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去年的聖誕節快樂。”丁暴雨一邊說,一邊掏出兩盒煙塞進枝葉之間。
“前年的聖誕節也快樂!”丁遠見一邊說,一邊把自己捎來的兩只重量很輕的心形情侶杯子挂上樹枝。
白學柔吹了三個氣球,系上聖誕樹,一瞬間這棵樹好像能飛起來一樣。
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輪替着倒回了五年前,時光倒流了,裝飾物卻不夠了。這裏是白學柔家,所以白學柔站起身來四處翻翻找找,看看究竟有沒有什麽東西也适合挂上樹枝。
丁暴雨同站起身來陪他找。
因此丁暴雨系統地觀察了一下他的房子。
這間房客廳不小,作為基地醫生,白學柔現在可能有時不時在客廳會客的需要,結果客廳将近沒什麽私人物品;
很久之前卻不是這樣的,很久之前白學柔和丁暴雨兩個人放物品都不規矩,不管外出時裝備必須安排得多井井有條多麽規律易取,回到家就等于放松了,就等于可以亂扔。和許多人一樣,有一回白學柔在冰箱門前發出慘叫,丁暴雨急忙改變癱坐在沙發上的姿勢,從沙發上彈起來問:“怎麽了洛神?”
白學柔回答:“……不小心把昨天批發的雪糕放在上層了,全部化了。”
兩個人只好吃了一周融化得奇形怪狀,又強行凍硬回去的朋克雪糕。白學柔邊吃邊看邊說:“這都可以去和哈利波特的怪味糖認識認識,交個朋友了。”
傍晚又輪到丁暴雨慘叫,白學柔從全自動洗衣機邊探頭出來問:“怎麽了?”
丁暴雨說:“負鼠,太久沒回來了有負鼠,我才不管它受不受保護,我随手拿了個東西砸它——”
白學柔奇怪地說:“那又怎麽了,你還怕它?”
丁暴雨:“……砸倒了我的刺客信條周邊。”
白學柔仔細看了看:“……你的刺客信條周邊為什麽到堅果盤旁邊去了?還是收起來吧回頭家裏說不定還有浣熊來,說不定一起咬壞了。”
……書房卧室,從前白學柔是分別有書房跟卧室的,獨居公寓時面積盡管不大,始終是有,後來同居了,兩個人一起慎之又慎挑選了新房子,當然依舊有,現如今功能二合一了,瞧得出來他大部分私事都在卧室處理,客廳主要只負責待客和吃飯。
丁暴雨很難太滿意,末世有客觀條件限制,這間卧室不得不縮小了幾分也就算了,這裏顏色素淡,冷冷清清的,不是很有精神,裝飾品也不多。誰過得幸福了,家裏都會有一些自己喜愛的裝飾品,不論他是上班族,還是雇傭兵,裝飾品會是小動物擺件是明星海報,還是戰利品是世界地圖。白學柔曾經喜歡收集各地地圖,繪制地圖一般使用不鋒利的淺淡的彩色,現在他家裏的色彩,照丁暴雨覺得,還不如挂張地圖來得明媚。
這裏也沒有彩色的筆。只有黑筆白紙。
他記得白學柔一定有過一大把彩色的水性筆,在那些窩在家裏的夜晚,記錄最近想吃的菜名就用據他說有食欲的橙色,做已知內容的下一場任務的初步計劃思路整理,多會用藍色黑色,有事不必發消息、不緊不慢地給丁暴雨寫一張字條留言時,就用金色或者銀色,那時他們想要把日子過得開開懷懷,有滋有味,不寡淡不冷冰冰。
先不說筆,即使在末世,顏色燦爛一點的家具也不見得沒有,大家都渴望基本的心情變幻。更重要的是,看來看去,這幾年白學柔心情真的不怎樣好。
他們倆也挑過窗簾的。
不是白學柔讨厭窗簾,恐怕只是懶得弄。
不但不讨厭,當初同居前兩三天,丁暴雨忍笑旁觀着白學柔既要又要還要……他發現白學柔就是很鐘意漂亮的顏色美麗的東西,還隐隐掩飾。缥缈的白紗窗簾白學柔買了一堆,厚重可其實是翡翠瑪瑙色或點綴珠子的遮光窗簾又買了一大堆。抱着那麽多布料,憑丁暴雨的臂力都略感到了沉重,笑問白學柔:“我們家有那麽多窗戶嗎?”
白學柔狡辯:“很多人一挂上窗簾就換不下來了,不愛洗,都是因為洗曬的日子裏就沒窗簾可用了吧?這下不是挺好的,勤換勤洗,好事。上車別廢話。”
往事越來越多越來越快地在被想起。
四處環顧一會,丁暴雨停下目光不瞧了,問白學柔:“找不到就算了,洛神,我們拿紙筆先畫點裝飾物,未來再補上吧?”
“這也行。”白學柔感覺不壞,總之聖誕樹不能空空蕩蕩的。
“嗯,”丁暴雨還許諾,“明天我去傭兵倉庫再給你拿些禮物。”
這麽着。
三個人趴上桌子懶洋洋地畫畫,丁遠見開始着手畫披薩、畫DC超人,白學柔開始着手畫新一架加特林、信仰之躍的人影,丁暴雨開始畫他們倆去過的每個地方的标志物,有城徽,有國旗,有貝殼。
畫到貝殼,丁暴雨啞然失笑。白學柔湊過來掃了一眼,說:“聖地亞戈?你能畫這個記號嗎?”
丁暴雨:“?有什麽不能的?”丁暴雨不愛吃貝類,僅此而已,白學柔是在說這個嗎?
“那就好。”白學柔松了一口氣,只說。
聖地亞戈朝聖之路,傳說中由于埋有聖徒屍骨,而步行前去朝聖足夠的長度便能得到靈魂赦免的地方,有一年空閑期間,白學柔和丁暴雨兩個人也一時興起去走了一次。不是希望死後上天堂,他們誰都沒有宗教信仰,是因為本來就想去看看聖地亞戈城更前方的菲尼斯特雷角,數個世紀以前被誤解成天涯海角世界盡頭的假極點。
順路索性走走,感受了朝聖路的氣氛。
走到菲尼斯特雷角,踩在異邦的土地上,丁暴雨扭頭問過白學柔:“接下來你想去真實的極點看看嗎?”
全不料白學柔拒絕了。“毫無興趣。”他說。
丁暴雨難不意外,來這片假極點的一路上,白學柔可是興致還好的。他揚一揚眉,吹着海風,白學柔瞥見他的表情,就開口解釋:“極點自然有意義,但地球是圓的,它們都不可能是真正的盡頭,那對我就沒有意義。我對那些假裝盡頭的東西很反感,一點興趣也不想有,比如說,雇傭兵的任務看上去是可能成功,可能幹得很漂亮,其實一直尚未成功的事,我對它就有興趣。有些事,很像小時候做過的夢,小時候我一次又一次地能在夢裏得到後悔藥,一次又一次地能在夢裏扮演英雄,拯救世界,解救朋友,鮮花滿路,擁有種種這類痛快的劇情,仿佛世界真是靠一雙拳頭一場戰役就能整頓好的,仿佛我寫了一個童話故事——盡管情節裏也有簡單的傷口和波折——那個童話故事醒過來就真有作用似的,有嗎?我學會警惕了,童話可不是童話,夢一場童話,也要消耗我的時間,占有我的精力,甚至我得到了幸福感安心感——這快感是白白送給我的嗎?現實的是我明明什麽也沒改變,我得到了改變什麽才會帶來的虛假的快感,然後我會一次又一次重新付出我更多的時間更多的精力,追逐這種快感,自以為浪漫地在強烈的無限的酒精裏過完一生。我讨厭海盜,海盜背後是什麽?生存的欲望,我也懶得保護公主,公主背後是什麽?國際政治;殲滅全體海盜,海盜也還會複活,不死,護送好這個公主,只不過滔滔局勢大海上的一丁點浪花,遠遠看不見盡頭,我們分擔着參與着承受了這樣的失敗,直到終于文明到尋覓出一個治療根本的辦法為止。但所有的細枝末節中,一丁點一丁點的浪花中,這時候我是存在的,無關開不開槍,刺不刺激,比起在飄飄然夢裏悠游而又非要幻想自己是英雄不可的那個小男孩……”
他半天沒有說下去。
半天後才望着洶藍的風景說完:“為什麽我愛幻想那個題材呢?我想不該是讓我一個人得到夢裏的快樂,替自己授不存在的勳。”
丁暴雨短沉默,緩緩地說道:“你是為了這個做雇傭兵。為了這個,不會沮喪嗎?人經常就是需要看見盡頭,需要夢裏的快樂。”
白學柔渾不在意,回:“有你在我身邊,我就不擔心沮喪了。”
聽得丁暴雨稍微一怔,放聲一笑,馬上伸手去圈攬他。
……
貝殼。盡頭。現在丁暴雨眼盯着白紙上的這個渺小圖案,忽然意識到,長久停留在一家基地很相似腳步出現了一個盡頭。
紛紛思緒也就是一眨眼的事。
擡起眼來,丁暴雨無端發問:“洛神?”
白學柔在往新一根樹枝上挂裝飾物,語氣随意:“嗯?”
丁暴雨想一想說:“你要不要跟我再上路走走?你慢慢考慮,我明白你心情亂,不必今天回答我。”
白學柔手勢一頓,側首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