟酌的說:“我覺得沒有誰是不該喜歡的人,既然喜歡,那就勇敢去愛。”

別像我一樣,直到失去後才追悔莫及。

江請讓靜默了兩秒,喉嚨輕滾,她艱澀的說:“可…她是我妹妹。而且,我比她年長了十歲啊。”

沈知夏怔住,微微意外,江桐梓?

她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但是看到現在的江請讓,她不由聯想到了自己。那些天生無畏直率的人,永遠不會明白瞻前顧後的人的痛苦。可是她懂并深受其擾。

她時常想,如果自己能早一點拿出勇氣,是不是就不會失去陸雪了。

沈知夏默然了幾分鐘,她拿捏着分寸開解道:“可她并不是你的親妹妹,你們之間又沒有血緣關系。”她抿了抿唇,“江姐,不要害怕。如果你真喜歡她,那就毫無保留地去愛。而且,無論是愛情還是交友,我覺得與年齡沒有關系的。”

江請讓怔愣了幾秒,淺淺笑了笑,嘴唇顫動着,“可是,姐妹身份讓我離她最近,也讓我離她最遠啊。”

一瞬間,會客廳內針落可聞。

江請讓手指緊緊蜷起,目光呆滞的看向窗外,輕輕地淡笑出聲,“知夏,你知道嗎?我想像飛蛾撲火般的去愛她,可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

沈知夏喉頭哽塞,“江姐,我支持你。我想,飛蛾撲火時它也是幸福的。”說完她猛然想到了什麽,輕聲問:“那她對你是什麽想法呢?”

江請讓神色複雜地與沈知夏對視一眼,小聲說:“她之前向我表白過,不過被我給拒絕了。”說完她唇角勾起抹自嘲的笑,指尖被自己捏的泛了白。

沈知夏怔愣幾秒,眨了眨眼,詫異道:“她表白?你拒絕?”

江請讓嗯了一聲,慢慢松開五指,垂下長睫,聳動了一下喉頭,“年初,家裏人給我安排了一場相親。無奈之下我便去和對方吃了頓飯。那晚我回到家,發現江桐梓居然喝的伶仃大醉。我當時又氣又心疼,我把她饞扶到了床上,正要離開她卻突然緊緊拉住我的手,哭着求我別去相親。

我以為她是在擔心我有了對象後就不再關心她了,我抱着她一遍遍的哄,我告訴她,就算以後我有了愛人,我也不會不管她,她永遠都是我的妹妹,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不料她突然掙脫出我的懷抱,态度冷漠的說她不願意再做我的妹妹。我還沒來得及問她為什麽,她就死死的将我壓在了床上,随後吻了上來,我被她的舉動吓懵了,反應過來後用力的将她推開了。

我想,或許是她喝多了沒了分寸,便耐心的哄着她睡覺。可是,她居然聲淚俱下的說她愛我,還說她暗戀了我三年。我當時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我覺得她的感情好荒唐,荒唐至極。我們是好姐妹,是家人,她怎麽可以喜歡我?

沈知夏聽得心口泛起一絲疼意,她瞬間有點心疼江桐梓。她蹙起秀眉,靜待着江請讓的下文。

江請讓沉浸于過往的回憶之中,臉上彌漫起糾結與痛苦,她聲音輕顫,“然後我站在原地想了很久,我發現都是我的錯。是我跟她在相處時沒有注意界限,她還小,容易對新鮮事物産生好奇心,我本來就是同性戀,是我作為年長的一方誤導了她,才會讓她對我産生錯誤的感情。

于是,我聲色厲俱的拒絕了她,她聲嘶力竭的争取了很久,我不僅沒有一絲動容,還毫不留情的将她趕出了家門。

當時已經很晚了,她又喝醉了,我實在不放心就偷偷的跟在她身後。我盯着她佝偻又狼狽的背影,我看到她蹲在路邊抱着自己哭。我真的快要心疼死了,我很想上前抱住她,像之前一樣,哄她,然後帶她回家。

那一刻,我心中仿佛天人交戰。我一遍遍的告訴自己,不可以此時出現在她面前,不能心軟,不要給她無謂的希望。她才19歲,我不可以帶她走上這條艱難又孤獨的路。

我想,長痛不如短痛吧。只要江桐梓熬過這個短暫的黑夜,此後她就能擁有無限光輝的未來。就這樣,我生生克制住了帶她回家的念頭,下了狠心沒管她。

沈知夏凝神傾聽,神色愈發沉重。

江請讓攥緊了拳頭,咬咬牙,深吸了一口氣,小聲道:“江桐梓哭了很久很久,我眼眶裏的淚終是不受控制地也溢了出來。京北剛入春,前不久又剛下過一場雪,我記得那天夜裏很冷,街上冷清的都沒什麽人,我和她就隔着一條街互相折磨着。

不知過了多久,江桐梓才跌跌撞撞的站起來,我又跟着她走了很遠的路,終于她走不動了,進了街邊的一家酒店。我擔心她情緒不穩定會出事,便一直在酒店門外守着。直到第二天中午,看到她回了父母家我才安下心。”

又是一陣寂靜的沉默,時間仿佛凝固,漫長又煎熬。

江請讓吞咽了一下,聲音緩慢的說:“我回到家,發現燈還開着。明明是暖光色的燈光,我卻覺得家裏很冷寂,很空蕩。我瞬間有種這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恍惚感。接下來的一個月,沒有江桐梓陪在身邊,我夜夜難眠,食不知味。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我以為我是因為良心不安,我以為我只是還不習慣。”

江請讓頹喪地垂下頭,突然就笑了,她笑出了聲,笑出了淚,“過了沒多久,我便病倒了。江桐梓知道後回來陪我。她細心的照顧着我,我發現短短一個月她消瘦了許多,她變得不愛說話也不愛笑了。她眼裏居然一點光都沒有了。我頓時又自責又心疼,我跟她商量,讓她不要再喜歡我了,我們接着做好姐妹。”

沈知夏看着江請讓通紅的眼眶,忍不住的心疼,她想了想,都已經這樣了,她們怎麽可能還能再做回姐妹。

江請讓停頓了會兒,眸子沉了沉,啞聲道:“可她不願意,她罵我虛僞,她問我明明喜歡她,為什麽不願意和她在一起。她篤定我不敢愛她,控訴我是膽小鬼。她發洩完,抛棄了自己所有的驕傲矜持,低聲哀求我,單膝跪地誠懇的向我表白,并對我承諾她會一輩子只愛我一個人。

我承認有那麽一瞬間我心動了,可是很快我又想到,她才十九歲,如白紙一樣幹淨,她是太陽,是勇者,她可以為看不到未來的愛情孤注一擲,可二十九歲的我不可以。

我不想正視她的情感,我不敢面對她炙熱的愛意。我怕她只是因為一時的新鮮感,我也承擔不起日後她後悔時的指責與怨怼。

于是我堅決的告訴她,我不喜歡她。我永遠都不可能喜歡她。然後我們的關系再度陷入僵局。”

江請讓的表情變得越來越沉重,臉色愈加慘白,她頓了頓說:“那天她離開後,我們有三個月沒有再見過面。我知道她每天都過得不開心,可我不能安慰她,我過得也很糟糕,她卻不願再關懷我。

那段日子裏我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她。因為太想念,所以總想見。又因為不能見,所以總想見。終于我按耐不住自己的想念了。我開始四處窺探她的消息。我每天莫名其妙的就走到了她宿舍樓下,然後我便藏在陰暗處等上許久,只為了遠遠的看她一眼。

漸漸地,我發現江桐梓說的沒錯。我對她的感情早已超出了姐妹之情。我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每當我想起她時全部的愛就突然而至。不知地點,不知緣由,我對她的愛就這般深入骨髓了。”

江請讓猶豫了一下,輕咳一聲,掩飾住了自己發澀的聲線,“喜歡她這件事讓我厭惡譏笑唾罵着自己,我居然真的不知廉恥的喜歡上了她。我比她年長那麽多。我怎麽可以…我為我的心動而羞愧,我恐慌不已,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自己,怎麽面對江桐梓,我更無顏面對愛着我們的家人。

我們之間橫亘着的問題太多了,年齡,家庭,這些都不能輕易解決的,我和她,是不可能的,而且我也害怕周圍人鄙夷的目光,怕那些不見血卻能刀刀入心的眼刀。說到底,我只是不想承擔責任。正所謂,敢想不敢為者終困牢籠。

江請讓胸膛劇烈地起伏了一下,半晌,她艱澀地從喉嚨裏擠出:“我想了所有能勸慰自己不要去喜歡她的理由。可我悲哀的發現,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我一天比一天想她,我發了瘋的想見她。我整日郁郁寡歡,我的家人終于發現了我的異常。

面對家人們的關心,我心上越發的沉重,越發的歉疚,她們對我的關心讓我心力交瘁。我想了很久之後,我決定向她們坦白。我既害怕又希望他們可以罵我,我想,如果能狠狠罵醒我,那也挺好的。”

沈知夏聽到這兒心倏地收緊,她蜷了蜷手,不禁替江請讓感到緊張,畢竟她們倆這種複雜的身份關系,家人大抵是無法同意的。

江請讓的眼淚在一瞬間,不争氣地湧了出來,她哭腔道:“我以為他們一定會罵我泯滅人性,她們一定會責怪我帶壞了妹妹。可是并沒有,我的父親讓我自己想清楚。他說,他不會支持也不會反對。最讓我吃驚的是,江桐梓的母親居然表示她願意祝福。”

江清讓用指腹抹去淚水,紅着眼眶看向沈知夏,淺淺笑了一下,“我真的好開心啊,我們的家人沒有反對,我們又彼此喜歡,我自然而然的想,這是不是就代表着我們可以在一起了。”

突然,她斂了斂眸,臉上的笑逐漸轉為淡淡的落寞,她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就在我表白前,我在江桐梓的宿舍樓下,看到她摟着一個漂亮的女孩,她們舉止親密,談笑風生,她們看起來十分般配,無論是外貌還是年齡。

那一刻,我的心一下子被紮成了篩子,胸口發悶,腦袋嗡嗡作響。愛帶給我面對未來的力量,卻也帶走了我的意志。

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了,我心如死灰的想,那就祝福她吧。只有桐桐可以過得幸福,她跟誰在一起都可以。愛不能強迫,我只能逃走。我知道,我所謂的大度只是在為我的懦弱開脫。

我下意識地選擇了逃避策略。其實是因為我膽小,我害怕被拒絕,我不敢面對。我的愛生不逢時,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活該我愛而不得。我想,所有的難過和痛苦,都不過是短暫的,只要熬過去,一切就都将會過去。”

沈知夏聞言緊皺着眉,在腦海裏仔細回想着,昨天她才見過江桐梓,她依舊是一副清冷寡淡的模樣,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出來戀愛了的狀态啊。

突然,江請讓心髒像是一瞬間被什麽攥緊了劇烈抽痛了一下,她手捂着胸口,“就在剛才,我看到她在朋友圈裏發了她和那個女孩的合照,我抑制控制不住的心痛,我好嫉妒,好羨慕。

大概愛總是這樣,只有在失去它的時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愛得多深。江桐梓罵的對,我就是很虛僞,我壓根就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大度,我做不到微笑着祝福她。我做不到看她和別人攜手一生,我很害怕失去她。知夏,你說,我該怎麽辦啊?”

問完江請讓捂住了臉,泣不成聲。

沈知夏緊蹙着眉頭聽她說完,她的心也跟着揪了起來。

她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輕拍了拍江請讓的肩膀,鼓勵她:“江姐,如果你真的喜歡她,不妨再勇敢一點,不論結果如何,至少得讓她知道你的心意。”

“可是,我怕她已經不喜歡我了。”江請讓臉上挂着淚痕,眼神茫然又無助的看向沈知夏。

她現在心很疼很亂,已經完全失去了方向,她不知道前方的路,該怎麽走了。

沈知夏咬咬牙,眸光晦澀,“不會的,真心喜歡一個人是不會輕易變心的。”她說的很堅定,就像是對她自己說的一樣。

心在一起,愛就不會散。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有那麽一瞬間,江請讓覺得沈知夏在透過她給過去的自己對話,她看到沈知夏滿臉的落寞。

她難道還沒放下陸雪嗎?江請讓很想問她,但一想到沈知夏這半年來閉口不提陸雪,或許,她還是會介意談及那個人吧。

江請讓滾了滾喉嚨,“可是…”

沈知夏柔聲提醒她:“江姐,緣分淺薄,別讓自己後悔。”

一語驚醒夢中人。

她不想後悔。至少,不想此刻後悔。

只要江桐梓願意再給她一次機會,不要推開她。不就是十年的歲月嘛,她願意拿自己的餘生陪她賭一場。

江清讓快速的抹去眼淚,眼眸亮起了一層碎光,噙着笑,“謝謝你,知夏。”說完她拿上車鑰匙就跑了出去。

沈知夏看向她的背影,眼底浮起笑,是由衷的歡喜,她真心希望她能追回所愛。

她拿出手機,卻沒有找到江桐梓發的朋友圈,不禁疑惑的眨了眨眼。

陸雪收到了江桐梓的消息,一邊回複一邊給沈知夏說:“桐桐說她馬上到門口了,你再往前開開。”

陸雪的聲音将沈知夏從記憶裏拽了出來,她輕踩油門,感慨出聲:“是啊,幸好她們沒有錯過彼此。”

白色賓利緩緩的停在機場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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