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對過就是一棟現代辦公大樓,主街上車水馬龍人頭攢動,熱鬧非凡,老炮的旅館夾在弄堂裏面,是個老破小三層瓦房,與幾百米外的世界格格不入,乍一看給人一種七八十年代的穿越感。
老建築,采光不夠通透,屋裏光線不好,房間牆面慘白慘白的,讓人有些不舒服,就連睡覺的卧室,都帶着一股黴味。
宗忻剛進去,鼻子就覺得不舒服,散發的黴味裏面,好像還有另一種很刺鼻的味道,讓他覺得喘不開。
老炮見他眉毛都快擰成疙瘩了,知道他和屋裏那倆長着一身膘的壯漢不一樣,拍拍桌子讓他等着,然後走進自己的小房間裏,抱了床幹淨的被子出來塞給他,“這是我女娃兒的被子,剛洗咯,你拿去蓋嘛。”
宗忻覺得老炮這個人看着挺平易近人的,把被子接過去,說了聲謝謝。
老炮擺擺手,“沒得事,我看你是個講究人,怕是住這麽簡陋的地方不舒坦,明天上山難着嘞,別睡不好覺。”
宗忻點點頭,問老炮,“老板,你這有空氣清新劑之類的東西嗎?”
老炮一愣:“啥?”
“就是去味道的。”宗忻簡單解釋。
“那沒有。”老炮忽然踮腳伸脖子往外邊看,給宗忻扔了句:“你去外面十字路口那家超市問問有沒有賣的。”然後堆着笑臉迎出去,“四喜,你嬸子咋說了?”
宗忻抱着被子提步上了潮濕的水泥樓梯,往外瞥了眼。
和老炮說話的是個小青年,看着二十來歲,帶着厚厚的軍綠棉帽子,正在摘手上的帆布手套。
“叔,嬸說明天你回去哩時候,給意鳴帶些退燒的藥回去,意鳴昨兒跟着他二姐去池塘溜冰溜子,冰凍得不結實掉冰窟窿裏了,晚上就起了燒,都燒到39度了,打了針也沒退下去,實在不行,明天可能還得翻山,到城裏醫院挂號。”
“噫,你說這個幺娃兒,天天不叫人省心,什麽時候能跟她大姐學學。”老炮急的直跺腳,“怎辦你說這怎辦?發高燒還能等噻?回來再燒壞了腦子?不行,我得回去。”
四喜攥着手套子搓搓凍麻的臉,“叔你別急,急也沒用,這都快十一點咯,山上冷,你回去到家怎麽也得到三四點,摸黑又看不清路,等等吧,等着天一亮,我去拉我爹的牛車。”
宗忻駐足短暫聽了會兒他們的談話內容,就直接上了二樓。
推開卧房門,跟他一起的倆人同時轉頭看向他。
中分頭單眼皮看面相就奸猾的那個叫劉懷,他跟程華身邊很多年了,一路上對宗忻都挺客氣。
另外那個叫朱七,性格木讷沉悶,但滿臉橫肉看着就不好惹,整天下來只跟宗忻說了一句話:細胳膊細腿娘們唧唧。
應該是剛泡了兩桶泡面,朱七握着吃面的塑料叉子,正在揭紙,目光落到宗忻懷裏抱着的小碎花新棉被上,回頭看看自己那床黃不拉幾的被子,可能覺得不公平,把叉子往桌子一扔,撞開宗忻蹭蹭下了樓。
沒一會兒樓下就響起朱七渾厚的嚷嚷聲:“老炮兒,你個老兒子還藏着新被?給我換被子!”
宗忻沒注意,朱七又胖,這一撞差點把他撞倒,劉懷坐在床沿扶了他一把,笑笑:“老七就這樣,看着沉沉悶悶的,實際上斤斤計較,你別跟他生氣,等明天睡醒了,他肯定把今天的事兒都忘了。”
宗忻說沒事,把被子放到自己床上鋪開,開始脫外套。
劉懷看着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說話:“小宗,我聽老板說你以前捅傷過城管?”
宗忻把脫下來的外套搭在床頭,垂着眼皮嗯了聲。
“因為什麽啊?”劉懷好奇道,“我看你小身板挺單薄的,性格也不像是能和別人起沖突。”
宗忻掀開被子,合衣躺進去,身上頓時暖和不少,“那時候剛辍學,十五,身上一分錢沒有,跟賣廢品的大爺借了50塊錢去進貨,攤子是個好心的爺爺讓的,兩天沒吃飯了,剛開一單那個城管就砸了我的攤兒。”
劉懷:“……”
“那要換我,我指定也得動手。”
宗忻側過身,沖他笑笑:“你呢?怎麽跟着程老板的?”
他長得好看,笑起來光風霁月,差點把劉懷看傻了。
劉懷這人也不壞,就是那張臉總會給人造成誤會,做什麽表情都顯得猥猥瑣瑣,這一愣愣地頗有些不懷好意,但凡房裏有第三個人,都覺得他要對宗忻幹點什麽的程度,得大喊一聲流氓。
但當事人宗忻完全沒有要自我保護的意識。
“嗐,差不多差不多,我也是窮,11歲小學畢業上初中,家裏交不起200塊錢的學費,只能出來打工,半大的孩子一個人到京臺謀生,小飯館裏刷過盤子洗過碗,給人看過大門卸過貨,沒學歷沒技術反正就是掙得不夠吃,還讨過飯偷過井蓋,嘿嘿嘿……”說到這裏,劉懷摸摸自己後腦勺,“有一回我們十幾個人偷了一整片的公路,給警察逮到了,被罰錢批評教育,但因為是孩子當天就給我們都放出來了,那個警察還挺好的,怕我們餓着給我們買了二十塊錢的包子,我分到三個,吃了三天呢。”
宗忻點點頭,“你是哪兒人啊?”
“涼山。”劉懷搓搓膝蓋,“不是水泊梁山那個梁山,跟水浒傳沒關系,是涼皮的涼,涼山,全國十大貧困縣那個。”
“知道。”
宗忻掖掖被角,把脖子也捂嚴實了。
“都窮,現在老家村裏就剩幾個老頭老太,等死幹淨就沒人了。”劉懷感慨,“那也沒辦法,誰想待在那麽窮的地方呢?後來我就進了程老板的養生館,一開始養生館只有60多平,很窄的地方,程老板送我和張士、岳榮生三個人去學推拿按摩,學了有個把多月吧,開始正式接主顧,接的都是些富婆、家裏有錢的,張士和岳榮生長得比我好看,拉的主顧也多,我長這樣給人按摩,人家老投訴我猥亵,後來老板讓我帶着口罩接活,投訴是少了,可還是沒幾個人找我,老板就安排我去了倉庫,幹些搬搬扛扛的活,後來養生館越做越大,招聘的技師都是些長得好看年輕的|男|技師,張士和岳榮生也就被調去了其他部門,只有我還管着倉庫,到處進貨。”
宗忻想了會兒,忽然問他:“養生館為什麽只招男技師啊?”
“女技師擦邊的買賣查的嚴呗,掃黃大隊三天一大查兩天一小查,時不時搞個突擊,咱們老板不想惹事,幹脆就只用男技師,就算倆大男人脫光了躺一起,你也不能說什麽吧?”說到這兒,劉懷挑眉看向宗忻,“一開始見着你的時候,我還真沒想到老板是讓你過來接貨的,就憑你這長相,那得多少人喜歡?”
宗忻翻身沒說話,盯着天花板想事兒。
看來,新海城養生會館常年經營聲色擦邊生意,這個程華也是個人才,近十年沒有被掃黃大隊抓到過一次。
見宗忻沒搭話,還翻了身,劉懷以為他生氣了,有些尴尬道:“小宗,我剛胡說的,你別往心裏去。”
宗忻側目看了看他,淡淡哦了一聲,“劉哥,程老板說這次的貨很重要,千萬不能有閃失,江雯是動了很大的人情,才說服程老板讓我跟着你過來接貨的,我心裏沒什麽底,也沒經驗,萬一不小心搬貨扛貨的時候摔了碰了的,劉哥你和七哥可一定多照應着點。”
劉懷看他沒因為自己的話生氣,頓時松了口氣,“這些貨都是裝箱的成品,裏面裹得厚實着呢,摔了也不會出事,反正也不是易碎品,你別太擔心。”
正說着,朱七抱着床紅面大花被回來了,二話沒說上床踢開棉被蒙頭就睡。
劉懷看看時間,也不早了,揭開被子也上了床,“小宗,咱們早點睡,明天一早進山,山路陡着呢,早點睡吧,我關燈了。”
随着啪嗒一聲,屋裏瞬間黑下來。
宗忻睜眼躺着,好半天才适應摸黑的環境,黴味一陣一陣襲來,帶着種爛臭和碳酰胺的味道,宗忻皺眉,用被子蓋住了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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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橫山,山腳下
成片的樹在寒風中枝搖葉擺,投在山路上的影子,像是正在向人頻頻招手的游魂,陰森森的。
黃子揚靠着棵樹幹站着,嘴裏叼着手電筒,手裏拉着根拇指粗細的尼龍繩,嗚嗚哇哇:“往後,再後點,再往後半步50厘米,可以,就那,紮下去。”
黃萌瑞把地釘楔進土裏,抹了把臉上的汗,提步走回來,“我說,咱們這是不是有點太不怕艱苦了?我以為至少也能找個旅館歇腳,好好睡一晚的。”
黃子揚把尼龍繩在粗壯的樹幹上綁結實,拍拍手,“小黃,你思想覺悟還不行啊,合着全國你挨個公安局打聽打聽,就屬京臺的禁毒好幹,不用鳥覆危巢身處險境,天天接個熱心群衆舉報,風風光光去豪華小區就把瘾君子抓了,沒在野外值過勤,也該見識見識社會的險惡了。”
“誰小黃?誰小黃?”黃萌瑞抓過礦泉水灌了一口,“我還沒見識到社會的險惡先見識到你的險惡了。”
黃子揚指指自己,“我大黃,你小黃,”然後露出個不懷好意又猥瑣的斜眼笑:“謝副隊是蟹老板,沒毛病!”
黃萌瑞一臉吐血的表情回視他,“黃子揚,你這麽欠,你們家宋經怎麽忍得了你的?是不是天天對着你誦經,功德+1+1?”
倆人正貧着,一輛吉普越野停在了不遠處的空曠地帶,謝遇知推開車門拎着三份盒飯走過來。
“老板。”黃子揚聞着飯香味率先撲了上去,“老板,我的那份加蛋了沒有?”
謝遇知把左手那份遞給他,“加了,兩個。趕緊吃,吃完早點睡。”
黃子揚接過盒飯,跟着謝遇知往剛拉好的帳篷裏走,“老板,咱們明早幾點進山?”
“九點以後,等太陽升高視野會相對開闊些。”
謝遇知鑽進帳篷把盒飯往臨時撐起來的小桌子上一扔,往上挽了挽袖口。
黃子揚也跟進來,把帳篷拉鏈拉上,回身問謝遇知:“老板,總部有沒有什麽新指示?”
“暫時沒有。”謝遇知話音剛落,手機突然響了,他掏出來看了一眼,是陳林。
“我謝遇知,講。”
“謝隊,我們查到半路劫你那夥人的背景了。”陳林聲音帶着嘶啞,連夜的審問讓他嗓子上火,“為首的叫張士,是新海城的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