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靜思◇
第31章 靜思◇
◎很多事,确實多有矛盾。◎
這場争吵後,一連數日,溫孤儀都沒有來。
但蕭無憂依舊不得安心,因為每日溫孤儀都會派人來接走衡兒,從半個時辰到半日間不等,或帶他去南苑策馬,或在勤政殿教他讀書,也有與他在禦花園玩鬧的。
只是口谕上只傳了衡兒一人,蕭無憂自然去不得。
蕭無憂心中明白,她若想看顧衡兒,與他同去,溫孤儀自不會趕人。無非是他借着衡兒,有心要她低頭,磨平她脾性罷了。
蕭無憂閑來伏案閱書,平心靜氣;有些力氣便舉弓射箭,調養身體。只将牽挂壓在心頭,左右不軟不硬的一句“早去早回,莫擾陛下。”便算她的态度。
溫孤儀回回聞內侍監這般回話,手背青白筋脈總是根根畢現。
六月最後一日的晚間,溫孤儀來了長生殿。
這是最近九日裏他将衡兒帶走時辰最久的一日。自晌午申時散朝到此刻酉時已過,四個多時辰,午膳,歇晌,整個下午都不曾将人送回。
蕭無憂看着擺上來的晚膳,只覺胸口堵得厲害,握在手中的玉箸拿起又放下,起身到了殿門口又咬牙坐回來。
再拿起玉箸,夾上琳琅奉在碟子中的菜,竟是幾下沒夾住,最後“啪”得一聲扔下了玉箸。
默了片刻,終于還是拾起湯匙,一口一口進了半碗漢宮棋。
溫孤儀便是這個時辰帶着衡兒過來的。
蕭無憂聞通傳聲,不自覺松了口氣,只将碗中一點湯羹用完,方起身行禮。
“陛下萬福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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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溫孤儀正好踏入殿門,原是看着她不緊不慢起身行禮的。
一時間,他亦未讓她起來,只牽着孩子往膳桌走去,見桌上啓過的膳食,和她位置處用過的碗碟箸匙。
坐下的一刻,已是神色轉過幾遍,勉勵維持尋常樣,道了聲“無須多禮”。
“謝陛下。”蕭無憂回過身,目光不經意同衡兒對上,眼角上揚,有了些暖意。
孩子亦沖她微笑,轉眼又盯向膳食。
溫孤儀給衡兒盛了碗小天酥,又挪過兩碟菜擱在孩子面前。
其中一道是筋頭春,乃是煎烤的鹌鹑肉丁,他端在手中瞧見後換了道花釀驢上來。
琥珀說過,衡兒有胃疾,自小用不得煎烤之物。
蕭無憂看着溫孤儀這一舉動,不由納罕,他居然知曉。
細想,溫孤儀的确是會照顧孩子的。
藥師谷那些年,他撫養自己,雖時不時說她過于吵鬧,但說歸說,該有的細心和耐心,他都給了。
給她梳過頭,洗過足,背着她走過藥師谷重重山巒看朝霞餘晖,抽長劍翻群書教她文韬武略。
那會尚且還是師兄妹相稱,蘇昔谷主罰過他一回,理由是公主四歲已開蒙,需要辨君臣,分男女,故而往後由大師姐蘇眉照料。
自己聞言再不得日日随着他,哭鬧折騰許久。後來還是他求情,道是依舊由自己養育,定會秉持君臣之道,守男女大防。
他的責罰便是因此受的。
自個壓根時時粘着他,一聲師兄,一聲阿儀,生生讓他把欲出口的“殿下”二字咽下,換成乳名“七七”。
蘇昔師父不能罰她,便只得嚴懲他。
只是師父病痛纏身,一動怒便難起身,他被罰鞭笞,一身血痕跪在丹房面壁,她便也跟着跪坐。
結果一夜過去,小姑娘跪得昏昏欲睡,跌在地上。他勸不動她回房,只忍痛脫了衣裳将她裹入懷裏。
“師兄不怕師父再罰你嗎?”小公主睜開惺忪睡眼,舍不得師兄受罰又舍不得離開他。
“怕!”十六歲的少年認命道,“但我更怕你哭。”
“快用膳吧。”溫孤儀揉了揉孩子腦袋。
往事追思,對比眼下便作笑話。
蕭無憂看對面兩人親昵模樣,不由又想起失蹤在雲中城戰場上的三哥。
雖說當日是太子請的溫孤儀出谷作太傅,為諸皇子之師。但主要教授傳道的人,終是太子,溫孤儀亦是附屬東宮門下屬臣。
只是,諸皇子中,他最喜歡的除了自己,便是三哥。
蕭無憂靜看了一刻,想起他先前所言,心道或許該給他些時日。
自己确乃死在他手中,确也是在他手中重生。
太子府亦确實被屠戮,可是蕭氏族人未曾被滅絕,他尚且留着盧氏輔國公府。
這些且都不論,他甚至留着近七成的前朝降臣。這般多的朝臣,無論品階高低,皆依舊在原處任職。如此班底若被煽動、有心颠覆他,分明是極容易的。
按理,便算為自己為君路上,搏一個仁德名聲,也不該留這般多人。對高位者可暗殺剔除,培養自己門人上位以固權勢;對庸碌者留下委以虛職,如此以全清名便可。
自己這點于朝政的見識,亦是他教授的,他不可能不懂其中局勢……
很多事,确實多有矛盾。
“瞧瞧,你小姑母自個吃上了,壓根不管我們。”溫孤儀又給孩子添了分點心,“早知如此,且不回了。”
“不若,明個起,衡兒随朕住含象宮吧!或者住在飛霜殿也行,今個午膳你在那處用得也舒暢!”
“六局如今是愈發不成體統了,竟連天子晚膳都不備下嗎?還是說整個內侍處都無用了,天子膳點都不知提醒!”蕭無憂四兩撥千斤将話擋回去。
縱是理智尤在,看當下形勢,亦往昔種種,蕭無憂片刻前對他還生出一點妄想,眼下也被他兩句話幾欲撲滅了大半。
心火吊起,一個勁往上竄。
這數日裏,從拿捏孩子要她服軟,到今日已然開始挑撥她和衡兒的關系。話裏話外威壓警告她,随時要送走孩子。
到底是歲月變遷改變了一個人最初模樣,還是他根本本性如此?
溫孤儀聞她話語,覺出兩分惱意,又見她眼中疲色,到底未再刺激,只攪着面前湯羹道,“今日去了南苑,午後陣雨,路難走了些,方回來晚了。”
“接下來一陣,朕亦多事,且不來接了。”他沖衡兒笑了笑,“待朕忙完這陣,再接衡兒玩,你且在你小姑母處乖些,勿多擾她。”
衡兒看一眼眉目溫婉的女子,扭頭又看溫孤儀,嘴角噙笑道,“陛下辛苦,衡兒曉得的。”
“安心了?”溫孤儀望向蕭無憂。
這是弓弦拉緊後,驟然的放松。
雖箭矢未射,然收弓急促,致弦風依舊淩厲。
然不管如何,他到底收箭作了退步狀,蕭無憂當然不會自尋煩惱撞上去。
遂擠出個笑,順勢道,“孤二嫂明日想入宮,原給六局遞過貼子,且與陛下再說一聲。”
“你二嫂?”溫孤儀蹙了蹙眉。
“對,魯國公府的姜氏。”蕭無憂提醒道。
溫孤儀反應過來,是盧七的二嫂。
“你們妯娌關系不錯。”溫孤儀看一眼琳琅,揮手示意她帶着宮人退下,“朕如何覺得她來得勤了些!你才回宮不到十日,算上明個便有三回了吧?”
一個外命婦見長公主這麽點事,日理萬機的君王卻這般清楚,曉得她十日來了三回。可見他留了多少心在這長生殿上,按了多少耳目盯着她。
蕭無憂也不戳破。
更不曾隐瞞,姜氏來此的緣由,只直白告知。
道是她幼子患疾,言行呆木,卻甚喜衡兒,大夫言且一切随他心意,孩子玩鬧能許能讓他開了心扉。
“孤想着,既是有益,且讓他多來玩玩亦無妨。”蕭無憂瞧溫孤儀無甚反應的神色,又道,“陛下若不介意,明個孤請太醫院給他會診一番。”
“這有何好介意的,你做主便罷。”溫孤儀聽出話外音,是用他的人證明她之話。
如此,亦沒什麽好懷疑的。
這夜,許是他有心示好,用膳後略坐一會便走了。
只是離開時,似想到什麽,不由多問了句,“盧七的二嫂,那是盧溯的妻室?”
盧溯,當年為護太子妃母子而死。
“陛下,孤兒寡母擋不了你什麽。”蕭無憂下意識道,“他們對您的威脅,真論起來,還不如孤呢。”
“你——”溫孤儀一下寒了面色,“你為何一定要用這樣的眼光看我?于你眼中,我便如此十惡不赦嗎?”
“我若當真如此不堪,盧氏輔國公府早就亡了。盧文松半生置于風月中,以為當年那點以退為進、以保阖族、保世家的伎倆,我看不出來嗎?”
“不過是我不想動手罷了!”
“首先,你要自省。”蕭無憂退開一步避過他,“自省為何我會用這般眼光看你?你說你不是惡鬼,但請你明白,我也不是神佛。我所言,不過依我所見。”
“聽我說完。”蕭無憂攔下他欲出口的話,努力控制自己不發作,不與他争鋒相對,盡量平和道,“你方才的話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是故縱我不是神佛,但我尚有思維,我願意清醒地、靜心地去想。所以,我再說一句,在你有證據證明之前,請你不要再逼我!”
“不要逼我失去理智。”
自身份暴露以來,這日當是蕭無憂頭一回将話挑開,試着與他溝通。
溫孤儀辨得清她神色,也能聽懂她話語,半晌終于開口道,“成,你能重新想一想我,能等我尋到證據……”
“能等我,便成。”
蕭無憂未再接他話,只屈膝行禮,“陛下慢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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