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又霜閃現

又霜閃現

她是高門閨女,父親乃本朝第一武将,在家中又是最小的女兒,平日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件胡裙而已,她又如何置辦不起,不過是想着那是衛槊母親的遺物,若能穿在自己身上,多少也算是同他的家人沾上了關系,有了羁絆。

她求而不得的,衛沅卻視若平常,她怕的不止是這條胡裙,恐怕他的心,在某個她不知道的時候,也早已悄悄給了衛沅。

鈴蘭是她的貼身侍女,又年長她幾歲,見她如此,又豈會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安撫道,“小姐,恕奴婢多嘴,沅姑娘便是再美,衛将軍又豈是見色忘義之人?您和将軍之間的情分,那是打小處出來的,沅姑娘進入衛府,不過數月,又是為着看病,她和将軍之間只有兄妹之誼,小姐莫要想太多。”

許如月聞言,忍不住道,“可是,她身上穿着公主的胡裙呢,若非看重她,桓溫哥哥又怎會允她穿上自己母親的遺物?”

鈴蘭想了想,勸道,“定是太後突然下了懿旨,讓沅姑娘也參加夜宴,沅姑娘從前不曾來過,想來并未預備胡服,倉促之間,将軍才不得不将公主的胡裙借與她。”

許如月似是抓住了救星般,“真的嗎?”

“放心吧,小姐,”鈴蘭笑道,“您信不過別人,還信不過将軍嗎?他又豈是那朝秦暮楚之人。”

許如月這才嗯了一聲,破涕為笑道,“那是自然。”

随着她心情好轉,氣氛松快下來,主仆二人又打趣了幾句,方才歇下。卻無人去想,衛槊為何會未蔔先知,帶着自己母親的胡裙來參加夜宴,又如何這般巧,這套胡裙便借給了衛沅。

他心志堅定,确非朝秦暮楚之人,只不過從一開始,他的心便在楚而非秦。

次日天亮,用罷早膳,皇帝便下令拔營回宮,此次麓原圍獵亦算是圓滿結束。回宮之前,皇帝聽聞了昨日夜宴射柳之事,不僅厚賞了衛槊,便是陸行之,也一并得到了諸多賞賜。

皆大歡喜,似乎已是最圓滿的結局,然而只有皇帝身邊的近侍鄭監才知道,陛下在得知陸行之連中環靶黑十之後的驚訝和憤怒——陸行之敗給衛槊不假,深藏不露卻也是真,他和他的父親郕王,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瞞天過海,究竟意欲何為?

回程的路上,因着此行的目的已達成,沚汀的心情比之來時的不安迷茫,已是輕松了許多。衛槊已提前禀明皇帝和太後,是以他們不用跟随大部隊,得以輕車簡從踏上回程。

一路上,衛槊策馬陪伴在沚汀的馬車旁,同她講述着路上的風景。

他記憶力甚好,便是連多年前在某座亭子裏避過雨這種小事,亦能記得一清二楚。當他講到自己在大雨裏淋成落湯雞,在亭子裏想要生火卻差點将亭子點燃時,沚汀只覺有趣,那時的衛槊,頑劣不啻于自己,想不到年少成名、穩重如他者,亦有如此不堪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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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頭淺笑,看在衛槊眼裏,卻是嬌弱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綠波,百轉千回,惟餘一人。

只恨歸途太短,只嘆相逢太晚。

抵達衛府時,天已擦黑,沚汀下了馬車,一眼便看到府門兩旁挂着的紅色燈籠,在這寒夜裏,暈出一股濃濃的暖意,竟帶給人幾分歸家之感。又英迎了上來,同衛槊拜謝了幾句,便攙着沚汀回到自己的小院。

一路舟車勞頓,沚汀腹中早已饑餓,又英端上準備好的吃食,伺候着她用過膳,方才讓她歇下。次日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又英笑道,“這可怪不着我。昨日您睡下後,将軍特地交代過,說您在麓原這幾日,甚是疲累,讓您好生休息,萬勿打擾,将軍的話,我豈敢不從?”

沚汀無語,“說的是。那你究竟是将軍的丫鬟,還是我的丫鬟,他的話你惟命是從,我的話你便視若耳旁風?”

又英忙賠笑道,“小姐莫生氣,奴婢同将軍想到一處的,原是想讓您好好休息,看您睡得這般香甜,又怎麽忍心打擾?”

沚汀向來便是吃軟不吃硬,見又英服軟,亦不好再追究,只好轉而問道,“将軍呢?”

“他一早便去校場了,”言罷,又英忽又抿嘴而笑。

“你笑什麽?”沚汀奇道,摸了摸自己的臉,“莫非是我臉上有什麽東西?”

“非也,”又英道,“只是您方才的問話,便好似老爺夫人在世時,每日晨間都有的對話一般。”

這話一出口,忽覺不妥,忙噤了聲,只拿眼神偷偷去看沚汀。

“又英,”想到夜宴上許如月那深情迷戀的眼神,便似膠着在衛槊身上一般,她嘆道,“将軍對我們極好,但衛府始終不是我們的家,既不是自己的家,便須時刻記住謹言慎行,不要給別人添麻煩。似方才這般言語,日後莫要再提,”她思索片刻,“恐怕不日,衛府便要迎來女主人了,你這些話,本是無心之言,可若是被有心之人聽去,會給将軍、乃至未來的夫人,招致不必要的麻煩。”

“小姐這話可當真?”又英不由驚訝道,“将軍要娶親了,這是他親口告訴您的嗎?”記得将軍從涼州回來的那一晚,小姐在前廳裏等他,自己送上姜湯時,将軍眼裏分明是不容錯看的深情。可是現下小姐卻說他要娶親了,新娘不是她——又英不明白,将軍明明是執着堅守之人,為何會如此輕言放棄?

“是我自己猜的,”沚汀道,“這種事,他又怎會同我講?且不論這消息如何得來,你總歸要聽進去我的話,謹言慎行,必是沒錯的。”

“是。”又英應下了——原來是小姐自己的猜測,她就知道,将軍不是那樣的人。說話間,又英伺候沚汀梳洗完畢,用過早膳,便去忙別的事了。

難得今日無事,沚汀拾起了擱置多日的字帖,憑窗臨摹起來——這是她多年來養成的習慣,練字尚在其次,只是握起筆來,便會內心寧靜,靈臺清明。一直這般,約莫午時,又英匆匆打簾進來,道是将軍已從校場回來,似是有急事找她相商。

到了前廳,衛槊見着她,第一句話便是,“又霜現身了。”

沚汀吃了一驚,忙問道,“可是暗線送回來的消息?”

衛槊點點頭,“剛剛收到的消息。她進府那一刻便被盯上了,玉樓春的人還在監視,我眼下便要過去。”

“我也去,”沚汀不由分說道,“我必須見她一面。”

衛槊并無猶豫,只道,“跟在我身後,小心行事。”

她的心隆隆的跳了起來,雙手也抑制不住的顫抖,只覺重生之後,還不曾這般緊張過——若是能找到又霜,便是找到了那晚顏府慘烈一幕的親歷者,找到了這世上唯一知道真相之人。如果能找到又霜,只要能找到又霜,眼前迷霧般的案情,便會有一個明了的結果,那個殺害她爹娘的人,必将浮出水面。

“要做萬全的打算,”衛槊仿似看穿了她內心所想,只怕她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萬一消息有誤,或者又霜并不知情,”他道,“你要有所準備,切勿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又霜身上。”

傳說沙漠裏的旅人,若是失了水源,在極度焦渴之下,會出現幻覺,會看到不遠的前方有着一片流水淙淙的綠洲,而一旦幻覺消失,綠洲不見,旅人便會失去前進的動力,最終變成沙漠裏的一句枯骨。他不想又霜成為她的幻覺,成為她全部的精神力量。

“我省得,”她忙道,“我是緊張不假,但若是此次落空,我可能會沮喪一段時日,萬不會喪失信心。不過是再多走些路罷了,已經走了這麽遠,斷不會因此次希望落空便放棄的。”

得了她的保證,衛槊這才放下心,帶她向顏府趕去。一路快馬加鞭,二人趕至顏府時,昭忠正候在角門處。

“還在裏面,”未及二人下馬,昭忠便禀道,“正門封了,她是從角門進去的,約莫半柱香的時間。”

還來得及,衛槊同沚汀對視了一眼,均在對方眼裏看到了慶幸。

“你候在此處,等我消息,”衛槊道,“我同姑娘進去,若又霜先行出來,切記拿住她。”

昭忠領命,衛槊同沚汀閃身進了角門。未防打草驚蛇,線人并不敢跟着又霜進入顏府,是以她從角門進去後,便不知所蹤。

衛槊同沚汀斷定她極有可能去了書房,繼續尋找上次并未尋到的信件,是以不敢停留,便向書房趕去。行至門口,正欲進去,衛槊忽聞耳旁傳來破空之聲,他反應神速,電光石火間摟過沚汀往一旁閃去。待沚汀反應過來,衛槊的手上已握着一枝羽箭,箭尾幽光閃現,顯是淬了毒。

屋內傳來了一陣響動,似是有器物跌落在地,想是又霜聽到了外面的動靜,未曾想到竟會有人進來,慌亂間打碎了東西。

破空之聲接二連三的傳來,衛槊一邊舉劍格擋,一邊護着沚汀往屋內避去,只要進得室內,這些箭矢便難再傷到他們。

誰知剛進到室內,還未見又霜其人,便有兩名黑衣人殺了上來,二人腹背受敵,舉步維艱。衛槊與黑衣人纏鬥在一起,沚汀則努力尋找機會,想要突破封鎖,沖進內室,尋找又霜。

聽到裏面傳來的唏哸之聲,她心急如焚,內室的窗戶直通花園,若是又霜想走,此刻恐怕已經沒了蹤跡,只要離了這府邸,她立馬便像是彙入大海的一滴水,消失的無影無蹤。此刻距離真相只有一步之遙,然而便是這一步之遙,眼下卻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沚汀同衛槊都沒有想到,又霜只是回來找一封信件,如何身邊便多出了這些高手護衛,只怕一切真如衛槊所言,又霜的身後,有着一股只手遮天的神秘力量。

內室已不聞聲響,想來又霜已經離開,希望落空,沚汀卻來不及灰心喪氣——方才門外突放冷箭的幾個黑衣人此時也已殺将進來,衛槊以一敵多,還要分身照看于她,已有幾分力不從心。奇怪的是,那些黑衣人對上衛槊時尚留了幾分餘地,突襲沚汀時,卻是招招致命,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

衛槊心頭既納罕又憤怒,擔心對方已經識破了她的身份——不放過任何一條漏網之魚,讓顏家最後的一個人,死在顏府,才真真算是斬草除根。他竭盡全力護着她,卻不防隐在角落裏的一人突然射出暗器,直取他的面門。就在他舉劍格擋的那一瞬間,另一人趁機提劍向着沚汀猛刺過去。

衛槊心下大駭,然而雙拳難敵四手,他想要回護已經來不及——就在劍尖将将觸及她的那一刻,斜刺裏飛過來一枝羽箭,叮的一聲,火光四射,擊偏了那一劍,劍鋒擦着她的衣衫滑了開去。

趁着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不待黑衣人有所反應,衛朔接連擊殺兩人。剩下的人見他們似有外力應援,恐遭埋伏,不敢戀戰,射出幾枚暗器後便飛速遁走。

衛槊也無心戀戰,更不敢追出去——她還在這裏。見他們退去,沚汀趕忙沖進內室,窗戶洞開,卻哪裏還有又霜的蹤影?想着那觸手可及的真相,盡管同衛槊有言在先,她還是不由自主的委頓在地。行百裏者半九十,她不是不懂這樣的道理,可是放在自己身上,想到連日來的煎熬,父母故去後的痛苦,還是止不住的失落。

很累,很疲憊,最難的不是看不到希望,而是希望在唾手可得之後又杳無蹤跡。

衛槊走了進來,見她如此,沉默無言,內心的疼痛和憐憫淹沒了他。他在她身邊蹲了下去,再無半分猶豫,溫柔而又堅定地将她擁進了自己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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