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血契
寧钰謙低頭, 嘴唇貼上去試了試勺子裏紅糖姜水的溫度,
白色瓷勺裏的紅糖姜水黑紅,寧钰謙的唇色淺淡, 他擡眸, 眼裏帶着溫柔笑意。
阮央尴尬的看着這一幕, 寧钰謙倒是自然,面色平靜将勺子遞到阮央嘴邊。
阮央硬着頭皮将勺子含了下去,甜甜的有些辣味的黑紅水從舌尖流進胃裏,溫度很合适,不熱不涼。
他見狀又喂下另一勺:“上次是騙我的嗎?”
他聲音有些低, 阮央幾乎以為是耳語。
“上次你說, 你葵水來了。”他垂下眼眸, 掩下眼底的情緒。
阮央無言。确實是騙他的, 可她騙他的事情,又不止這一件。
如今看着寧钰謙這幅樣子,她有些隐隐後悔。
他默不作聲的攪拌着碗裏的紅糖水,勺子與碗壁發出“咚咚”碰撞的聲音。
他明明什麽都沒有說, 阮央卻覺得自己虧欠了他。
寧钰謙垂着眼, 機械般的重複着給她喂水的動作。
他顯然不怎麽會照顧人,卻很有耐心。
他不看她, 可每次勺子都精準的送到她嘴邊, 溫度适宜,不冷不熱。
這樣安靜的,沒有任何侵略性的寧钰謙, 讓她心疼。
阮央用牙齒咬住了勺子,寧钰謙抽了抽,沒抽回去。
他擡起眼,靜靜的看着她。
面前的少女臉色有些發白,額上有些汗,形狀美好的眼睛裏裝着他的影子。
他面無表情,而她彎起了眼,潔白的門牙咬着勺子,像只乖巧的兔子。
他忽然分不清真假。
可心底又有另一個聲音告訴他,真假不重要,只要人還在他身邊,就是騙一輩子又如何?
見他不說話,阮央尴尬的将勺子松開,她将喉嚨裏的紅糖水咽下去,說:“寧钰謙,我以前是騙過你很多……”
“我知道。”
他回的飛快,堵住了她的話。
阮央想接着說,可寧钰謙已經先一步站了起來。
他将藥碗放在床邊,眼神也不看她,聲音像是隔着一個世界:“你好好休息,我回宮了。”
阮央無奈,眨眼看着他的背影,挽留的話留在嘴邊,說不出來。
他的脊背從來都挺得很直,就是坐着,也無比端正,看起來就是那種高傲到骨子裏的人。
阮央以前覺得他冷心冷血,沒心肝,可後來卻又心疼他。
現在甚至希望,寧钰謙不要那麽高傲。
她喜歡他,雖然不會陪他很久,可是那份心是真的。哪怕她從前騙了他,但她願意和他解釋。
她以後一定不騙他。
可寧钰謙,卻不想聽她的解釋了。他走得飛快,脊背挺直,只在她視線裏停留了幾秒種。
房門吱呀一聲被關上,寧钰謙頭也不回的走了。
阮央這一夜睡在原主以前的房間。
寧钰謙走後阮夫人來了,她笑的嘴都合不攏了,身後還跟着十一二歲模樣的阮亦。
阮央躺在床上,小核桃陪着她閑聊,房間裏面還有另一個綠衣丫鬟在灑掃。
阮夫人擡手,示意她們都出去。
房間裏只剩下阮央阮亦,還有阮夫人三人。
阮夫人在她床邊坐下,手中的繡帕輕輕地擦了擦阮央額頭,黃色燭光下,阮夫人的面容雖不年輕,卻美麗的非凡。
阮亦乖巧站在她身後淺笑着,也不多話。
“央兒在宮中受苦了。”阮夫人笑道:“今日回來,是你的主意還是陛下的主意?”
阮央不太想回答她,她皺了皺眉,做出有些難受的表情。
在床上躺了半日,喝着紅糖水,床上還放着三四個暖爐子,其實她也不怎麽難受了。
可是想到原主的遭遇,就難免有些怨恨阮夫人。
她不在乎女兒的幸福,只在乎阮家的權勢與地位。她不在乎阮央究竟過得好不好,只關心她有沒有得到寧钰謙的寵愛。
阮夫人沒聽到她的回答,卻也沒有不耐煩。
阮央如今得聖寵,若是能生下皇長子,說不定就能入主中宮。
她溫聲關懷道:“央兒這毛病還是沒變,以後要緊着身子。”
身後阮亦也附和道:“姐姐一定得保重好自己,莫要太過操勞。”
阮央看着她們像唱戲似的一唱一和,覺得自己的存在感微弱。
阮夫人将她露在外面的手放回被子裏,她擡手,将阮亦拉到阮央跟前,“央兒在宮中怕是十分辛苦吧?”
阮亦朝她眨着眼,微微彎唇笑,模樣生動狡黠,透出幾分嬌憨。
阮央不明所以的看了她一眼。
阮夫人笑道:“母親覺着,亦兒年紀也不小了,央兒你在宮中太過辛苦,不如讓亦兒去陪陪你,過些年,亦兒大了,也能為你分憂。”
阮央詫異的看着笑得純真的阮亦。
她聽得出來阮夫人話裏的意思,大概是想将阮亦也送給寧钰謙,只不過是讓她鋪路而已。
阮央問阮亦:“你願意?”
她記得寧钰謙今年二十四,阮亦看起來不超過十二歲,這年紀,隔了一輩兒啊。
連她自己有時候都覺得,寧钰謙……好老,都能讓她叫聲小叔叔。
阮亦低頭,輕聲道:“能為姐姐分憂,亦兒願意。”
阮央眨了眨眼,又問:“你不嫌他年紀大?等你貌美如花風華正茂的時候,他都老了……”
她這話裏三分試探七分真意。
她真的是想勸阮亦的,阮亦不是女主,也沒有和寧钰謙那種什麽相識于幼時的經歷。
進了宮,怕是會被寧钰謙給玩|死。
“陛下人中龍鳳,亦兒歡喜還來不及,姐姐說的哪裏的話?”阮亦擡起圓圓杏眼,一臉無辜的看着阮央。
阮夫人滿意的點了點頭。
她如今不好管阮央,畢竟自己的确虧欠了這個女兒的,更何況如今她得到盛寵。
阮央抿了抿唇。
阮亦和她長得很像,除了眼睛,其他地方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她幾乎能想象出阮亦長大後的模樣。
本來有個人去分散寧钰謙的注意力,阮央應該是高興的。
可她現在不願意。
只要想到寧钰謙或許會像對自己一樣去對阮亦,她心底就冒氣酸泡泡,連帶着看着阮亦的眼神也不那麽回事了。
她擰起眉,說自己累了。
然後閉上眼,将臉面向裏側裝睡。
哪怕寧钰謙只是因為臉喜歡她的,那他也不能再因為臉去喜歡其他人。
房間裏的燈被熄滅,阮央抱着暖爐,睜着眼睛看着透進白光的紙窗。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好像,也沒有自己想的那樣,大大方方的就将寧钰謙送給別人。
不論是蘇碧槐,還是阮亦,她都不願意了。
可她還是要走的,寧钰謙總會和蘇碧槐在一起的。
她做了一個夢。
夢裏是在熟悉的宮殿裏,簡單奢華的擺設,她低下頭,發現自己穿着熟悉的衣服。
白T恤,破洞牛仔褲。
一片朦胧裏,畫面漸漸清晰,身穿紅色宮裝的女子慢慢轉過身來。
阮央驚恐地看着她的臉,像照鏡子一樣的,與自己別無二致的臉。
“你……是阮央?阮妃娘娘?”阮央壯着膽子出聲。
對面的人笑了笑,桃花眼裏滿是哀愁,她點點頭:“是。”
“我來這裏,是因為你嗎?”
阮央又問。
對面人繼續點頭。
“為什麽要讓我來這裏?”
對面的人不答話,低眸溫柔笑,只是一個笑,都透着楚楚動人的意味,她輕聲說:“我想讓你幫我做一件事情,而你做到了,所以,我來了。”
阮央自動忽略她前面幾句話,試探問:“你來……是讓我回去的嗎?”
她彎起眼睛,靜靜點了點頭。
只是幾個動作,就顯出優雅。
“我……完成了什麽事?”
她似乎不意外阮央會問她這個問題,耐心解釋道:“我只是想請你幫我保護周将軍,他天縱英才,是天生的将領,不該死的那樣窩囊。”
她擡起頭,側臉溫柔:“他該好好活着,平平安安的活着。”
“……但是他去了邊關啊。”阮央弱弱提醒,想讓她知道邊關有多危險,戰場上,生死一線。
“寧钰謙不殺他,他自然會好好活着。”
“為……”
還沒等阮央問出口,女子就已經打斷了她的話:“因為你不喜歡周将軍,也不喜歡寧钰謙,他那個人自大狂妄,自然不會在周将軍身上花心思。”
“抱歉。”女子歉意的對她笑,“我用這輩子所有的運氣來交換這麽一個機會,時機到了的時候,你自然就可以走了。”
阮央有些遲疑。
她想說,她喜歡寧钰謙的,他很好,甚至被傷害之後,也會受傷。
可她說不出口。
阮央只是問:“那我怎麽樣,才能回去?”
“這個啊,你可以問我哥哥,他知道血契要怎麽解開。”
霧氣散去,眼前畫面卻再次模糊,像是怎麽調焦都調不好的相機。
阮央睜開眼。
晨光初現,天還有些黑,但能看出亮意。
她收拾了一會之後,去問了小核桃阮馳住在哪裏。
原主說的血契,阮馳知道怎麽解開。
她慢慢朝阮馳的院子走去,天光微亮,天地間一片祥和朦胧。
昨天晚上的不是夢。
阮央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哪怕小腹還是有些疼,但她忍着,直到走到阮馳院子裏。
美少年穿着勁裝在練劍,一招一式,鋒芒畢露。
阮央站在院子前,笑着贊道:“你劍法真好。”
阮馳練劍的動作止住,他狐疑的看了阮央一眼。身邊小厮遞過去巾帕,他擦幹了臉上的汗:“這麽早?我還以為你要死床上四五天呢。”
他說的随意,随手将巾帕扔給小厮,他挑眉:“有事找你阮大哥哥?”
阮央跟着他走了進去,讓小核桃下去,又使了個眼色給阮馳。
待人都走後,阮馳坐在椅上,一只腿撐着腦袋問:“現在可以說了?”
阮央點點頭,直言不諱地問:“你知道什麽叫血契?”
阮馳詫異:“你怎麽知道血契的?”
“我身上好像有什麽血契,有人說,你會解。”阮央直直的看着阮馳:“你會嗎?”
阮馳沒搭話,起身腳底生風的進了內室,再出來的時候,手裏拿着一堆的符。
阮央還沒明白他想幹嘛,阮馳就已經握上了她的手,将符紙貼在了她身上,嘴裏念念有詞。
阮央看着他眉頭越皺越緊。
良久之後,他睜開眼,長籲一口氣,緩聲道:“你身上,有血契。”
他放開阮央的手,嘆了口氣。
她不是自己的妹妹。
那個傻姑娘,用自己的命,和眼前的人建立了契約。
只要達成契約,眼前這人就能擁有自己妹妹的全部氣運。
而達不到,時間到了,她也能離開,可是他妹妹,卻再也不會回來。
阮馳閉上眼,眼裏浮現起阮央入宮前的那一夜。
她在梳妝鏡前笑的慘然,美麗的面容被淚水沾滿,她說,她喜歡的人是周染浩。
她說,她寧死也不想嫁給別人。
他大約知道了……
她真的寧死,也不願意違背自己的本心。
“你能解開嗎?”阮央小心問。
阮馳笑了笑,對她的态度疏離起來,他颔首:“可以。”
“那……”
阮央遲疑開口。
“我為什麽要幫你?”阮馳勾起唇冷冷笑。
“……”
阮央沉默,過了一會兒才試探性的說:“你想要什麽?”
阮馳嘆了口氣,他說:“容我想想吧。”
按理說,契約達成了,她自然就可以走了。可阮馳卻接受不了,阮央那樣輕易的放棄了自己的生命,沒有為任何人考慮過。
阮央沉默的坐在床沿,咬着唇無比糾結。
按原主說的那些話來看,她離開不過就是早晚的事情了。
原來這本書的劇情、人物,真的和她沒有任何關系。
她只是莫名其妙的和別人訂了什麽血契。
她垂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
……寧钰謙喜歡她,是真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