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好啊
阮央頭一次開始內疚。她或許從一開始, 就不應該欺騙寧钰謙的,更不應該主動地去讨好他。
他的話說的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就是喜歡她,以前想睡, 現在想談純情戀愛。想走心了。
這一次她沉默了很長時間。
從來沒人這樣喜歡過她, 大多數人都只是因為她好看, 然後展開追求,被拒絕一兩次後也就放棄了。
平心而論,她大概能想象出寧钰謙對她好的時候是什麽樣子。
大概真的會很好很好。像他這樣冷漠的人,其實骨子裏也有軟萌溫柔的一面。
如果現實裏真的有個人這麽喜歡她,她會很感動, 會好好珍惜他。
但她和寧钰謙, 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她從沒這麽猶豫過。
那些被自己刻意忽略的感情一下子從心底湧了上來。
她并不是不喜歡他, 他呆呆的數星星的時候很可愛, 口不擇心讓她跪的時候甚至也很萌,後來……後來他跪在她腳邊,親手給她穿鞋襪。
大概,是喜歡的吧。
哪怕明知道寧钰謙最後可能會殺了她, 可卻還是喜歡上了他。
阮央垂下了頭, 眼角有些濕濕的。
她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可是……卻注定了不能在一起的。就像兩條相交直線, 在某一個點相遇, 之後越走越遠,遠到甚至看不出來,它們也曾擁有過同一個交點。
“你還想要什麽呢?”寧钰謙的聲音低低沉沉, 甚至帶上了輕微的嘲諷,他拇指與食指用力,捏住了阮央的下巴:“是不是在你心裏,我從來都比不上周染浩?”
阮央小幅度的搖了搖頭。
她心裏從來沒有周染浩,更談不上和寧钰謙比。
“說話。”寧钰謙湊近她,冷冷問:“啞巴了嗎?”
……這一個套路,她很熟悉。
阮央忽然有些忍俊不禁,他好像一直都是這樣,想要什麽不會直接說,而是瘋狂的暗示。
發現得不到的時候,就會豎起渾身的刺,不把你蟄的遍體鱗傷誓不罷休。
可是——
只要她稍微服一下軟,寧钰謙又會變得很好。
任她調戲捉弄的那種好。
這種性格很吃虧。
把人都逼走了,身邊就空無一人。
……可是,卻又很惹人心疼。他像是不懂愛,只知道威逼利誘的智障。
她擡起眼,小聲問:“你覺得我是啞巴嗎?”
寧钰謙猝不及防的對上她的眼睛,那雙眼睛很清澈,很漂亮。
他記得時隔多年後第一次見到阮央,她撞了柱子。
他守了她一夜。
當時只覺得這張臉真好看,看着很舒服,只見了一眼就惦記了那麽多年。他想,她睜開眼的時候,又是什麽樣的呢?
然後她睜開了眼。
帶着茫然無措,還有絲絲懼怕。那一刻起,他知道她怕他。
但那雙眼睛是真的很美。就連眼睫翹起的弧度,都那麽的合他的心意。
周染浩說,阮央跟着他,不會開心的,求他高擡貴手,放了阮央。
起初他想,開不開心的,關自己什麽事?他只是喜歡她那張臉而已,只是想睡她。爽完之後扔一邊,愛給誰就給誰。
後來她怯生生的看着她,讨好地說愛他。
她嘴上說着愛,可眼裏卻是涼薄的,甚至,其實根本不怕他。
他心像是被什麽給刺了一下。
他不會讓她離開,更不允許她拒絕他。
可她眼神淡漠的看着他的時候,他甚至連亵渎都不敢了。
他想她愛他。
他想成為她珍而重之,小心對待的人。
他不是什麽好人,卻也壞不到哪裏去。
至少從沒殺過不該殺的人。
寧钰謙眨了眨眼,認認真真的說:“可是你不說話,我說了那麽多,你一句話都不說。五哥說你在他面前很多話,甚至和其他人說的話,都比和我說的要多。”
阮央饒有興味的點了點頭。
她倒是難得見到寧钰謙這麽直白的吃醋。
她咂砸問:“還有呢?”
寧钰謙捏緊了她的下巴,擰眉道:“五哥還說,你求他幫你出宮。”
……
阮央整個人都不好了。
難怪寧钰謙會和她說那麽多,甚至忙不咧跌的跑過來給她看春|宮圖,感情是怕她跑了。
她押錯了寶。
寧鴻業賣了她。
而能讓寧鴻業這樣的人,似乎只有……當朝太後。
就是前幾天劃傷了蕭太妃的臉的人。
她眨巴着眼看着寧钰謙。
他臉色好了很多,只是現在和她說話的時候還是冷着一張臉,活像是她欠了他八百萬沒還。
寧钰謙眉頭擰的很緊,眼神有些陰森,薄唇抿成一條直直的線,像是下一秒,就要殺人。
她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東西。
原來他步步為營,求的是她喜歡他,真心對他。
阮央挪了挪屁股,坐到了寧钰謙大腿上,她擡起手臂勾住寧钰謙的脖子,他的頭一下子就低了下去,只在她胸口的位置。
寧钰謙似乎有些沒反應過來,卻沒拒絕她的主動,順勢抱住了她的腰,将臉埋在她胸|前。
阮央伸手摸了摸寧钰謙的臉頰,像哄小孩子一樣的輕聲說:“寧钰謙,我喜歡你,你別吃醋了。”
如果她走了,寧钰謙應該會和原書中一樣,喜歡上蘇碧槐。
那,就讓她再自私一次吧。
她沒那麽大方,喜歡一個人還會主動把他推到別人身邊。
“……真的?”
他似乎有些不相信,擡起眼視線落在阮央的下颚處,阮央低下頭看他,認認真真的點了點頭。
“還有呢 ?”
寧钰謙又問,這一次還十分淡定的垂下了頭。
阮央想了想,低聲道:“大概以後不會背着你離開,也不會随便讓你去喜歡別人了。”
她要走的時候,會告訴他的,還會和他好好道別,甚至讓他好好過日子,過好自己的生活。也會把自己對寧钰謙的了解,全部都告訴蘇碧槐。
“還有呢?”
他在她胸口蹭了蹭,很是眷戀的樣子。
阮央遲疑了一下,緩慢而堅決的開口:“我是不會和你睡覺的。”
寧钰謙皺了皺眉,想說些什麽質疑,可是擡起頭看到那雙桃花眼的時候,想說的話又堵在了喉嚨裏。如果……把阮央惹煩了,她會不會就不喜歡他了?
“還有呢?”這一次寧钰謙問的很平靜,他埋頭在她胸口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下了心底的燥熱。
阮央揪住他耳朵,将他的臉推在自己面前,低聲警告道:“我不管你以前睡過多少女人,喜歡上我了之後就誰都不能碰!也不許和其他女人糾纏不清。”
寧钰謙很乖很乖的點頭,彎起眼睛道:“你說的,我都聽。”
只要你別走,好好喜歡我,說什麽我都聽。
阮央滿意了,她拍了拍寧钰謙的頭,又獎賞般的吻了吻他的側臉,最後才語重心長的說:“本宮累了,你跪安吧。”
她從寧钰謙腿上下來,胡亂将地上的書冊塞到他手裏,連看一眼都不敢:“你把這個拿回去,我不看,一眼都不看。”
他嗯了一聲,随手将書放在手邊,張開雙臂對阮央道:“過來抱抱。”
阮央猶豫了片刻。
寧钰謙挑眉,勾起唇笑了,他說:“過來。”
阮央想拒絕。
……她怕自己再動搖一下,就回不了頭了。
承認喜歡他這件事,本來就需要很大的勇氣,更遑論以情侶的身份和他相處。
寧钰謙哼了一聲,擡起下巴點着她,似乎十分不滿:“你說喜歡我的。”
阮央低頭,莫名有些不安。她左右手交替着捏着另一只手的手指,抿着唇無聲拒絕。
“這就是你說的喜歡?”寧钰謙架起腿,将手肘擱在膝蓋上,撐着臉懶懶散散的看着她,問:“抱抱都不讓?”
阮央閉上了眼,忽略掉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和那種緊張到要窒息的錯覺,大着膽子走到床邊,伸出手将寧钰謙圈在了懷裏。
她有些磕磕絆絆的說:“抱……抱,抱……還是,可……可以的。”
寧钰謙撓了撓阮央的下巴,她睜開眼,眼裏濕漉漉的,像是被人欺負了的小鹿。
他勾了勾手指,阮央疑惑地眨了眨眼。
他皺眉,又勾了勾手指。
阮央嘆了一口氣,低頭湊近他:“你還想幹嘛?抱也抱了……可以……”……走了吧?
她的話被寧钰謙堵在嘴裏,他仰起頭,吻上了她的唇。
嚴格來說,這是寧钰謙第一次這麽親她。
嘴唇貼着嘴唇,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她垂下眼看寧钰謙的臉,他閉着眼睛,表情很享受,甚至就連眉眼都好像疏散開了。
就連空氣都是安靜的。
這一刻阮央的世界裏靜悄悄的,除了寧钰謙,好像再看不到其他人了。
她不讨厭被寧钰謙親,甚至也不反感他抱她。
還沒等她回過神,寧钰謙已經先一步移開了臉,他理了理衣擺,手利落的将床榻上的書冊撿了起來,手指點了點阮央的唇,低聲道:“娘娘金安,臣先走一步?”
阮央呆呆的點了點頭。
完全回不過神來。
寧钰謙低聲笑了起來,他捏捏她的臉,很滿意她這個樣子。
喜歡他就好。
只要她喜歡他,其他的,都可以包容。
甚至這樣……蠢一點,呆一點,也可以。
他将手上的藍皮子書在阮央眼前晃了晃,笑道:“我走了?”
寧钰謙笑起來很好看,狹長的鳳眼彎了起來,唇角勾起利落的弧度,淡色眼眸裏滿是笑意,讓阮央幾乎移不開眼。
她點了點頭,趁熱打鐵問:“我能回阮家嗎?”
寧钰謙一噎,斂眸想了想,卻還是沒想明白阮央為什麽會問這個,他轉了轉手中的書冊,漫不經心的問:“回阮家做什麽?”
“我想家了不行麽?”阮央仰起頭,回的理直氣壯。
他低下頭輕聲笑了笑,搖了搖頭,似乎對阮央這幅樣子沒有絲毫辦法,他道:“行,過幾天陪你回去還不成?”
阮央想了想,寧钰謙跟着她去阮家,其實也不影響什麽。
更何況她只是想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這裏。
甚至,說不定在阮家找到原主生活的軌跡之後,她還能回去。
寧钰謙跟過去了,似乎更方便她和他道別。
寧钰謙動作很快,幾乎是在她提起的第二天,就安排好了回阮家的事宜。
阮府原本就在京城,離皇宮不知道有多近,一去一來都很快。
更何況,他原本就沒想着将這件事弄大,所以出行的很是簡樸,甚至都沒驚動什麽人,只是在早朝散後就帶着阮央乘上馬車出了宮。
……她第一次知道,寧钰謙要出宮是一件非常、非常簡單的事情。
她以前其實根本就用不着去讨好誰,只要抱住寧钰謙的大腿,想出宮簡直輕而易舉。
她坐在這輛簡單的看不出身份的馬車上,對面坐着寧钰謙,他閉着眼睛靠在車壁上似乎在淺睡。
馬車外跟着數十個侍衛模樣的人,馬車慢慢悠悠的在官道上走着,路上人似乎不是很多,馬車一路暢通無阻。
偶爾有小商小販的叫賣聲傳進耳裏,風間或吹動馬車簾子,露出官道上的一角。
這是她第一次坐馬車,其實還有些新奇。
寧钰謙呼吸聲平穩,面容平靜,俨然一副睡熟了的樣子。
他臉上的表情單純無害,像是不谙世事的嬰兒。閉着眼睡着的樣子,看起來溫和而又讓人心疼。
阮央撐着下巴打量着他。
如果回去了,她不會忘記他的。畢竟他那麽喜歡她。
……可是再喜歡,她也不能留在這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命軌跡,有時候志同道合比相互喜歡更重要。這樣的道理,她從小就懂。
随着一聲悠長的“籲”,馬車外的車夫拉緊了缰繩,馬兒揚了揚蹄,止住了向前的趨勢,馬車穩穩停下。
阮央伸手在寧钰謙眼前晃了晃,寧钰謙紋絲不動。她想了想,準備用手去戳他。
下一刻,手在半空中被人抓住,那人手心冰涼,将她的手死死包在手掌裏。
“你醒了?”阮央問:“你昨天晚上沒睡好嗎?為什麽你比我都還能睡?”
寧钰謙沉吟片刻,然後眯起了眼。他顯然很滿意阮央主動和他說話,而且說的還不算少。
他眯着眼睛看了她一會兒,随後毫無形象的打了個哈欠,見阮央皺眉有些嫌棄的樣子,才耐下心解釋道:“事情太多,熬的有點晚。”
阮央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起身便準備下去。寧钰謙先她一步将車簾掀開,身手矯健的下去了。
他朝阮央伸出手。
阮央看着橫在身前的那只手,又看了一眼地上放着墊腳的凳子,忽然覺得……
凳子有些多餘。
她搭上寧钰謙的手,由着他扶了下來。
平穩站在地上後,阮央仰起頭看了一眼阮府的府邸。
然後感慨:真的是好氣派!
她不懂什麽幾進幾出,只是單純覺得氣派。
皇宮氣派情有可原,畢竟是皇帝住的地方,是身份的象征。可是這阮府,真是氣派的難以想象了。
門前兩座虎虎生威的石獅子,四個穿的很正式的守衛模樣的人守在門口,門上挂着一塊很大的牌匾,上面的字跡遒勁有力,每一筆都透着剛毅:阮府。
看起來就是富貴人家住的宅院。
寧钰謙身邊的人将令牌示于守衛,其中一個守衛連忙跑了進去,沒過多久,阮央見到了阮夫人以及攙扶着她的阮亦。
那小姑娘似乎沒什麽變化,仍舊是一副懵懂的樣子,唯有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站在她身邊的寧钰謙。
寧钰謙表面功夫做的很足,在阮夫人下跪後才伸手将她從地上虛扶起來,面子上看起來絕對是一副謙謙君子樣。
而阮央敏銳的察覺到了,寧钰謙不喜歡阮府,甚至連帶着不喜歡阮夫人。
見過禮之後,阮夫人含情脈脈的看着她,眼裏似有感慨又似有濃得化不開的思念。
在寧钰謙的視線下,阮央硬着頭皮喊了一聲酥麻麻的“娘”。
阮夫人身邊跟着好幾個小丫鬟,個個看起來都很漂亮,年紀最大的不超過二十歲。
此時一個穿着桃紅衣裳的小丫鬟連忙遞上帕子,阮夫人接過,放在眼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淚之後,才道:“不知陛下與娘娘大駕光臨,臣婦有失遠迎,還望陛下與娘娘贖罪。”
寧钰謙颔首,眼神示意阮央接話。
阮夫人說完之後就十分抱歉的看着寧钰謙,左等右等這位皇帝陛下就是不開口。她想起自家老爺說的當今陛下是個悶葫蘆,打破了都放不出幾句話來的。
于是她看向了阮央,指望着這個被送出去的女兒能說幾句話好聽的話。
寧钰謙來的倉猝,也沒準備久待,更何況他一向不喜歡阮明初那種做派,看了一眼阮央後确定對方真的見到了娘家人。
他準備告辭了。
他卷了卷袖子,準備示意性的拱拱手,再說幾句場面話就走。
然而阮央已經開口了。
聲音還帶着哭腔,那股怯生生的味道,聽得他心尖發癢。
她說:“是女兒不好,女兒非纏着陛下來看您的……娘不要自責,女兒只是太想您了。”
寧钰謙:“……”
阮夫人:“……”
他垂下眼看了一眼說哭就哭,眼眶還紅着的阮央,他記得阮央與阮家關系并不好。
她雖是嫡長女,得阮尚書喜愛,可阮家夫人對她一向要求甚嚴,甚至到了嚴苛的地步。再後來甚至為了讨好他,親手将阮央送到了他身邊。
寧钰謙擡起手用指腹擦了擦阮央的眼角,低聲道:“別哭了。”
阮夫人再一次震驚了。
她沒料到她當成女則典範來培養的女兒,會說出上面一番不上臺面的話來,更沒料到自家老爺嘴裏的那個悶葫蘆,居然對阮央這麽好。
……哭一下都要哄。
她連忙接道:“娘娘既然回來了,不如小住幾日?”
她有些話想同阮央交代。
阮央看向了寧钰謙。
那目光中夾雜着哀求,因為剛剛醞釀過情緒的原因,還含着一點水意,她眨了眨眼,水潤潤的眼睛裏寫着:我想留下來。
寧钰謙只是遲疑了片刻後便馬上回絕了:“多謝夫人美意,只是……”他故作為難的皺了皺眉,斜着眼睛看着阮央:“朕有些不舍。”
不舍什麽?
自然是舍不得阮央了。
阮夫人一下子就聽出了這話裏的意思,心下暗想着自己這女兒好命。幼時有周家那個傻小子喜歡便也就罷了,長大後竟是入了帝王的眼。
一朝成了天家人。
她将她送進宮,果然不錯。
阮夫人笑眯了眼,就連剛才那點故作的母女之情也抛之腦後。誰說帝王無情的?她女兒這不是過得很好嘛?
她連忙讓下人去張羅午飯,使出了渾身解數讓阮央與寧钰謙留下來吃頓飯,順帶讓人去了大理寺,将自己那個兒子給請了回來。
阮馳此時正在埋頭翻着公案,乍一聽到小厮傳話時還有些怔楞。
他很喜歡這個妹妹,更是從小就放在手心裏疼着寵着的。
只是有些事情,是必須要做的。
他很快理好情緒,同上司大理寺卿告假之後便策馬趕回了家。
其實也沒分別多久,甚至他連妹妹入宮時哭成什麽模樣都還記得。
那時阮央求他,求他不要讓母親送她入宮。從小到大,阮央都沒求過他什麽事,那是唯一一件,也是最後一件。
他急急将缰繩扔給守在門邊的小厮,甚至連話都沒來得及說便疾步去了正廳。
寧钰謙坐在上首,面無表情的夾着菜放到阮央碗裏,阮夫人笑的眉眼彎彎,一直在說個不停,阮亦則是站在阮夫人身邊,乖乖巧巧的垂着頭。
他上朝時遠遠見過寧钰謙,只是一直不大熟稔,對他的印象停留在很多年前的十一殿下上。
他記得此人一向刻板,待人接物從來淡漠。
他行了個禮,道:“見過陛下,見過阮妃娘娘。”
這一聲落下,寧钰謙倒沒怎麽驚訝,只是挑了挑眉便饒有興致的看了阮夫人一眼。
阮央目瞪口呆的看着這個美少年。
——簡直就是她爸年輕時候的翻版。
一雙多情桃花眼,面容俊秀,不笑時也像帶着笑。
她嗫嚅了許久,猶豫着想這是不是她的幻覺,這些日子經歷的事情,是不是只是演戲?
那句“爸爸”哽在喉間,久久沒有說出口。
她甚至有種撲進這個少年懷裏,傾訴這些日子的遭遇的沖動。
“阮少卿不必多禮。”寧钰謙淡淡出聲:“既然來了,不若一起吃頓飯?”
阮馳站直身子,緩緩點頭。
随後便慢慢的在寧钰謙下手的位置坐了下來,下人很快給他添上一副碗筷。
一聲阮少卿将阮央的思緒拉了回來。
她記得,原主的哥哥阮馳,年僅二十便任大理寺少卿。
……原來,不是爸爸。
阮央木着臉吃着碗裏的飯菜,一言不發。
阮夫人在桌子底下踢着阮央的腿,暗示她給自己哥哥說說話。
阮明初只有這一個兒子,從小到大當寶貝養的。
阮馳也争氣,中了一榜進士後便被分到了大理寺,不過短短兩年時間就官至四品。
他做事很好,只是人有些懶散。
聰明是頂聰明的,可就是心思不在官場上。
淨放在旁門左道上了。
閑暇時就喜歡觀天象,記錄各種在阮夫人眼裏一文不值的東西。
阮央擡起腿,踢了寧钰謙一腳,在他看過來的時候指了指桌下。
寧钰謙了然的點頭,随後問:“阮少卿是告假回來的?”
阮馳嗯了一聲,“聽說陛下和阮妃娘娘來了,臣便向李寺卿大人告了假,想回家看看自家妹子。”
被點名的“自家妹子”慢慢吞吞地擡起頭。
阮馳從她眼裏看到了熟悉的依戀情緒,他笑了笑便準備接着同寧钰謙搭話,誰知阮央輕聲喊了一句“哥哥”。
這稱呼倒讓他有些驚訝。
阮央以前都是喊他阮公子或是大哥,又或者是調侃的喊一聲阮大人,從未喊過哥哥。
不過這也不足為奇。
或許是自家妹子在皇宮裏呆久了,懂了何為禮數。
他點點頭,如往常一樣贊了一句:“央兒乖。”
阮央身邊的寧钰謙黑了臉。
……他都沒和阮央說過這種話 。
阮央幹笑,又道:“哥哥謬贊了。”
這下阮馳品出不對勁兒來了。
當下看向阮央的眼神就無比同情。這是經歷了怎樣的人生波折,才能讓自家那個表面乖巧實際一肚子壞水的妹妹,變成這副懂事虛僞的樣子?
他搖了搖頭,想着待會兒一定要好好地開導她一番,別讓她年紀輕輕就鑽了死胡同。
阮央倒是沒發覺阮馳的心理活動,只是在後來的時間裏,說話的就變成了阮馳和寧钰謙。
一個明嘲暗諷,另一個沒有絲毫情緒波動。
阮馳說一句話,給她夾一筷子菜,順帶勸道:“央兒,人生苦短,還是要看開些。”
寧钰謙冷哼,又夾一筷子菜:“多吃點。”
阮央忙不咧跌的點頭:……
阮馳搖頭,嘆了口氣,一副看淡塵世的樣子:“央兒啊,哥哥似乎還能記起你小時候的樣子,天真無邪可愛,哥哥希望你能永遠保持一顆童心。”
寧钰謙又夾一筷子菜,一言不發的瞪她。
阮央縮了縮脖子:……
她愣愣的看着自己碗裏的菜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最後她終于想通,阮馳似乎話裏有話。
阮央垂眼将自己碗裏的菜夾到寧钰謙碗裏,笑嘻嘻的道:“您多吃點,別餓瘦了。”
寧钰謙眼睛亮了一點,他點點頭,止住了夾菜的動作。低下頭專心吃起碗裏的飯菜來。
阮央忽然捂住肚子,皺着臉道:“抱歉,我去……”她掃了一眼寧钰謙,指了指外面,道:“解決一下個人問題。”
“……”
寧钰謙似乎想說什麽,阮央連連擺手,側頭對阮馳擠眉弄眼。
再之後,她一溜煙的從座位上跑了出去。
确定寧钰謙沒跟出來後,她尋了個不起眼的地方等阮馳。
站定之後,阮央數了不過三聲,阮馳便背着手從正廳走了出來。
他轉了轉眼,看到了縮在角落的阮央。
“怎麽了?”
阮馳在她身前停下,低聲問。
阮央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是你有話對我說嗎?”
阮馳眯起了眼。
這熟悉的語氣,直白而不生疏的問話方式,就是他的妹妹,就是他從小捧在手心裏的妹妹——阮央的标志。
“對。”阮馳點頭,也沒廢話:“雖然他是冷了點,不像個男人了點,沒有周家那小子知冷知熱了一點,但是央兒,他畢竟是皇帝,我勸你放寬心,別再去想那些男女之前的情情愛愛,人生在世,哪裏只有愛情?”
阮央連忙捂住肚子,擠眉弄眼的看着阮馳。
阮馳疑惑,正想問她是不是中了邪,可需要他給她算上一卦。
阮央手指弱弱的指向他身後。
還沒等阮馳反應過來,阮央已經十分自覺地撲向了寧钰謙,她伸手死死抱住了他的腰,将臉貼在他肚子上,一個勁兒喊着疼。
“怎麽去了這麽久?”
他像是沒聽到方才阮馳說的那些話,只是擡手漫不經心的将阮央亂了的頭發理了理。
說話間,抱着他的人已經驚奇的睜大了眼。
……
阮央這次是真肚子疼。
這種熟悉的感覺叫做,大姨媽。
她仰起臉可憐兮兮的看着寧钰謙,直言不諱道:“陛下,我葵水來了。”
在古代,姨媽叫做葵水。
這是阮央萬萬不敢忘記的一句話。
但這也太特麽疼了……像是整個小腹都攪在了一起。
寧钰謙顯然有些慌亂。
在他印象裏,阮央沒幾天之前就和他說過同樣的一句話。
于是他不恥下問的問了被這一幕震到傻眼的阮馳:“女子的葵水不是一月一次的麽?為什麽你妹妹是半月一次?”
阮馳:“……”
阮央自己身體倍兒好,來個姨媽不痛不癢的。
可她沒想到,原主的身體……真是一言難盡。
一陣慌亂之後。
她絕望地感受着一陣一陣的疼痛感,還有床邊那股生姜紅棗的味道。
肚子上放着暖爐,腳邊也放着暖爐,甚至身上還蓋着厚厚的被子,但那股寒意還是時不時的從身體深處冒出來。
阮馳十分貼心的将生姜紅棗熬好的水遞給寧钰謙,習以為常道:“她就是這個樣子,每個月總有幾天和死了差不多,過幾天就又好了傷疤忘了疼,繼續生龍活虎。”
“……”阮央無語的看着阮馳。
美少年的臉和她老爸有七分相像,但說出來的話絕對是不一樣的。
一個暖心窩,一個捅刀子。
寧钰謙皺了皺眉,看了一眼過于素淨的房間後便對阮馳道:“你下去吧。”
阮馳挑眉,抱着胸就出了房間,大搖大擺的,連頭也沒回。
阮央覺得他的背影真霸氣。
可走到門邊的時候,阮馳回過頭像個老媽子一樣叮囑道:“記着,讓她趁熱喝,她多不喜歡都得逼着她喝下去,還有別讓她掀被子,再熱也不能掀。”
寧钰謙點了點頭,回頭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問他為什麽還不走。
阮馳嘆了口氣,語重心長的勸道:“陛下,臣妹這毛病并不影響什麽,只是得好生養着,臣從前聽大夫說過,說是像臣妹這樣的毛病,成婚之後會好很多。”
他擠了擠眼,指望着寧钰謙能問他為什麽。
誰知後者只是點了點頭,便繼續吹着碗裏的紅糖姜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