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懲戒

懲戒

眼前的女子,仿佛是踏月而來的仙子,清冷又妩媚——清冷的是她的神色,妩媚的是她的容顏,這兩種矛盾又和諧的形容糅合在她身上,便構成了一種獨特的魅惑。

宋時璋見過很多女子,卻沒有哪個像她這般美的獨特,能在第一眼就俘獲人心。他自問從不是沉溺女色之人,卻直至今日,方才明白周幽王為何烽火戲諸侯,只為博美人一笑。

如若可以,他也願意傾盡所有,只為博眼前女子的一笑。她一笑,便如夏花般絢爛,能讓人忘卻世間的不美好,便如方才他已經不知道自己來此所為何事,滿腹的怒氣被她微微的笑容盡數化解于無形之中;而當她收斂笑容,用戒備的眼神盯着他時,他又莫名覺得失落和委屈,只想奉上自己的一切,只為換她再展笑顏。

沚汀從小同霁蘭玩在一處,怎會不認識此人,小時候遇到了也是要喚一聲時璋哥哥的,只長大之後才漸漸因為男女有別而疏遠開來。聽母親說過,宋大人原是屬意她,想要促成兩家結成秦晉之好的,只爹爹對宋時璋甚為不喜,認為此人太過量小,睚眦必報,只怕将來難成大器。

她不解他為何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盯着她,看的她頭皮發麻,生怕他發現了什麽破綻。

宋時璋仿似入了魔障般,陷入了癡迷,感嘆此女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尋,那匹折掉的千裏馬可真是他的福星,讓他得以遇見這樣神仙也似的人兒——便像過去他尋得的任何寶物般,衛沅的出現也激起了他強烈的占有欲,這樣的美人,他簡直不能想象擁有之後的快樂,也無法想象被別人擁有之後的痛苦。

他勢在必得。

宋時璋藏起手中的匕首,像是被蠱惑般,慢慢朝沚汀走去,眼神則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好比即将捕獲獵物的猛獸。

沚汀着實被他這番形容吓到了,不得不小心地慢慢往後退去,幾步之後,背部便觸到了一項極其堅硬的物事,不用回頭便知是碰到了樹幹,眼下已是退無可退。

她這番畏懼的樣子落在宋時璋眼裏,卻是更加激起了他心底的憐惜之情,只覺今日若不能好好疼一疼眼前的美人,便枉來世間走這一遭。

他身量高大,及至近前,便兜頭兜臉的罩住了沚汀,更顯美人嬌小,生出一股将其擁入懷中的沖動來。

此處僻靜,四下無人,他既湧出這股原始的沖動,便想也不想的這般做了,伸手便欲摟住她。

沚汀心下大駭,方才意識到這宋時璋早已不是幼時認識的那個人,現下他意圖不軌,她震驚之餘只得奮力掙紮反抗,然男女有別,即便宋時璋只是一介書生,他們依然力量懸殊。

眼看着他的臉越迫越近,就要觸及她的面頰,手也不安分的環上了她的腰,讓她心生不适。情急之下,她騰出一只手來,正欲拔下發間的簪子,給這登徒子來上一箭,卻突覺眼前一亮,擋在眼前的身影已然挪了開去。

“宋淵恬居尚書令,枉為天下讀書人表率,竟然生出你這般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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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槊眼底滾動着瘋狂的怒意,直呼宋淵其名,雖語調聲不高,卻含了十足的壓迫,與平日低沉冷淡的他判若兩人。

“四哥,你怎來了?”沚汀驚喜的叫出了聲,原以為今日要祭出自己剛得的暗器,卻不成想這暗器還沒用上,做它的人卻先趕來救場。

衛槊将宋時璋掼在一邊,這才看了沚汀一眼,還好,她完好無損,亦無受傷或委屈的模樣。

宋時璋被衛槊掼在地上,摔得幾欲暈了過去,因着不想在佳人面前丢臉,不得不忍着疼痛,狼狽不堪的爬了起來。

“你大膽,”他指着衛槊罵道,“我爹的名字,也是你可以随便叫的嗎?”

“叫了又如何?”衛槊輕蔑道,“便是現下他站在這裏,我一樣直呼其名,能教出你這樣的登徒子來,可見他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我妹妹不過是誤入此地,你便敢對她上下其手,”他冷冷的盯着宋時璋道,“今日若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定要廢了你的雙手雙眼,要膽敢有下次,形同此樹!”

那兩人還未反應過來,就見眼前寒光一閃,宋時璋身旁那棵碗口粗的樹幹已被攔腰斬斷,堪堪倒在他的眼前,只差分毫,那劍氣便會傷到自己。

宋時璋不由得噤聲,倒也不完全是被他吓到,他認識衛槊,知道他非但是年輕有為的右将軍,亦是皇帝的親外甥,更是眼前這美人的哥哥,若是将他得罪,以後只怕再難見美人一面。

念及此,他的怒火褪下去幾分,又扯出一個笑臉來,“衛兄誤會了,我怎敢對令妹輕薄,方才實在是仰慕美人殊色,一時情難自抑,才做出如此唐突的舉動,還請衛兄和衛妹妹見諒。”

他不說話還好,甫一出聲,一口一個衛妹妹,聽的衛槊心頭火起,冷冰冰道,“是否誤會,你心裏自當清楚。素聞宋郎君酷愛搜羅奇珍異寶,一旦有所發現,更是不惜手段據為己有,只可惜她是我衛槊的妹妹,不是什麽物品,豈容你輕易染指!若再有下次,我便不是今日這般好說話了,這棵樹,便是你的下場!”

言罷,他看也不看宋時璋一眼,拉着沚汀便往外走,口裏只道,“回家。”

沚汀被他拉的踉踉跄跄,只得快步奔走,才能勉強跟上,手上傳來的力道告訴她他仍在生氣,她只是不解他為何這般生氣,她明明毫發無傷,甚至探得了一些線索,而宋時璋也并沒有真的拿她怎麽樣,亦是因此受到了懲罰和警告。

同樣不解的還有衛槊,便是他自己,也講不清這毫無由頭的怒氣源自哪裏。宋時璋意圖輕薄他的“妹妹”,自己出手懲戒了他,他看上去也是一副不敢再犯的樣子,所有的問題似乎都得到了解決,可是自己為何還是這般生氣?

接到昭忠的禀報時,他正在處理緊急軍務,得知她在宋府馬場出了事,他立時放下手裏的事情,馬不停蹄趕了過來,逼問了幾個宋府的丫鬟,才知道她同如月一起進了宋府的後花園,等他追了進去,才發現這後花園裏竟別有洞天。

園子裏的林木看似雜亂,實則是按照五行八卦布下了奇門遁甲之陣,若是沒有經驗的人進到裏面,恐怕很難再走出來。他雖未研習過卦理,但軍法上也有布陣之道,原理近似,加之他天資聰穎,觸類旁通,是以不消幾刻便參悟出破解之法,找到了她。

只是破陣易,破心難,他能參悟這複雜的陣法,卻參悟不了自己的心。

他氣她不懂拒絕,為何要陪着如月去騎那不服馴化的馬匹;他氣她不顧安危,只為了探得些微的消息,便不管不顧的留在宋府;他氣她遭逢危險,卻不知在第一時間通知他,要不是派了昭忠跟着她,怕是到現在他也不知道她曾身處那般險境。

若是他來遲半步,被宋時璋那厮得逞,那樣的後果,他不敢想象......

年輕的将軍思緒紛亂,一邊大步往外走,一邊試圖在混沌中尋找一絲清明,漸漸地,于紛亂的思緒中,有一種異樣的情愫浮了上來,那是他二十幾年的人生裏不曾有過的感受,仿佛堅硬的心裂開了一道縫隙,有光從那裏照了進來。

沚汀坐在回家的馬車上,對面端坐着衛槊,只見他以一種奇怪的眼光看着自己,似是驚訝,又似是困惑,只沒有了方才那般的怒氣。

他生氣時,她也是怕的,仿佛他真是她的兄長,會因為她不負責任的擅作主張而懲罰她。見他怒氣消散了幾分,她這才撞着膽子試探道,“你猜我今日在宋府發現了什麽?”

他收回目光,道,“你是想說後花園裏的陣腳?”

“正是,”她點頭道,“一介文臣家裏布下這樣的陣法,似乎是在掩藏着什麽很重要的東西。”

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仿佛正在思考要怎麽再闖将進去探個究竟,他立馬道,“不管藏着什麽,你勿再輕舉妄動,今日還好是你沒有進到陣眼裏去,倘若被你看到了什麽,只怕再不能活着出來。”

她點點頭,道,“此事是當從長計議,但我只怕今日打草驚蛇,若是他們有所防備,恐怕再想查探消息便難了。”

衛槊只道,“這樣大的陣仗,當是宋淵的手筆,不管他們在裏面掩藏了什麽,恐怕一時之間都不便騰挪,否則也不必這樣大費周章。”

“再者說,”他接着道,“如果他們有所動作,反而更好,怕的就是他們一直蟄伏,按兵不動,只有他們先動起來,才有可能露出馬腳。”

沚汀深以為然。

衛槊看着她,猶豫了幾下方道,“聽昭忠說,你今日在宋府驚了馬?”

她點點頭,“本來無事,只是有只白隼突然從天而降,驚到了馬匹,這才有了後來的留宿之事,四哥放心,我并無大礙。”

她或許不知,京城不産白隼,這樣能夠精準襲擊馬匹雙眼的極品,當是被人精心訓練過,北地之人不善養隼,這種猛禽原是來自西域,也只有那裏的人才有本事将其馴服。

內心微微起了一層波瀾,他又問道,“聽說是有人救了你?”

她的眼神有一瞬間的閃躲,似是不願提及救她之人,然而片刻之後,眼裏又恢複了清明,“正是,救我之人,想來你也認識,便是郕王世子殿下。”

他自是認識,陸琮是他的表弟,是陸姓皇族裏少有的能讓他高看一眼的人,但他們并不相熟,只因陸琮常年跟着郕王駐在涼州封地,只在幾年前,才由皇帝下旨,将其召回京城,美其名曰陪伴太後左右,只是明眼人都知道,那不過是皇帝的說辭罷了。

雖是說辭,然太後對陸琮卻是真正的喜愛,他也确實擔得起太後的這份榮寵——與自己的少言寡語不同,陸琮開朗熱情,活潑大度,裏裏外外都透着一股少年人的赤誠與活力,不僅太後喜歡,京城的小娘子們,對其一見傾心的也不在少數。

衛槊常年行伍,并不關心陸世子的風流之事,蓋因其實在名聲在外,才有所耳聞。

然而變故發生在近年來,不知為何,他竟于一夕之間性情大變,從一個翩翩少年郎變成了游戲人間的浪蕩子,為此太後不知道責問過他多少次,他既不否認,亦不說緣由,太後無奈,最後也只得放棄,由着他這般胡作非為。

“你,曾經認識郕王世子?”他試探性的問道。

曾經,好一個曾經,簡簡單單兩個字,便抹殺了她關于陸行之的一切回憶。然而衛槊的話有什麽錯呢?那是顏沚汀的過去,無論多麽美好,都已經随着她的身死而消逝了,而她現下是衛沅,在可以預見的未來裏,也将一直是,直到她大仇得報,而在那之後,不僅她的樣子再也回不到過去,她的心,也将不複從前。

“算是吧,”她含糊其辭道,“不過他并沒有認出我來,救我也只是巧合。”

他點點頭,心下卻生出不少疑慮。他這位表弟,只是轉了性子,不是轉了腦子,為人處世從不做無用之功,便是現下這幅樣子,他有時候都會懷疑是不是障眼法,背後有着更深的動機。陸行之肯救她,一定是在她身上看出了什麽問題,更有甚者,恐怕今天驚馬的始作俑者,便是這位“浪蕩不羁”的表弟。

“你今日,可有受傷?”按下那些疑慮,他的眼裏流露出毫不掩飾的的關心。

宋淵也好,陸琮也罷,縱然重要,卻比不過她的安全。她一時驚馬,一時為宋時璋所迫,他心底實在擔心她受到傷害。

擔心,卻又無法直截了當的問出口,只好再三轉圜,輾轉相詢——衛小郎君平日裏并非如此扭捏含蓄之人,只是不知為何,在她面前總會變得小心翼翼不像自己,生怕自己某個唐突的問題就觸及到了她昔日的傷痛。

“謝謝四哥關心,我無礙的。”于無人時,她偶爾也會叫她四哥。四哥或者衛将軍,單憑她的喜好,他亦從不計較。淺淺的笑意在她面上綻放開來,幽暗的車廂內,似乎都為之點亮。

他這才放下心來,似是為她的笑容所感染,方才因宋時璋之事帶來的戾氣也化去不少,心裏松快下來。

“那便好,”他亦抿唇,下颌線顯露出異常漂亮的棱角,“方才我見你欲對宋時璋使出暗器,想來便是我不出手,你亦有餘力自保。”

“那是自然,”她笑得更加開懷,“你不知道,自打你送了這枚簪子以後,我背地裏偷偷練習過多少遍,”又微微正色道,“我知道你擔心我的安全,但也請你相信我的決心和勇氣,我不會做無準備之事,亦不會輕易葬送自己的性命。”

他知道她是在說他阻止她前去查探之事,一路走到現在,她從未忘記初心,而他卻漸漸迷失。

當初留下她的初衷,是為了突破宋府的內線,然而随着事情的發展,他從一開始的堅定果決,慢慢變成現下的猶豫不決。他常常問自己,将她帶上這樣一條布滿荊棘和尖刀的道路,看着她漸行漸遠,她做的越好,他就越發遲疑,這真的是他所願嗎?

然而她給出了答案,那便是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她願意為之付出甚至犧牲,但她同時也為之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勇氣和信心,如此,便也不再糾結,既是她心之所願,那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為她保駕護航,達成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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