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命運的轉折點

命運的轉折點

三天前,是京城北地難得一見的暖冬之日,也是沚汀與她的閨中密友們早就約好的去京郊法華寺祈福的日子。說是祈福,左右也不過是她們這些貴族小姐們借機結伴游玩的日子。雖則冬日不如春日那般景色明媚,可是坐落在京郊麓山之頂的法華寺,冬日雪景也是一絕,尤以紅梅最勝。

此時正值梅花綻放之際,如若錯過便得再等一年,是以沚汀不顧身為尚書令的父親的反對,硬是從母親那裏求得了出行令牌。顏尚書無法,只得再三叮囑她路上多加小心,并派出自己的貼身護衛随侍在女兒身側。

并非是顏尚書對女兒管束過嚴,只是他心裏明白,自己為官三十餘載,清正廉潔有餘,圓滑通融不足。因着一心要做一名純臣,意圖匡扶正義,從不肯結黨營私,得罪之人不知凡幾。

顏道存自己是無所謂的,左右不過一死,若真是死在那些人的手上,反而能為他身為純臣的一生畫上一個完美的句點。但是,唯獨膝下惟一的女兒,是他放心不下的所在。

他與夫人成婚幾十載,恩愛如初,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子嗣,身居高位,卻只在将近不惑之年才得此一女。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如時下其他男子一般納妾,因他心裏只覺自己夫人是此生唯一摯愛,不願也再沒有多餘的感情投放在其他女子身上。

當年夫人在産女時遭遇血崩,傷及內裏,即便悉心調養,卻仍被診斷為無法再孕,他固然覺得遺憾,卻也知足,只覺能有一女滿足他成為父親的願望,便已足夠。這一生,為子,為夫,為父,為臣,已然圓滿,但求能在每一個位置上都盡力做到做好。是以他在為官之餘,把滿腔的父愛都傾注在了女兒身上。

顏沚汀從小錦衣玉食自不必說,便是在蒙學上,也是由父親親自教導。他從不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反而覺得因着女子天生弱勢,才更應該多讀書,多學習做人的道理。只沚汀雖則聰敏,卻從小貪玩,譬如這次,就因着父親不肯放她去法華寺,生了好幾天悶氣,最終還是求到母親這裏才得以出行。

因着家裏只有她一個孩子,雖則父親一直嚴加管教,沚汀也仍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所在,沒有弟妹争寵,沒有姨娘鬥法,她就在這樣幹淨的環境裏長大,長成了一個單純善良的姑娘。

沚汀從小沒有兄妹作伴,母親憐她孤獨,是以從不約束她與其他官家小姐往來,甚至還經常邀請父親同僚的女兒來家裏做客。便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她結識了身為父親左膀右臂的尚書左仆射宋淵的女兒宋霁蘭,與尚書右仆射厲廣道的女兒厲蘊。此次去法華寺祈福,便是同她倆一起。因着三人是從小到大的玩伴,家裏也都知根知底,是以顏夫人便颔首同意了女兒的請求,也答應了幫她去父親面前說項。

到了出行那日,天公作美,霁雪初停,多日不見的暖陽也嶄露頭角。直至一切都收拾停當,沚汀帶着自己的侍女又英去向父母請安拜別。本來亦該随侍在側的另一侍女又霜因前幾日不小心崴了腳,只得待在家裏。沚汀憐她,覺着不能出去游玩實在是一種遺憾,便許諾回來給她帶幾枝法華寺的紅梅插瓶。

及至拜別父母,沚汀忽的又心生不忍,因着此次去法華寺是要小住幾日,然她從小到大,從不曾離開父母身邊半步,念及此,心裏竟有些許惶惶不安,甚至隐隐壓過了出游的喜悅。母親看出她心裏的惶惑,出言調侃道:“不過是小住幾日而已,怎麽還像小孩子家家的,又不是不回來了”。

誰知,顏夫人竟一語成谶,這一去,竟是再也回不到從前。

顏尚書見女兒聞言神色惴惴,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為了安撫她,便解下随身的玉牌交到女兒手上,安慰道:“既已決定要去,便好好玩罷,若是離了爹娘害怕,就把這玉牌佩在身上,當是爹爹在你身邊保護你吧”。

沚汀接過玉牌,見這墨色的牌面上刻着一個“顏”字,字跡遒勁有力,應是爹爹親手所篆,只形狀較之普通玉牌略有不同,看上去更像一枚魚符。玉牌的溫潤質感傳到沚汀手上,仿佛有種奇特的力量安撫了她,讓她感到略略心安。

一頓磋磨,與父母拜別之後,沚汀便帶着又英上了馬車,父親臨時撥給她的幾個貼身侍衛緊緊随侍在馬車兩側。沚汀曾拒絕過這些侍衛随行,她覺得自己一個閨閣女兒家,又與人無仇無怨的,不需要這些護衛,反而是父親在前朝有不少政敵,總如虎狼環伺在側,才更需要被保護,但父親拿定的主意又豈是她能輕易改變的,便只好帶着這些護衛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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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行粼粼,及至出得城門行到北郊,窗外的景致漸漸起了變化。原本一眼望去盡是坦途的地緣出現了連綿的群山,因着剛下過幾場大雪,群山又被大雪覆蓋,一片白茫茫中點綴着些許墨色,端的是一幅美景。遠遠望去,目之所及已能望見最高的麓山之頂上的一點朱紅,那便是法華寺所在了。

沚汀忍不住想加快行程——她與宋霁蘭和厲蘊早已約好,要在麓山腳下的驿站彙合,再一起上山。因她在家裏與父母拜別耽誤了些時間,眼見得冬日天短,日頭已快要西沉,她擔心二人已到山腳,冬日這般寒冷,她如何忍心讓她二人在那裏苦等?思及此,便讓又英吩咐車夫加快腳程。

如此一路快馬加鞭行至麓山腳下的驿站,卻不見二人蹤影。正猶疑間,卻有小厮上來禀告,說是宋霁蘭與厲蘊二人久侯她不至,又覺得此間風大,便先行上山了,也好提前為她收拾住所,保她一到山上就有熱飯熱茶吃,讓她慢慢自行上山,言罷他呈上風帽和暖爐,說是宋霁蘭和厲蘊為她準備的。

沚汀不覺好笑,她倆總是拿她當三歲孩童,這麽冷的天,哪個笨姑娘出行會不備風帽和暖爐呢,真真多此一舉,實則心裏卻覺得很溫暖。她二人長她兩歲,已過及笄之年,到了可以談婚論嫁的年齡了,将來一定要幫她倆選兩個匹配的小郎君才好。

她接過風帽和暖爐,一邊琢磨着京城裏還有哪些俊俏的小郎君,一邊在又英的攙扶下開始上山。山路險峻,又剛下過雪,并不适合乘坐馬車,她們只得棄車步行上山。

行至半山腰,金烏已經完全西沉,她們離法華寺卻尚有一段距離。暮色四合,必須借助燈籠,才能看清腳下的路。此時沚汀已有些體力不支,鞋底也已濕滑,只是強撐着一口氣在往前走。正在心裏為自己鼓勁,猛然聽得前方密林裏一聲鳥鳴,似鸮非鸮,聞之令人心悸。沚汀心裏頓時出現了一種不好的預感,身邊的侍衛們也早已手扶利劍,随時準備出鞘。頃刻間,密林裏竄出來十幾個蒙面大漢,将她們團團圍在了半山腰。

這群蒙面大漢顯然是早有預謀,他們選擇在這裏突襲,一定是提前看好了地勢。這裏遠離山腳,驿站路過之人絕無法聽到此間的打鬥呼救之聲,又離法華寺還有一段腳程,寺廟裏的和尚即便聽到聲音,也趕不及前來施救。且這半山腰處一面環山,一面臨着懸崖,即便她的護衛有一身的功夫也會因為地形不便而掣手掣腳,難以施展開來。更不用說她們已在暮色中行進良久,體力消耗大半,而這幫大漢卻是在此處守株待兔,以逸待勞,這樣看來,今日只怕是難以脫身。

沚汀在又英的護衛下,一邊慢慢往山壁上靠,防止腹背受敵,一邊強忍着心裏的恐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分析眼前的形勢。爹爹留給她的幾個随身護衛此時也已圍攏在她身前,形成一個扇形,最大程度的抵擋來自各個方向的進攻。

她心知自己手無縛雞之力,今日的安危恐怕是系于這幾人之手,是以不敢發出半點聲響,以免分散他們的注意力。此時她眼角的餘光注意到車夫老于也正匿于侍衛身後,随即不動聲色的挪到他旁邊,低聲道:“待會兒若是打将起來,你便伺機抄小路去法華寺報信,請他們速速派人來支援”,老于心領神會,暗暗應是,只希望這些護衛能多拖延些時刻,等到援兵到來。

正思量間,那群蒙面大漢已對她們形成合圍之勢,為首的那個目光猥瑣,不懷好意的盯着沚汀,仿似盯着一只鮮嫩可口的羔羊。沚汀心裏既憤怒又羞恥,那目光讓她覺得周身的衣衫仿似都被剝盡,從小到大,她幾時受過這樣的屈辱?又英也已氣的渾身顫抖,擋在沚汀面前,企圖隔斷那讓人作嘔的視線。

“這小娘皮長得可真不賴,”那漢子桀桀笑道,“爺們兒走南闖北這麽多年,什麽樣的貨色沒見過,今日這個可真是天上難找,地上難尋,等爺們兒玩夠了,還能賣個好價錢,這買賣劃算啊!”

又英聞言不由驚怒到:“你敢!我家小姐是尚書令家的千金,豈容你口吐穢言!今日放我們離去便罷,若是敢碰我家小姐一根手指頭,叫你知道死字怎麽寫!”

“呸,你以為老子吓大的?!”那漢子嗤道:“尚書令又如何,爺們兒這兒統統不好使!看這小娘皮着實漂亮,好叫你們做個明白鬼,今日是有人使了重金要買你們小姐的命,還說爺們兒願意怎麽玩兒就怎麽玩兒,絕無後顧之憂”。

“絕無後顧之憂?”沚汀心裏沒來由的升起一陣恐慌,聽他所言,竟似是知曉她們的身份,且并不因此而懼,難道他們背後還有更大的勢力?她不敢多想,只得強自鎮定,見吓不住他,只得出言道:“這位好漢,不知是誰想買我的命呢?又出價幾何?我願意出雙倍價錢,只要你讓我們離開,今天的事便可既往不咎。”

“哈哈哈”,她的話竟引來那大漢的一陣大笑,“你這小娘皮倒有幾分膽色,只可惜你是出不起這個價錢了。今日你若是順從于我,乖乖束手就擒,還能少吃些苦頭”,言罷似是看出她們在拖延時間,竟不再多言,揮刀便攻了上來,沚汀的護衛立時舉劍相革,雙方纏鬥起來。一片混亂中沚汀悄悄回首,見老于已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現下只能希望他能順利搬回援兵,将她們救下了。

耳畔傳來連綿不絕的打鬥聲,時間一點點流逝,雙方的鏖戰也從一開始的焦灼之勢,漸漸地被那些蒙面大漢們占據了上風。姑且不論他們的人數是沚汀護衛的三倍之多,單看他們的身手,哪怕是沚汀這種于武學一竅不通的人,也覺得有些蹊跷。

他們看起來并不像是普通的盜賊,爹爹留給她的護衛已然是絕頂高手,且還有着豐富的作戰經驗,然而面對這幫攔路的強盜,竟然也顯得疲于應對,更何況對方似乎還很了解他們的招式套路,這哪裏是普通的盜賊可以做到的呢?

正猶疑間,那為首的大漢已經砍殺了她身旁的一個侍衛,欺身到了近前,頓時一股血腥混雜着汗味的氣息猛然間徹頭徹腳的罩住了她,一時間她竟渾身僵硬,無法動彈。身旁的又英駭的叫了起來,一把推開了她,擋在了前面。

沚汀被又英猛然間的發力推的撞到了山壁上,右臂一陣刺痛傳來,而擋在她身前的又英被一刀砍到了肩膀上,鮮血汩汩外流,癱倒在地。那大漢踹開又英,又向着沚汀襲來,又英掙紮着拼盡全力死死抱住他的腿,大喊道:“小姐快逃!”

沚汀忍着劇痛,掉頭向着法華寺的方向跑去,可她哪裏是那大漢的對手,他早已一腳踹開又英,似是認準了她這個目标,緊緊追了上來。許是看沚汀柔弱,他竟然棄刀不用,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整個人禁锢到了懷裏,嘴裏還調笑道:“本來那幕後金主是讓我玩了你之後不留活口的,可爺們兒見着你倒是有幾分喜歡,若是你乖乖聽話,爺不介意留你一條小命做爺的壓寨夫人。”

沚汀又怒又怕,卻被锢在懷裏動彈不得,眼見得自己與那蒙面大漢已于追逐掙紮間到了懸崖邊上,她再無他法,只想置之死地而後生,下了狠心要拉着這賊人一同墜崖,寧可粉身碎骨也要留得清白,如果運氣夠好,說不定還能掙得一線生機。

正欲發力間,一支利箭嗖的射了過來,擦過她的耳畔,正中那賊人左眼,他甚至被那支箭的餘力帶着倒退了幾步,倒在地上。沚汀被這瞬息之間的變化驚得呆住,顧不得被濺的滿臉是血,轉頭看去,見是老于帶着援兵到了,知道事情有了轉機,頃刻間眼淚不由得落了下來,整個人再也無力支撐自己,癱軟在地。

淚眼模糊間,隐隐見到為首的一位年輕郎君,身着黑衣,将将收起手中的弓箭,想來方才射出那一箭的人便是他了。

沚汀顧不上感謝,只蹒跚着爬至又英身邊,見她雖然血流汩汩,面如金紙,卻還一息尚存,便想尋人來救她。

然此刻雖則那為首的賊人已被射傷,他的同夥卻依然在負隅頑抗,甚至在形勢扭轉之下爆發出了更強烈的抵抗,若說先前還只是單純的攔路打劫,此刻竟步步殺招,似是想要将她們都斃于此地。

那黑衣郎君和武僧立時迎了上去,此刻沚汀的護衛只剩下兩人,且都已身負重傷,若是他們再來遲半步,後果将不堪設想。

他們的加入顯然扭轉了局勢,那群蒙面大漢漸漸招架不住,然而詭異的是,即便如此,他們也并未萌生退意,甚至沒有流露出一絲意欲逃走的跡象。沚汀顧不得那許多,只飛快的用左手撕下自己的裙裾,替又英包紮起來,正在凝神觀察又英傷勢的時候,突然她的脖子被人從後面一把緊緊勒住。

她漸漸覺得呼吸困難,可她幾乎不用回頭都能猜出是誰勒住了她的脖子,想要置她于死地——這種血腥夾雜着汗液的味道,将會是她此生的噩夢,如果她還有餘生的話。

恍惚間,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輕了起來,眼前飛速的掠過很多小時候的事情,她想起爹爹和娘親,如果她們知道她就這樣死去,該會多麽的傷心啊;還有霁蘭和蘊兒,她怕是永遠也沒有機會和她們一道去欣賞法華寺的紅梅了,真可惜啊,已經那麽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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