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再回顏府,又遇故人

再回顏府,又遇故人

良久,她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般,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幾乎是屏住呼吸,微微顫抖着打開了那封信。

如她所料,那的确是一封宋淵寫給父親信,只不過,是一封回信。言辭之間極盡恭敬,字裏行間甚至有着幾分哀求的意味,與其平日裏對待父親的态度大有不同。

雖說父親一直以來都是宋淵的上峰,他對父親也十分恭敬,卻從不會如信裏這般,流露出近乎低三下四的卑微,宋淵其人,也是有一身文人傲氣的,他敬重父親乃是出于讀書人的本分,可是這般說話行事,卻全不似讀書人所為。

相較于他敘事的口氣,信的內容卻是言簡意赅。他在信中提到,父親在去信中所提之事,非他本意,乃是迫于郕王之威,不得已而為之,還望父親看在相識多年的情分上,暫時替他壓下此事,而他則會盡快處理,撇清同郕王之間的幹系。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宋淵在信中隐去了諸多細節,但凡涉及到關鍵線索時,總是用只有他同父親才知曉的指代蓋過,通篇下來,沚汀所能感知到的,除去宋淵不同平日的态度之外,便只有他對父親有所求,希望他能幫自己隐瞞一些極其重要卻又對其不利之事。她想,假如日後這封信落于他人之手,即便能證實是宋淵親手所書,恐怕也不足以成為其罪證。

況且根據日後事情發展的态勢來看,父親的确信守承諾,沒有揭發宋淵信中所提之事,否則便不會有眼下如日中天的宋尚書了,卻不知是因為宋家确如信中所言,處理掉了那件棘手之事,還是因為,父親再也沒有機會……

她搖搖頭,強行摒除腦海深處的雜念,試圖将注意力集中到眼下的困境上來——父親不知出于何種原因,留存下了這封回信。然而這封信內容有限,只能将矛頭指向宋淵,卻不知他信中所提之事,究竟是何事,竟嚴重到足以威脅他的身家性命,甚至還牽扯進了郕王,那個人的父親……

解鈴還須系鈴人,看來只有再往宋府一探了。

此處既是宋淵的回信,必是因着父親曾經給他去信言明此事,若想知曉其中細節,就必須找到父親的手書,說不定,出于某種緣故,宋府上或許留存着這樣的信件。

“參見世子殿下。”

門外傳來昭忠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似是在提醒他,此間有人過來。她驚詫莫名,慌亂間只胡亂将信件往袖口裏一塞,再擡起頭時,便撞入了一雙熟悉又陌生的眸子。

與上次所見不同,陸行之玩世不恭的臉上,多了幾分尚來不及收回的落寞之色,似是沒料到會在這裏遇到她,視線對上的那一瞬,他亦有一絲掩飾不住的驚訝,随即又恢複了平日裏那浪蕩公子樣,恣意戲谑道,“這不是衛家小姐嗎?咱們還真是有緣,竟在此處相遇。此間原是我一位故人所居,只是在一場大火之後被燒的所剩無幾,卻不知衛小姐是緣何來此呢?”

他言談間狀似随意灑脫,卻隐隐含着幾分審視的意味,沚汀聽在耳裏,急在心上,今日若給不出一個合理的借口,恐怕他不會善罷甘休。

只是他本就聰慧敏感,又對從前的她分外熟悉,她該用什麽樣的理由,才能給眼下的局面一個最合理的解釋呢?

不知是出于驚吓還是緊張,沚汀掩在袖子裏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恐他生疑,強自鎮定道,“誠如殿下所言,此間既無人居,亦無景致,還未請教殿下,又是為何來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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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避而不答還反将一軍,可算得上是無禮了,陸行之便是将以下犯上的罪名冠在她頭上,亦無不可。

他笑了笑,似是并未着惱,反是問道,“衛小姐何出此問?莫不是我說了我的理由,你便肯坦誠相告你的理由?”

她愣了愣,未曾料到他竟如此好性,原是想着激怒他,若是生起氣來,哪怕懲罰于她,甚或也能蒙混過去,卻沒料到他似是找到了交換理由的借口,如此她便更騎虎難下了。

“或許吧,”她亦淺笑了一下,“不妨先聽聽世子的理由,再做他論。”

“我來此間,只為悼念一位故人,”他直直盯着她,眼裏湧上濃重的哀傷,“我很想她,非常非常想。”

她的心突然不可抑制的鈍痛起來,她費盡思量與他周旋,卻從未想過他竟如此直白坦誠。

不用多想什麽,她知道他沒有騙她,那樣的眼神,任憑誰也無法僞裝。除了無盡的思念,她甚至從他的眼裏讀出了絲絲疲倦和孤獨,仿佛再也承受不了這份痛苦,随時徘徊在崩潰的邊緣。

陸行之自己也不知為何,不過是第二次見她,便忍不住道出了內心試圖深深掩埋的情感。自從顏家出事,人人只道他變了性子,終日裏游戲人間,卻無人知他為何,他亦不願訴說——說出來又如何?又有誰能懂他,又有誰能替代她?反而每說一次,每提起那個名字一次,他的心便要遭受一番淩遲之苦,痛不欲生。

他背負着這份沉重的思念和孤獨,幾乎将自己逼至絕境——不是沒想過忘了她,可是忘了她,他也再回不到從前那樣的日子,人生最痛苦的不是從未擁有,而是擁有之後的失去,當初有多甜蜜,現在便有多痛楚。即便是情人之間的分手,也總有一個理由,可是他的愛人,在他們情到濃時,突然消失在他的眼前,像從未出現過那般。他無法放下,也無法服氣,是生是死,總要有一個說法不是?到最後,他已經不知道在跟誰較勁,是他自己,還是那無情的命運。

沒人懂他,他們都認為他的玩世不恭和游戲人間是自毀前程,不懂便不懂罷,他不在乎。

他只是覺得孤獨,深深的孤獨,夜深人靜之時,這種浸入骨髓的獨孤之感幾乎要吞噬了他,像無邊的黑夜一般将他籠罩。無邊的黑夜,看不到盡頭,只有一星亮光在暗夜裏指引着他,告訴他不能失去希望,她還活着的希望。

“殿下節哀,”她用盡全力,抑制住想要告訴他一切的沖動,“雖不知您所說的人是誰,但是她若知道您如此難過,想必也無法開懷。您若是真的思念她,當開心快樂的活着,如此在以後的某天,若你二人能再續前緣,她見你過的甚好,想來亦會感到知足。”

“是嗎?”他的眼裏突然耀出熠熠星輝,像萬千顆煙火同時綻放,“所以你也覺得她還活着?”

她被他問的慌亂不知所措,只得胡亂搪塞道,“殿下何出此言?我都不知您所謂的故人是何人,又怎會知道她是生還是死?我只是見您難過,出言安慰罷了,且不論她的生死,您好好活着,總是沒錯的。”

他眼裏的光黯了下來,像是瞬間熄滅的燭火,那落寞的樣子,幾乎讓她後悔方才的口不擇言,便是順着他的話往下說,讓他開心一下又如何?

“我所說的故人,原是已故顏尚書之女,顏沚汀,”他毫無掩飾之意,只自顧自道,“亦是我此生摯愛。”

他這般直言不諱,好比擎着一把劍直直刺入她的心髒,激的她幾欲站立不住。她想大哭,想大聲吶喊,想捧着他的臉告訴他她就是顏沚汀,想告訴他在顏家傾覆後她所經歷的一切,然而她最終只是緊緊握住了袖子裏的信件,那柔軟的紙張此刻像刀鋒一般嵌入她柔嫩的掌心,讓她清醒的想起宋淵在信裏提到的那句話——某乃受郕王所迫,身不由己。

她輕輕扭了扭頭,似是環顧了一下周遭的景致,緩緩道,“殿下的故人,亦是我的故人。我來此地,亦是為了尋覓故人芳蹤,聊慰思念。”

陸行之似是還未從方才的哀傷中抽離出來,卻依然帶着疑慮問道,“你認識她?怎的從未聽她提起過?”

“是我要求她替我保守這個秘密的,”她解釋道,“我與顏小姐素未謀面,乃是因緣際會之下,有了一些書信上的往來,說起來,還多虧了郭君老先生,他覺得我二人性格相仿,或許可以互相切磋騎射之術,便通過書信,将我們引薦給了彼此。”

“至于我為何想要她保守這個秘密,”她猶豫了一下,方道,“如您所知,我乃一屆商戶之女 ,身份低微,而顏小姐卻是尚書千金,地位尊貴,承蒙她不棄,願與我相交,但她可以不計較,我卻不能不替她考慮,不想她因此而為人诟病。”

這樣嗎?倒還真像是她能幹出來的事,陸行之笑了笑,她便是如此,身份地位與她而言,如同過眼雲煙,只要是她喜歡的人,她才不會在乎對方是什麽身份,更不會拿自己的身份說事。她甚至不止一次同他說過,若不是生在尚書府,為身份地位所桎梏,此生最大的夢想便是讀遍天下書,行遍天下路,做一個自由自在的雲游散人。

那時候,他努力的意義,便是想助她實現她的夢想——有朝一日,娶她過門,讓她成為他的妻子,便可再不受任何約束,去做她想做的事,去實現她期盼已久的夢想,若有任何閑言碎語、蜚短流長,他都會挺身而出,替她抵擋,她只管逍遙,只管快樂,只管在他的寵溺中,按照自己的想法度過此生。

可是老天爺卻不給他這樣的機會,生生從他面前奪走了她,讓他所做的一切,都變得失去了意義。

“此處不是她的閨閣,”陸行之複道,“你若想尋覓故人芳蹤,便不該來這裏,這是她父親的書房。”

她知他還是不肯輕易相信她的話,但她又不能據實已告,只得道,“我也是頭一回來這園子,一時之間失了方向,誤入此處,還望殿下見諒。”頓了頓,見他臉上還是懷疑之色,只得狠狠心道,“想來若是沚汀還在,當是會原諒我的魯莽行徑。她曾在信中對我提及,若是有朝一日我二人得見,她會帶我游遍府邸。這書房,是她幼時蒙學之地,若她還在府裏,也一定允我來此地一覽。”

說話間她神色凄婉,淚盈于睫,蝶翅般扇動的睫毛似是馬上便要不堪承載大顆晶瑩的淚珠重量,眼淚将落未落,人聲欲語還休,陸行之幾乎要迷失在眼前這一幕中——太像了,盡管容貌殊異,聲音不同,但是眼前女子的神色作态,舉手投足間都像極了那個人。

從前她便是如此,每每有求于他,甚或犯了錯,便會不由自主的流露出這樣的表情,看着這樣的她,他哪裏還忍心拒絕或者責罰?恍惚間,他幾乎不能控制自己,便想攬她入懷,質問她為何要這般狠心對他。

沚汀見他眼神迷蒙,神思飄忽,心下不禁湧上滿滿的愧疚和心痛,她不得已對他耍了手段——她對他不起,這輩子,他們注定有緣無分。在雙親和他之間,她既做出了選擇,便得承擔這選擇的代價。

她只希望他今後能忘了她,忘了從前,如若可以,她願以自己墜入無邊地獄為代價,換他重獲新生。

“世子殿下,”她突然拔高聲音,試圖将他喚回眼下的情境,“恕我谮越了,顏小姐既已失蹤良久,死生不知,您為何還如此放不下?人生在世數十載,您還如此年輕,有着大好的前程,為何不摒棄過往種種而往前看呢?世上的好姑娘多的是,您為何偏要如此執念于她?”

她的指甲狠狠掐進肉裏,卻感受不到分毫疼痛,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她必須狠下心來,斬斷他的最後一絲念想,“或許,她已經死了,又或許,她在九州一隅,另覓良人,過上了相夫教子的日子,若如此,如您眼下這般折磨自己,可還值得?”

她用最動聽的聲音,說着最傷人的話。若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他幾乎不敢相信這樣美麗的櫻唇能吐露出這般字字誅心的話語,前一刻她明明還肖似他的執念 ,下一刻便化身惡魔,用最狠厲的長槍直刺入他的靈魂。

“衛小姐說的是,”他驀地粲然一笑,“确實不值得。不過這世間女子雖多,可堪入眼者卻寥寥無幾,”他眼波流轉,目光從她的面龐一路滑至裙角,極盡輕佻之能事,“聽衛小姐如此言語,不知情者,還以為你是在向我自薦枕席呢!”

她聞言慌亂,更是被他這無禮至極的目光看的幾欲逃走,可是她清楚,他如今這番形容,始作俑者,便是她自己。

于是也不忍苛責,只壓抑着心底的苦澀道,“世子今日所言,我便當作沒聽過。只是我方才的谏言,雖則刺耳,卻是出自真心,還望世子三思。”

言罷轉身便欲離去,卻被一股大力抓住手腕,直被這股力量帶的轉身,撞入對方的懷抱。

陸行之此舉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一時間竟令她不知該作何反應。曾經的他們,都是守禮但不拘禮的人,少年人的愛戀,情到濃時,也不免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但此刻,從前讓她心動、讓她情難自抑的那個懷抱,已經全然變了味道,只剩下霸道和掠奪,激起了她的反抗和掙紮。

幾乎不用花費什麽力氣,陸行之便将她牢牢困在了懷裏,他甚至騰出一只手來,覆上了她的腦後,穩住她那顆左右搖擺的腦袋,便那般直直的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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