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天氣不算好，海邊也涼涼的，天空灰蒙低垂，水鳥在海天一線盤桓。
碼頭上有一架架高聳巨大的機械臂。
想起曾在《蠅王》看到的書評——那些龐大，高妙，冷冰冰的東西是人類文明的終極體現。
她當時看到這句話時，并沒有此刻感同身受，也遠沒有此刻唏噓不已。
“想什麽呢？”
見她愣神秦冰忽然問。
肖遇接過他遞過來的飲料，怪裏怪氣瞟了他一眼，說：“在想你那句‘明天見’是不是撩妹慣用的鈎子。”
秦冰尴尬笑笑，避而不答，拉着肖遇的手奔向海邊。
早春來海邊玩的人不多，二人便沿着海岸線散步，風裹挾着海水的潮氣不停地襲向他們，肖遇慶幸自己穿了風衣。
而約人過來玩的秦冰卻一直在低頭操弄手機。
那雙眼睛幾乎一刻未離。
肖遇默默在心裏給了他三次機會。
第一次瞄他在看手機。
第二次瞄他在看手機。
第三次瞄他還在看手機。
肖大美女不配合了。
雙臂收緊風衣外襟，一步也不肯再走。
秦冰兀自走出去兩米左右才發覺身邊人不見了，他一回頭只看到肖遇的背影，往反方向走。
背影決絕而果斷。
秦小爺先是一愣，旋即笑了，無奈地用手機輕巧了一下額頭，跑過去追人。
他身高腿長，追肖遇還是很容易的。
幾步追上她，便倒着身子保持與她速度的同步，他微微偏頭，垂下眼眸欣賞她生氣的側臉，卻是一句話也不說。
一句歉意也沒有。
肖遇被這一瞬不移的目光看得不耐，加快腳步，幾乎小跑起來。
長長的海岸線，從遠處看不免讓人以為，這倆人在練習競走，其中一個還是倒着走。
“你可真有個性。”秦冰終于開了尊口。
肖遇也停下來，微仰着頭瞪他。
她朝他攤開掌心，語氣不善：“票呢？”
秦冰順勢将自己的手送入那纖白的手掌中，握住，“你急什麽，沒到時間呢。”
肖遇掙脫開他的手，“我不是來陪你玩手機的。”
秦冰一目不錯望着她，稍稍彎了彎腰，那好聞的氣味便再次絲絲縷縷灌入肖遇鼻腔，這次還帶着海風的清新。
他凝視着肖遇的眼睛：“你真漂亮。”
肖遇想給他一腳。
這人簡直，
驢唇不對馬嘴。
不對不對，
這樣說把自己也罵了。
他簡直，
對牛彈琴。
她照舊走自己的路，身後的秦冰似乎嘆了口氣，接着便追上來，很輕松地将她攔腰抱起。
身體驟然失重，肖遇吓得差點叫出來。
可他卻只是将她調轉方向，擁着走去碼頭。
“有點耐心好不好。”
頭頂是他無奈卻好脾氣的嗓音。
肖遇：“最後一次。”
秦冰莫名：“什麽最後一次？”
肖遇也不解釋，生悶氣地跟着他走。
秦冰預約了海上摩托艇，工作人員拿來兩套救生衣，秦冰先套上一件然後過來幫肖遇穿。
他調整的時候，肖遇問：“會不會有危險啊。”
秦冰道：“我有駕照。”
肖遇歪着頭，“真的？”
秦冰笑容自信，“所以是秦教練嘛。”
給點陽光就臭屁。
秦冰先上了摩托艇，肖遇坐在他身後，工作人員喊：“你抓着他。”
肖遇抓着秦冰救生衣。
工作人員一邊比劃一邊喊：“摟着，摟着腰。”
肖遇松開手指，探長手臂環住他的腰。
秦冰低頭瞥見那雙纖長的手，抿唇笑了，他空出右手在她手背上按了按，沉聲道：“抱緊。”
重感旋即抽離，秦冰啓動摩托艇，肖遇的手背便感到一陣涼意。
秦冰起步速度很慢，等肖遇完全适應他才一點一點的加速。
同樣是速度的游戲，摩托艇帶來的感覺和滑雪完全不同，在廣闊的海面上，摩托艇随着海浪的節奏起起伏伏。
肖遇感覺自己像一片漂浮在水面上的葉。
她是如此的渺小和柔弱。
面對一望無際的海面，心靈短暫空缺，思維仿佛也停止了思考。
她任由秦冰主宰沉浮。
随着速度越來越快，秦冰也如同脫缰野馬，越來越瘋狂，他在海面上馳騁，追逐着浪花玩極限游戲。
肖遇心裏很怕，害怕翻船，害怕危險，她躲在秦冰身後，像躲進避風港。同時，她又很享受這份不需要自己直面危險的刺激。
她很想放聲叫出來，喉嚨卻如同被卡住，竟是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原來人緊張到極致真的會失聲。
艇尾激起團團沙塵似地雨幕，像四月的梅雨，濕濕綿綿，海水很快浸透了他們的衣服，烈烈海風又帶走表皮的體溫。
身體有些冷，
血液卻在沸騰。
肖遇覺得差不多了，想返程，秦冰卻玩上瘾，兀自跟浪花較勁。
肖遇感覺到麻煩了。
今天的天氣實在不好，陰沉沉的天空看着便讓人不舒服，在海上看到這樣的天空便更加不郁了。
海鷗飛低，海水起潮。
秦冰駕駛摩托艇沖進一團浪裏，海水差點将他們沖下艇，肖遇怕極了，雙手死死纏緊秦冰。
她感覺到秦冰胸腔的震蕩。
他在笑。
肖遇有些生氣，“太危險了！”
秦冰不聽：“這樣才刺激。”
刺激你個大頭鬼啊！
肖遇不想再跟這人發瘋了，她催促他返程，可方向盤在他手裏，他壓根不聽。
而這時海面上湧起一道巨浪。
秦冰說：“沖完它就回去。”
肖遇像地震或海嘯來臨前，預感到危險的小動物，她拼命想逃，用盡各種言辭勸說。
都是惘然的。
海浪沖墜而下形成的巨大浪潮，像末日電影裏絕望的雪崩，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和準備，她們便被那浪潮吞沒。
摩托艇翻了，人卷進海水裏。
世界仿佛按下暫停，
海水淹沒了一切聲音、視線和空間。
身體只能感覺到海水時輕時重的擠壓。
強烈地恐懼迫使腎上腺激素分泌過剩，肖遇保持理智放松身體以适應水中場景，讓自己漂浮起來。
好在她會游泳。
而且游得不賴。
沖開那層水幕，她擦掉眼皮和鼻尖上的水，遙望海面。
“秦冰！秦冰！”
她喊着他的名字。
視野裏見不到他人。
肖遇頭皮發麻。
“秦冰！秦冰！”
她聲音更大了。
摩托艇被海浪裹到距離她很遠的地方，肖遇當真成了海面上一片飄零的葉子。
“秦冰！秦冰！”
她恐懼也絕望。
有些後悔陪他發瘋了。
眼淚不受控制流經面頰掉進海裏，鼻腔哽咽。
“秦冰……”
“我在……在這……”
依稀聽見個聲音，來自身後，肖遇劃動着轉了身，空蕩蕩的海面上，秦冰漂浮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只露出一顆腦袋。
海水不斷襲擾他，使他呼吸不暢。
這家難道不會游泳？
肖遇來不及多想，朝他劃過去。
“別告訴我你不會游泳。”
見到人還活着，肖遇那顆心終于放下來。
他們滿身滿臉都濕的，已經分不清眼淚和水，不過見她眼圈微紅，秦冰勉強撐起一個笑：“你哭了？”
這種時候。
肖遇氣得捶了他一拳。
秦冰抽氣，差點沉海裏，又浮了起來。
“我當然會游泳，只是比起別的來不算熟練。”
別的，
是指摩托艇翻車嗎。
肖遇沒什麽好臉色給他，看了眼岸邊。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她們居然開出來這麽遠。
“你這人……”肖遇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瘋子，
他就是瘋子。
“好了，罵我的話上岸再說，我們先去那。”
說着他看向摩托艇的位置。
也只能如此了。
早春的海水還很涼，加上今天天氣不好，氣溫更低，剛才玩瘋了沒有這麽強烈的冷感，落水後才後知後覺。
大海可真冷。
長時間待在水裏他們會失溫，兩人拼命朝摩托艇劃，秦冰速度很慢，漸漸的肖遇聽不見身後劃水的聲音。
她回頭看了眼。
秦冰停在原處，身體在往下墜。
“秦冰！”
肖遇喊他名字，同時游回去救他。
秦冰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
觸及到他的身體，肖遇才察覺到，他的體溫很低。
他可能随時有生命危險。
腦海裏一出現這個意識，肖遇便顧不得許多，一只手帶着他，拼命朝摩托艇游。
終于游到摩托艇邊上，肖遇先爬上去，然後拉秦冰上來。可海面沒有支撐，艇體搖搖擺擺，加之此時的秦冰已經使不上力，肖遇試了幾次都沒能将他拽上來。
看着他被海浪一遍又一遍拍入海裏，肖遇着急的不行。
她檢查摩托艇上有無救生道具，可不熟悉這些的她，什麽都看不懂，那些控制器近在眼前，她仿佛傻了一般。
什麽都不會了。
肖遇在摩托艇上哭，腳腕被人捏了捏，肖遇低頭去看，秦冰勉強擡起頭看向她，然後另一只手指向一個方向。
那裏有一艘游輪。
肖遇立刻朝游輪揮動雙手。
她們被救上游輪，秦冰的身體就躺在甲板上，肖遇顧不得游輪上的應侍生給她披絨毯，先去顧秦冰。
他阖着眼，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也不動，也不鬧，唇色蒼白的可怕。
肖遇戳戳他。
“秦冰，你別吓我。”
她的音色已經帶了微顫的哭腔。
“秦冰……”
肖遇一遍一遍叫他。
試圖将他喚醒。
“我膽子很小的，你別鬧。”
肖遇這次真的哭了。
她肩膀聳動，不可抑制地放肆流淚。
一邊哭一邊拍打他。
“就跟你說危險你非不聽。”
“現在這樣你叫我怎麽辦。”
見肖遇哭得可憐，旁邊應侍生試着發聲，被另一人拍了下手臂，應侍生看了那人一眼，對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應侍生抿緊雙唇，無聲嘆了口氣。
秦冰已經裝不下去了。
可這小美人趴在他身上哭，感覺真不賴。
就有一點不好。
她愛打人。
“先說好，我要是醒了你不許打我。”
他悶聲悶氣，很虛弱的樣子。
肖遇趴在他身上，能聽到他胸腔的震動。
她嗯了聲。
頭腦一閃，緩緩冒出個問號。
然後身下那人突然“詐屍”，把肖遇吓得一激靈。
與此同時，甲板全員，異口同聲：“Surprise！”
肖遇茫然眨了眨眼。
抽拉式彩條落花般在她眼前飄飄揚揚，肖遇虛虛張開掌心，接住了一片。
嗯……
不出意外的話，她又上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