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斷崖下求生

斷崖下求生

沚汀醒來的時候,聽到耳邊充斥着淙淙的流水聲,她知道自己賭贏了,或許此刻輕言勝利還為時尚早,但她知道最起碼眼下,這條命是保住了,有條命在,便不怕掙不出去。

她慢慢活動身體,還好雙腿除卻因血流不暢引起的酥麻不适外,尚可自如活動,并無骨折疼痛之感,腳踝處也能靈活轉動,可見雙足雙腿完好,她不禁又多了一點從此地逃出生天的信心。她發覺自己暈倒之處是一片砂礫,細嫩的雙手已被粗粝的石子擦得滿是血痕,但也顧不得那許多,強撐着地面讓自己坐起來,确定自己除卻雙手的擦傷之外并無其他傷痕之後,才放下了一顆懸着的心,慢慢觀察起周遭的環境來。

确如她所料,這懸崖底下是一汪巨大的深潭,潭水碧綠幽深,不可見底。她擡頭望去,上方一片雲蒸霧繞,遮蔽了視線,并無法估量這山崖有多高。崖上與崖底,分明就是被隔絕的兩個世界,如若不是從其上墜落,她斷無法相信麓山腳下竟還有這般所在,只不知懸崖之上的衛槊,在擺脫掉她這樣一個負擔之後,是否已經制服那些蒙面人,甚或取得了新的線索呢?

她相信他有這樣的本事,而她自己,蒙神明不棄,既大難不死,絕處逢生,便當竭盡全力回到衛府,和他一起,繼續他們未完成的使命。想到命運,她不禁哂然一笑,從那樣高的山崖上跳下,竟然并未有分毫損傷,她不知是該憎恨這命運的無常,還是該感激老天的眷顧,但既然上天留下她這條命,她必當好好活着,去做她該做的事。

待緩了一會兒,她便慢慢試着站了起來,雙腿雙臂能活動自如的感覺真是太好了,她在心底慨嘆。此時天色已然大亮,約莫已是辰時了,她環顧四周,發覺此地被郁郁蔥蔥的樹木藤條環繞,一時之間竟辨不明該往哪個方向走,思量之下,便決定跟着水流的方向走,如此至少能保證自己有水喝,不被渴死,且河裏有魚,腹中饑餓之時也可捕來果腹。

她溯河而下,時值初夏,正是草長莺飛時節,她在齊腰深的草叢裏行走的磕磕絆絆,很是艱難,裙袢早已被草葉枝條割破,但也別無他法,只能趁着日頭還沒有那麽毒,多行幾裏路。

正行走間,忽然見得前方岸邊似是伏着一物,像是某種動物,通身黑色看的不甚清楚。她心下頓時緊張起來,這荒郊野嶺,若是遇上什麽野獸,她一個弱女子如何應付的來,好不容易死裏逃生,若是死在這野獸爪下,那可當真是要死不瞑目了。

她悄悄停下來,環顧四周,想尋一根趁手的樹枝傍身,便是無用,能吓得一吓也是好的。正好旁邊一棵大樹下有幾根樹枝,她慢慢潛過去,輕輕撿起,順勢蟄伏在草叢裏,暗暗觀察着不遠處的岸邊。

時間緩慢流逝,日頭也越來越毒,加上河水的反光,沚汀感覺自己近乎要眩暈過去。她已經快要一日一夜未食粒米,只堪堪在口渴之時飲了一些河水,身前的袋子裏還有幾塊油紙包裹的點心,是又英在臨行前特地為她準備的,因着用了油紙,才得以在墜落水中時未被浸泡沖散。但她舍不得吃,她不知道還要在這片密林中行走多久,這些點心,是在萬不得已之時用來救命的,只要還能堅持,她便不會去動它。

天氣越來越熱,她感到陣陣難以忍受的焦躁,體內的饑餓和恐懼也煎熬着她,然而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那黑色的蟄伏野獸竟也像她一樣不動分毫。她漸漸失去了耐性,進而生出了一股決絕的勇氣,都到這地步了,還有什麽可怕的,便是同歸于盡,也好過現下這般無聲的折磨。

饒是如此,她還是不敢輕舉妄動,只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狠狠丢了過去,畢竟是投壺的好手,這石塊飛去時準頭不錯,穩穩砸在了那野獸身上。當是很疼的,她想,可那野物竟無動于衷,依然一副穩如泰山的樣子。

她心裏越發忐忑,暗忖這野物要麽便是狡猾至極,不見魚兒不撒網;要麽便是身受重傷,奄奄一息,想要有所反應也是不能。若是前者,她今日只怕難逃其利爪,若是後者,或許尚能讨得一線生機。

她鼓起勇氣,舉着那根樹枝,慢慢走了過去,随着角度變換,視線也漸漸不被河水的反光幹擾,這才看清那哪裏是蟄伏的野物,分明是一個躺着的人!

她心裏隆隆作響,萬萬不曾料到竟能在這種地方遇到同類,一邊快步向那人走去,一邊在內心祈禱他只是暈倒在岸邊,休息一陣或可醒來,否則待得黑夜來臨,等待他的便極有可能是被野獸分食的下場。

只她越是走近那人,越是覺得背影熟悉,待她繞至正面,不由驚得呼出聲來,“衛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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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是衛槊是誰。昨日他随着沚汀從那高高的懸崖上躍下,在落入潭水的那一刻,二人均被水花巨大的沖擊力拍暈了過去,又各自被水流沖到不同的地方。沚汀卻不知個中緣由,只道衛槊是在與蒙面人的打鬥中不慎墜崖,推己及人,自己尚能活動自如,為何他卻一直昏迷不醒?

心內有此一問,她便懷疑他受了外傷,忙将他扶平躺好,當下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只仔細查看他身上有無其他傷口。可一圈查驗下來,并未有任何發現,他渾身上下都完好無損,甚至連明顯的磕碰也無,只在手臂處有一細小傷痕。若說有何不對之處,那便是他面色烏青,印堂和嘴唇發黑,隐隐有中毒之狀。

她內心焦灼,只恨現下徐平為何不在此處。從前她愛好廣泛,涉獵頗多,然許是見多了母親喝藥的緣故,偏對岐黃之道諸多厭煩,若不然,哪怕不能浸淫此道,只略知一二,現下也不會這般無助了。

她心下猜測他是中了毒才會昏迷不醒,然她既不知他為何會中毒,也不知該如何才能解了這毒,眼看已快正午時分,他躺在那裏,被這毒辣的日頭曬得脫了水,嘴唇周圍泛起了一層白色的皮,裂開了細小的口子。她心知不能再這樣下去,否則他便是等不到毒發也會先被這日頭曬死。

她摘了一片闊大的樹葉,卷成筒狀,在河裏鞠了點水,想喂他喝下。

她跪坐在地上,輕輕擡起他的頭放在自己膝蓋處,捏緊他的嘴,将清涼的河水緩緩灌入他口中,好在他似是沒有完全喪失意識,尚且知道吞咽,一捧水很快便飲完。沚汀又如法炮制,将将三捧水下去,他似是才止住了焦渴,頭一歪又昏睡過去。

沚汀解開身前的布袋,小心地取出裏面的東西,她将油紙展開平鋪在地上,數了數,一共還有六塊點心。這是救命糧,她本是舍不得吃,然現下她必須補充體力,才有可能帶着衛槊離開這個地方。

她将一塊點心放入口中,緩緩咀嚼,慢慢感受那香甜的味道。她從小挑食,出門在外多有飲食不便,又英從來都會記得為她帶上一些親手做的口糧,供她在腹中饑餓時聊以撫慰。想到又英,她眼眶有點發熱,不知她是否知道了他們出事的消息,又是否以為自己已然墜崖身亡,而自己又是否還有機會能再見到她。

然而很快她又釋然,比這更糟糕的,也不是沒有經歷過,跟過往的那些事比起來,現下又算得了什麽呢。她收起感傷的心思,又拿了一塊點心,用水化了,喂衛槊服下,雖然不是解藥,但至少能為他補充一點體力,堅持更長的時間。

做完這些,她方才起身環顧四周,查看有何可以利用的工具。衛槊雖看上去瘦削,但畢竟身量高大,又是習武之人,肌肉的分量不可小觑,要想将他拖離此地,勢必要花費一番力氣。

她從樹上扯下來一些藤條,又撿來幾根樹枝,憑着腦海裏的想象,粗粗紮成了一副擔架的樣子。做這些事的時候,她細嫩的雙手被割出條條血痕,然她卻無暇顧及,只想趁着天色尚好之時,快點帶他離開此地。

她将做好的擔架放在他身邊,費力的将他的身體挪到架子上,又在前方系上兩根粗粗的藤條,将藤條繞過自己的肩膀,一點點拖動起來。時值正午時分,驕陽似火,她卻不敢耽擱片刻,只想趕在日落之前走出這片密林,她等不起,他更等不起,她不知道衛槊身上的毒傷有多嚴重,亦不知他還能撐多久,往前走,她與他也不一定能得到救贖,但那是唯一的希望所在,她別無選擇。

豆大的汗珠從她緋紅的臉頰滑落,身上的衣衫濕了幹,幹了濕,好在是水管夠,只要感到口渴,便可随地取用,她不禁慶幸自己選了沿河的這條路。肩膀處傳來陣陣疼痛,想是已被藤條磨破,但眼下她也顧不得那許多,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便得往前走。

行得幾裏地,她已是累的渾身癱軟,只想坐在地上休息,偏偏天公不作美,山裏的天氣詭谲多變,剛剛還是晴空萬裏,頃刻間卻是烏雲密布,眼看着便是傾盆大雨将至。

眼前這情形,她瞧着卻是連哀怨的力氣也沒有了,方才明白何為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別無他法,這樣的天氣,定是會伴随着電閃雷鳴,卻是萬萬不能尋大樹避雨的,既無處避雨,那便繼續往前走吧。

正午的陽光在烏雲的遮蔽下仿如暗夜,大有黑雲壓城城欲摧之感,只是這裏沒有城,有的只是綿延不盡的樹木,看過去讓人心生絕望。

不多時,豆大的雨點傾斜而下,無情的劈打在二人的臉上,身上,頃刻間将他們淋成了落湯雞。沚汀回頭望去,見蓋在衛槊身上的幾片闊葉早已被大雨沖走,他的臉和唇,也泛出慘淡的白色。她心下惶恐,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只得鼓足勁,深一腳淺一腳的在泥濘的山路上艱難前行。

前面是一面小小的山坡,并不陡峭,若在平日,便是她這般嬌弱的女子也可以不費太大的力氣就能攀爬過去,然而此刻,滂沱的大雨将地面澆的濕滑,她又累又餓,身後還拖着一名男子,這面小山坡幾乎成了一面橫亘在她與另一個世界的高牆,無法逾越。

或許抛下衛槊,她尚可勉力一搏,但她從未想過這種可能——她斷無可能抛下他,且不論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便是一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只要一息尚在,她也不能見死不救。

數不清已是第幾次從坡面上滑下來了,她的膝蓋也已磕破,鮮血直流。她看着那片山坡,絕望無力之感如排山倒海般襲來,幾乎要擊垮她的意志。大雨沖的她睜不開眼,她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衛槊,他還是那般安靜的躺着,悄無聲息,若不是被大雨淋的狼狽,看上去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她也很想像他一樣躺下來,可是她明白,此刻她背負着的,是兩條人命,天黑之前走不出去的話,等待他們的便只有死亡。

如注的暴雨中,她沉下心來,鼓足勇氣,決定最後再放手一搏。她将藤條捆在自己的腰上,那不盈一握的纖腰,幾乎要被勒斷了去,一步兩步,手腳并用的往上爬,為了不滑下去,她每前進一步,都不得不抓住什麽來竭力穩住自己,有時候是一根橫伸出來的樹枝,有時候是一塊凸起的石頭。疼,手疼,腿疼,腦袋疼,渾身上下無一處安好,但是強烈的緊張和恐懼壓制住了這種疼痛,她的身體已無暇顧及這些傷痛,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爬上去。

便是這般走走停停,爬上去一段又滑下來一點,她最終還是憑着頑強的求生欲和意志力爬到了坡頂,向下看去,暴雨阻礙了她的視線,然隐隐約約間,透過雨幕,她仿佛看到前方似有一座茅草屋坐落于樹木之間。

她知道海市蜃樓的說法,也知道人在極端情況下會産生幻覺,然此刻,這樣的茅草屋于她而言,不啻于瓊樓玉宇,哪怕是幻覺,她也不忍心打碎,便是多停留一刻也好。她回頭,努力收緊腰間的藤條,想要将衛槊也拉上來,他就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但是這樣近的距離對她來說也很艱難——她實在是筋疲力盡了。

雙手已拉扯摩擦的流血,血液和着雨水沿着藤條滑落,她終于将他拉到了觸手可及之處,剛想調整一下姿勢,天空中便劈過一道驚雷,震耳欲聾,緊接着一道閃電襲來,張牙舞爪,意欲撕裂整個大地。

她猛然間想起了那個夜晚,也是這樣的驚雷,讓失憶的她記起了法華寺發生的一切,所有的悲劇,都是從那一刻開始。痛徹心扉的感覺再次襲來,她一個趔趄沒站穩,便從山坡上摔了下去,身上的藤條還未解下,便拉扯着衛槊一道滾了下去。

她只覺天旋地轉,再也無力控制自己,停下來的那一刻,她似是看到有人穿着雨蓬站在自己眼前,來不及多看一眼,便兩眼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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