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衣冠冢
頭發早就在逛街的時候吹幹,回到賓館,韓伊人第一時間閉眼躺在床上,可是腦子裏去越來越清醒。
韓伊人皺着眉翻了個身,還是睡不着,幹脆坐起來畫畫。可是筆下的人物,不知不覺竟變成了宴書陌的樣子。
韓伊人煩躁地收起紙筆,洩氣地躺在床上。
腦子裏亂哄哄的,這些年所有的東西都往裏面鑽,越想梳理越不清楚。
韓伊人翻了個身撈起手機,習慣性點開朝辭的語音合集,心漸漸靜了下來。
她又翻到朝辭早就不用了的微博,絮絮叨叨地說着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朝辭一如既往地沒有任何回複,翻到很早之前發的消息,顯示的依舊是未讀的狀态。
心口仿佛被一只大手抓着,室燈下,韓伊人的臉瞬間白上了幾分。
深吸一口氣,韓伊人壓下忽然自心底深處湧上來的委屈,強迫自己不要再想了。
可是越是這樣,她越是期待朝辭。
就像是溺水的人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朝辭與她,也是。
如果不是這些年的親身經歷,韓伊人如何也不能想象自己僅憑一個聲音,一段念白就挂念一個人這麽多年,而這個人卻從來不知道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有一個小女孩把他放在了心底最重要的位置,因他笑而笑,因他哭而哭。
韓伊人抹掉臉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淚水,命令自己休息。
一夜恍恍惚惚,韓伊人再次醒來,外面的天還沒亮。
韓伊人實在睡不着,幹脆洗了把臉出門。
清早的寧鄉靜寂清冷,十月的天,早就過了農忙的時節,沿路而行,一個人影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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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伊人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茫然地看着四周,霧很重,也很冷。
不知道去哪兒,韓伊人原地站了很久,想了想,又沿着昨天的路上了山。
山裏露重,一路走來,韓伊人的衣服早就濕噠噠貼在了身上。
繞過前面的小土丘,韓伊人把路上新鮮摘得花草放在張爺爺的墳前,舉了個躬,又翻山去了另一面——
獨屬于一些無後、客死的人地方。
韓伊人毫不顧忌地又一次坐在了奶奶的墳前,絮絮叨叨地說着話,有時候是小時候的事,有時候有事現在的事,甚至想不起來說什麽的時候,韓伊人幹脆倚着墓碑出神。
韓伊人總想要是沒有當年的事情發生,要是她那所謂的父母沒有那一個電話,是不是所有都不一樣了。
或許她只是個山溝溝裏長大的女娃,但是她至少有個溫暖平和的家,不會滿腹的嫉恨與報複。
可是又能怎麽辦呢?
日頭漸漸升高了,透過山裏枝桠濃密的樹林照下來,只在地面上露出點點斑駁的光影。
韓伊人眯着眼睛擡頭,初升的太陽光線有些刺眼,而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幹了。
大山仿佛瞬間蘇醒,山裏的鳥兒叽叽喳喳,就連風,都有了溫度。
山下傳來細細碎碎的說話聲,韓伊人沒仔細聽,又靠着奶奶的墓碑說話。
“奶奶,小時候我在紙上亂畫的時候你就總說我畫畫很好看,沒想到後來教我畫畫的老師也說我很有天賦,所以這些年,我一直都在畫畫,你看,這是我給你畫的,像不像你?”
韓伊人掏出口袋裏被壓皺了的白紙,展開放在墓碑前,笑得飄渺,“而且我現在都已經可以用畫畫養活我自己了,前段時間還有一個很厲害的人找我畫畫呢,我還記得以前和你說要是賺了錢,給你買漂亮的衣服的,我現在終于可以賺錢了,等我下次過來,我給你買漂亮的衣服帶過來好不好?”
“還有畫冊,我給你畫了很多的,到時候一并過來帶給你,你想我了,就看看我給你畫的畫,就不會想我了。”韓伊人又說。
太陽越升越高,山裏也越來越熱鬧。
韓伊人坐着有些熱了,幹脆脫掉身上的外套,視線卻凝固在了山下的幾個人身上。
韓伊人蹙眉,等到那幾人越走越近,她悄悄起身躲在了旁邊的草叢裏。
空氣裏傳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你們當時不在家,我們又聯系不上,六嬸又是被害的,按照我們這裏的規矩,只能葬在這個地方,不過你們放心,六嬸生前心善,大家都承她的情,逢年過節的,也都有人來看她。”
那些人越走越近,韓伊人的臉越來越嚴肅。
手不自覺地拽着地上的草,不小心用的力氣大了,結果把草連根拔起,不小心帶起了細碎的泥渣,迷了她的眼睛。
韓伊人低下頭用手揉着眼睛,聽見那邊的聲音繼續說:“你們也別怪大家夥看你們不順眼,再難的事,再難的病,抽時間打個電話回家問候一聲總是可以的,可是這些年來,不說你們打電話,就連我們聯系你們都聯系不上,說實話,大家夥都當你們一家子死絕了,要不是你們今天忽然出現……哎……”
韓伊人掰開草叢往前面看,那幾個人已經快走到了奶奶的墳前。
韓伊人小心地藏好自己,借着縫隙盯着走過來的人,陳曦走在最旁邊,身邊是一男一女,再旁邊就是一直說話的那一位。
韓伊人搜尋着大腦裏細碎的記憶,可是卻沒有任何記憶是有關于說話的這個男人的。
倒是陳曦身邊的這兩位,應該是她所謂的父母了吧!
韓伊人冷笑,眼神定格在兩個人的身上。
陳曦挽着女人的手,但是長相卻随了男人。
而她——
韓伊人回憶自己的樣子和眼前的所謂父母做比對,和誰也不像。
不像更好!
嘴角挑出一抹嘲諷的幅度,韓伊人繼續盯着他們,指甲卻不自覺地扣進了地裏。
到了奶奶的墳前,幾人終于停下來,那個男人又開口:“喲,你看,又有人來看過六嬸了。”
說着,男人把手上的餐盒放下,把帶過來的東西一一擺上,嘆了口氣又說:“不是我說你們兩口子,也不是村子裏的人不願意搭理你們,可是你們自己想想,你們這辦的到底是什麽事兒啊!”
又拿出來另一份東西放到旁邊的一個小土丘旁邊,男人的手遲遲沒有收回來。
大約幾分鐘後,男人終于擡頭看了身後的三人一眼,“知道我為什麽把這邊也擺上嗎,這個是我們給你家小的做的衣冠冢,六嬸出事後,一一就失蹤了,也怪我們,誰也沒想到那麽小還生着病的孩子會冒雨去追出殡的隊伍,結果,哎……”
男人摸了摸眼角,“村子裏的人都說一一這孩子是被狼吃了,不然不可能找不到,而且那天在山腳下,确實有一大灘血跡和一些碎的衣角,後來實在沒辦法,大家夥也不敢真的立碑,就在六嬸的旁邊給小家夥立了個衣冠冢。”
“……是我嗎?”韓伊人一臉驚訝。
是啊,如果不是當初小叔恰好經過,她确實已經不在了啊。
韓伊人拼命地捂住嘴才沒讓自己哭出聲,甚至連呼吸,她都怕被聽到。
不能哭,不能哭……
韓伊人不停地給自己做着心裏暗示,擦掉臉上的淚水,然後盯着一直沒有開口的一家三口看。
便宜父親的臉一直沒什麽表情,倒是便宜母親已經淚流滿面了。
韓伊人的目光又轉向陳曦,陳曦正皺着眉幫便宜母親擦眼淚,問道:“一一,是妹妹的名字嗎?”
說話的男人站起身拍拍手,“一一小時候,村子裏的孩子總笑話她沒有父母,六嬸心疼她,就給她起了個小名叫一一,說是唯一的寶貝,至于大名……”
他看向一直不曾開口說話的陳正,“大名……我記得六嬸說……好像沒起。”
“行了,路我也帶到了,地方你們也知道了,我就先走了。”他又看了陳正一眼說。
陳正眉眼稍緩,看着說話的男人點點頭,“大哥,謝謝你。”
“沒事。”說完,被稱為大哥的男人擺擺手,張張嘴想說什麽,最後又咽了回去。
“我走了。”男人又說了一遍。
“大哥。”
韓伊人看着便宜母親飛快轉身叫住男人,“大哥,一一她……”
男人搖頭,看着徐瑩春的眼神露着些許遺憾,“我們全村的人都出動了,也報案找了很久,只在山腳下找到一片碎布和一灘血。”
“怎麽會這樣……”
徐瑩春顯然沒有辦法承受這樣的打擊,看着眼前的小土丘搖搖欲墜,“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怎麽會這樣?
韓伊人冷笑,如果不是你們抛下她和奶奶,怎麽可能會是這樣!
韓伊人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幕,被他們稱為大哥的男人沒有再說什麽,搖搖頭走了。遠遠地,留下來一句,“是啊,怎麽會這樣,不是應該問問你們夫妻二人的嗎?”
韓伊人又把視線放在這一家三口身上,徐瑩春顯然受不了大哥最後留下的那句話,眼看就要站不住了。
陳曦費力地扶着她,一臉緊張,“媽,你怎麽樣?沒事吧?”
陳正一直沒有波動的臉終于變了,他閉上眼,雙臂微微顫抖,徑直跪在了地上,“是我不孝!”
陳曦扶着徐瑩春一起跪下,看着一直不說話的父母,忍不住開口,“爸,我還是沒明白現在的情況。大伯伯說這裏是奶奶和妹妹的墓地,為什麽以前,我從來沒有聽你們提起過。”
陳正的臉色微變,就連徐瑩春也立刻不自在起來了。
“到底怎麽回事?”陳曦忍不住又問,“既然是我妹妹,為什麽我們這麽多年一直不回來看看,而且你們從來沒再我面前提過,我小時候還羨慕過別人有爺爺奶奶、兄弟姐妹的。”
“別問了。”徐瑩春按住陳曦的肩膀不住搖頭,已然泣不成聲,“……別問了”
“可是……”陳曦皺眉,看着徐瑩春悲痛的樣子,張張嘴,應下了。
“好吧。”
語氣顯然還有些疑惑和不情不願。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太陽終于高高懸挂在了正中央。
排排跪在地上的三人終于站了起來,各自看了一眼。
“走吧。”陳正說。
“嗯。”徐瑩春點頭,又擦了擦臉上的眼淚,轉頭攥緊了陳曦的手。
陳曦似乎還在苦惱之前的問題,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林子裏又有腳步響起,不大一會兒,宴書陌沉着臉走了過來。
看見眼前的三人,宴書陌驚訝了一瞬,然後面不改色地走過去,對着陳曦點點頭。
陳曦好奇地看着宴書陌,“學長,你怎麽會在這兒?”
宴書陌眼神淡淡,“和朋友一起過來玩,在山裏走散了。”
既解釋了前因又說了後果。
“和朋友走散了?”陳曦驚呼,似想起來什麽,看着宴書陌眼露遲疑,“是韓朝學長他們嗎,需不需要幫忙?”
“不用。”宴書陌說着看了一眼墓碑的方向,繼續往裏面走。
陳曦咬唇,她的問題,宴書陌只回答了一個,而韓朝……
“學長!”她又喊,“學長,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下山?”
“不必。”宴書陌繼續毫不客氣地拒絕,當着三人的面走到了林子裏面。
看着宴書陌走遠,韓伊人怦怦跳個不停的心髒終于緩了下來。
她松了口氣,再次看向陳曦,陳曦戀戀不舍地收回了視線,跟着陳正和徐瑩春下山了。
韓伊人聽見他們說話——
“嘻嘻,那個男孩是誰?”
“學校的一個學長。”
“學長?小夥子看着挺精神的,模樣也周正。”
“是啊,學校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就是性格冷了點。”
“你也喜歡他?”
“才不呢,媽你胡說什麽啊!”
……
韓伊人冷笑,變得真快。上一秒不是還在傷心的嗎!
等到聽不見幾人的聲音,她撐着地坐起來,剛準備動就被突然出現的宴書陌吓了一跳。
“你怎麽在這兒?”韓伊人捂着心口瞪他。
宴書陌蹲在韓伊人的身邊,手覆上她的臉,“一大清早就不見人影,我以為你知道我上山就是為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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