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崩潰◇
第58章 崩潰◇
◎你,當真比不了他。◎
這一晚,有星星和月亮。
微弱的一點光,但是整夜都是亮着的。
他盡可能幫她掃清了障礙,讓她得短暫的安心。
她摟他在懷中,玉軟花柔,細細回應他。
月隐日升,破曉和月牙在交替。
又數日過去,如裴湛所言,藍祁已無大礙,只是成日磨着蕭不渝,确定出征的具體時辰和參戰将領。
勤政殿中,戶部上呈的財務預算,兵部上呈的糧草儲備,軍政三司給出的行軍路線和兵甲數目已經全部到位。
唯有蕭不渝手中握的虎符,缺了一塊,不夠完整。
他摸着虎符,片刻丢在一處,問,“外頭可熱鬧?”
“熱鬧!”蕭無憂吐出兩字,頓了頓,将特意給她備的牛乳飲盡。
方繼續道,“臣妹若這會入了太傅府,亦或是皇兄賜婚诏書入了太傅府,大抵便安靜了。”
蕭不渝笑道,“當年真未看出,師父如此癡情你。”
蕭無憂亦笑,“對,能看到的就是臣妹這個傻子。”
蕭不渝擡眸看她,轉下座來揉她腦袋。
蕭無憂迎上兄長視線,未幾長睫一壓,便是朦胧一片。
“要不然,皇兄再下道旨意,給臣妹重新指婚吧。”
“朕不敢。你如今的夫君已經把突厥汗王打了一頓,朕怕他回頭也打朕一頓。”
兄妹二人,四目相視,笑出聲來。
又一日過去,三月初九,太傅府有了動靜。
溫孤儀派人送來奏章。
彼時,蕭不渝正在用藥,聞言很是開心,未将藥進完,便趕緊閱過他奏章。然待閱完,原本就蒼白的面色幾近透明,幾息急喘間,奏章和藥盞一起被砸落在地。
溫孤儀的奏章中言了兩件事。
第一件道是為君分憂,将內三關之外,張掖、蘭州兩處關卡的兵甲調來了京畿,鞏固護防。
第二件事乃因病告假,閉日府中。
原是極好的理由,既是染恙在身,便該靜心修養,不宜理會朝政,如此天子正好趁機收回虎符。
然他無軍令而調兵方才上奏,便是無言告之,這大邺的軍隊,有一半尚姓溫孤氏,天子奈何不得。
蕭不渝琉璃般易碎的身體,根本經不起半點強烈的心緒起伏,眼下被這奏章一激,血氣翻湧,痰迷淤胸,眼前一黑便載了下去,太醫院便又是一番動靜。
縱是勉強遏制了消息外傳,但蕭無憂處總是瞞不了的。
晚膳時分,蕭無憂在府裏已經基本知曉了原委。蕭不渝有意控制病重的消息,她亦不去擾他。
持勺的手哆嗦了片刻,她砸了剩下的半碗湯點,扯下披帛,起身往藏兵閣走去。
一路上,步搖叮當,衣袂翻飛,步步生風。
侍女在後頭喚她,急急跟着,卻根本追不上她步伐。
蕭無憂從藏兵閣出來,手裏多了把出鞘的劍,直往府門奔去。
“放開孤!”
“裴硯溪你松開!”
“松開……”
才踏出府門,便迎面撞上裴湛。
裴湛一顆七巧剔透心,觀之神色舉止,思及宮中驟然發病的天子,便也知曉她意欲何為。只一把奪了劍,将人抗回寝殿。
從怒呵到拍打,最後公主一口咬在男人肩頭,到底沒舍得咬下去,只狠瞪了他一眼。
裴湛看着坐在榻上的人,想伸手想給她拂一拂散亂的鬓發,奈何對面人胸膛直喘,氣息起伏,扭着頭半點不給他碰。
他也不強迫,只陪着靜坐了片刻,方道,“殿下舒緩下便罷,眼下不能節外生枝了。一個時辰前藍祁接了俟利發的急信,阿史那默伊又開始叫陣,大青山處雖挂了免戰牌,但是應該撐不了太久。我們需要馬上出兵!”
便是聯兵,亦不過九萬人手,且超過半數乃千裏奔襲。而阿史那默伊處,尚有十三萬兵甲以逸待勞。
裴湛為先鋒,原不過是個幌子。因為兵甲不足的緣故,按計劃,他将帶領蕭不渝的精衛營七百暗子手,從大青山北面絕壁攀岩,突襲默伊王帳。
是故,無論是正兵還是奇兵,都處于劣勢。
“我們、我們不聯兵了……孤去同皇兄說,鞏固邊防便罷,眼下不是開戰的好時機。”蕭無憂腦海中來回思慮,緊抓着裴湛的手,“藍祁、藍祁讓他滾回去,或者我們殺了他,反正那處坐鎮的是俟利發……”
“殿下!”
“殿下!”
“這場仗已是箭在弦上,我們非打不可。”裴湛扼住她,“首先,藍祁不過一東突厥符號,沒有他也會有其他的可汗,一樣會行他之舉,卻也不見得會比他更好。而若彼時東西突厥重修舊好,聯合起來攻打大邺邊境,吃虧的還是我們。其二,雖然未防洩露風聲,士兵并不知曉我們還有營救俟利發的任務。但是陛下的暗子營卻都是知曉的,一來他們受過特訓,知曉保密的重要性;二來是為了鼓舞他們。若此刻放棄營救俟利發,會寒了暗衛的心,以後奇兵難建立,效忠天子的衛隊會愈發難以培養。最後,我們唯有此戰搏鬥出一條路……”
裴湛合了合眼,望向太傅府,“搏出一條路,內政之上,才有徹底制衡的資本。”
“殿下。”裴湛的目光掃過桌案上的那把劍,“您昨日應了臣,您不會做傻事的!”
蕭無憂已回神,卻還是神色脆弱地看他,只頻頻搖首。
“你發誓——”這是頭一回,無論是殿前,還是榻上,從來順她、遵她、愛她的裴湛高聲呵她,命令她,“你發誓,用臣的命起誓。”
“若行與溫孤儀共死之舉,此戰裴硯溪死于沙場,亡魂永不還朝!”
“說——”
他厲聲起,她清淚落。
“我說,我說……”蕭無憂撲進裴湛懷中,渾身戰栗地抱住他,話到最後,只剩四個字,“……我不敢了!”
*
三月十二日,經過十日那天最後一場加議會,由盧煥挂帥,攜座下将領三十人,統禦三萬精兵前往漠北大青山。
永安公主蕭無憂代帝出長安城郊三十裏送行。
君臣共飲濁酒。
出征的隊伍中,裴湛不在。他早已在十日當天,勤政殿中還在論政的時候,便領密旨率暗子營提前悄聲出發。
他身上帶着兩處任務。
一則攀岩大青山北線突襲默伊王庭。
二則傳令給駐紮在北邊的兩萬盧家軍為他後援,等他信號出兵。
如此,這廂聯兵的戰略,從大邺這處出兵北下的一刻,已經開始。
從裴湛的暗子營,北地盧氏守軍,再到長安城中出來的三萬兵甲,形成三支批次增援的梯隊,給敵軍以兵士衆多,源源不斷地錯覺。
而昨日裏,蕭無憂更是有了第四批可用的将士。便是不久前溫孤儀調譴了外關兩處的兵甲入京畿加固鎮守。
長安城內外自無須這般多的兵甲,她遂提出,索性将原本守城的一萬人推上前線。蕭不渝聞言,不禁撫掌稱妙。
如此,溫孤儀聰明反被聰明誤。
*
“可是這樣一來,皇城中八成往上都是太傅的人,若是他……”大軍出征後,武陵長公主來了回永安公主府閑話家常,回想此舉,不免有些憂心。
“這點可放心,他不會的。”蕭無憂給胞姐斟茶。
“為何?”
“阿姐之前不是說了嗎,他的目的從來不是權力。”蕭無憂挑了挑眉,“他是念着孤呢,一個人凡有欲望,便有軟肋。”
“也對,留着性命方有可能……”武陵端茶于鼻尖輕嗅,“魚死網破從來不是上策!”
相比魚死網破,蕭無憂想的更多的是如何解開同他相連的反噬。
前頭得了藥師谷回信,道是師父閉關,大師姐雲游不知所蹤,眼下自己又分身無術不得離開長安。
思及此處,不由輕嘆了口氣。
“嘆氣作甚?你未來婆母可是比太醫院還上心,調理着你的身子,再三叮囑多放松,少憂思。”
武陵說到這處,面上笑意不由多些,想起晨起見到白氏給蕭無憂請平安脈的模樣,遂打趣道,“老人家估摸想抱孫子了,你們這廂也夠好事多磨的。”
蕭無憂往西暖閣望去,自裴湛出征,為安他心,蕭無憂将白氏和陸氏二人都搬來了公主府,如此祖孫三代住在一起,倒也熱鬧。
裴湛臨走前的那晚,便是四人共用的晚膳。
白氏是直爽性子,也不要侍女伺候,只自己給諸人布菜,道是也不知盼了多久,盼來這四人同桌共膳的時刻。
陸氏一貫嚴厲少言,這廂卻也沒怪白氏不懂府中規矩,只自個給裴湛夾菜,回首又勸蕭無憂進膳,道,“他阿娘懂的養生,聽話多用些。”
蕭無憂收回目光,攏在袖中的手覆上小腹,愧意和期待一起滋生。
姐妹二人邊打趣邊來到前衙觀地圖。
不是行軍圖,乃先前藍祁帶來的關于蕭無憂流言一事的傳播途徑示意圖。自大軍出征,蕭無憂便将這事提上了日程。
派人暗裏查尋了許久,這傳言非但沒有止于智者,反而愈發逼近長安,如今連舊都洛陽都在傳她身份真假一事。
而按照探子回話,傳的最早最兇的便是宜州一帶。
宜州毗鄰蕭無瑕的封地武陵,這廂便是蕭無憂特意托了長姐去勘查處理的。
“怪阿姐,一直在京畿調養身子,沒有早些出封地鎮守,容得這些混賬東西以訛傳訛。”蕭無瑕點了點低頭,“洛陽這處我回京的路上也處理好了,斷不會讓他們再風言風語。”
“阿姐如何處理的?”
“卷宗沒遞到你手裏嗎?”蕭無瑕有些詫異,“宜州那處的太守勾結□□,亂你名聲,我直接砍了。但是洛陽這處畢竟是舊都,太守謝居庭根子深些,我且将他調去了滄州,你若不滿,路上尋個由頭處理便罷。”
蕭無憂一時沒有什麽反應,只垂下眼睑定定看着地圖,面容明滅不定。
“小七,可是阿姐哪裏辦的不妥?”
“怎會?”半晌,蕭無憂合上地圖,捏着眉心道,“就是有些累了,實在太煩人了!”
“近來戰事文書都貼了加急印,阿姐的卷宗估計還在長吏處未來得及上呈,也是有的。”她輕嘆了聲,蹙眉哀怨地望向武陵,“我想去沁園泡湯,都騰不出功夫。”
“你啊——”蕭無瑕捏了把他面頰,“得空,阿姐與你一道去。”
蕭無憂含笑颔首,“要是真得空,阿姐可要去看看皇兄,他都念叨你好幾回了。”
“容我緩緩吧。”許是想到當初李瑤護她而死,武陵神色多了層落寞,片刻道,“陛下今日身子如何?”
“就那樣吧,總也斷不得湯藥。”
*
時光劃入四月裏,距離大軍出征已近一月。
這日蕭無憂得到戰報,盧煥三萬精兵抵達雲中城,會師原本的兩萬盧家軍,并四萬突厥兵甲同默伊王庭正式拉開戰事。
大軍會師算是捷報。
但蕭無憂并沒有多少歡喜,因為自十日前接到裴湛抵達雲中城即将開始北渡大青山的消息後,她便一直心驚不安。
眼下連盧家軍都已經會師,卻絲毫沒有他同暗子營的消息……
大青山北面懸崖峭壁,天災更勝人禍。
又半月,第二封戰報加急送來長安。
上曰中郎将裴湛領暗子渡過大青山,突襲默伊王庭,盧煥分兵指揮,內外夾擊,戰事全面打響。
雖沒有成功地按照出征時的計劃分段進攻,亦失去了分正、奇兩兵的作用,但好歹有了他的消息,好歹大軍全面彙合了。
蕭無憂在又一次夢魇驚醒後,只灌下涼茶安撫自己,絕處逢生,險中求安,總是好的。自己能做的便是守住京畿,想辦法為前線派遣更多的兵甲。
太傅府門依舊深阖。
甘露殿藥苦一日重過一日。
蕭無憂奔走在世家親貴中,繼續征糧集兵。
漠河以北,戰鼓震星辰。
四月初八,裴湛突襲默伊王庭,殺高官親貴無數,然默伊為部下所救,發信號傳兵。裴湛領暗子且退且戰,幸得藍祁帶人趕來,如此換正兵交戰。
此為第一次交手。
四月二十五,趁默伊處文武官死傷大半,士氣不振之時,盧煥傳令二次進攻。此戰打了五個晝夜,殺敵軍兩萬,我兵傷亡七千,大勝。
只是盧煥終究年事已高,力不能及,雖只是小腿受了一點輕傷,然傷口感染,不過數日衍成大疾。
盧煜為長兄,四十年手足相見,卻是戰場生死離別之際。
五月初十,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藍祁再度領兵出擊。
激戰三晝夜,默伊領兵北退。他處兵甲傷亡過萬,藍祁處死傷五千,小勝。
兩邊的兵力差距在逐漸縮小。
勉強得了喘息的間隙。
當真只是喘過一口氣,送往長安請求增兵的信才不過一日,五月底,默伊便卷土重來。
十萬對八萬,至此成為膠着戰。
但這大青山北部是默伊的地方,他還有一處優勢,便是糧草供應及時。
彼時聯兵的大邺和東突厥,需要千裏押送糧草,即便是藍祁處,供應膳食也需從數百裏處運來。
釜底抽薪。
六月二十,在第三次激戰後,裴湛再次帶人突襲,成功截獲默伊糧倉。大邺原是備足了三個月的糧草,眼下尚有糧食,只是這招可一時扼制默伊的進攻,短暫地将戰事主動權握在自己手裏,亦可為蕭無憂在朝中争取更多的時間。
只是退回路上,裴湛不甚中流箭負傷。
一時,戰力損去大半。
……
長安城中,已是七月盛暑日。
公主府前衙後殿都放置了冰鑒。縱是外頭烈日當空,然府中處處一片清涼。
只是蕭無憂覺不出涼爽的意味。
她的胸中抑着一團火,明明手足冰寒,但就是止不住薄汗涔涔。
案上是最近的四本文書。
大青山成膠着态勢,請求朝中增援,以乘勝出擊。落款是五月二十七。
中郎将裴湛截糧勝,糧草可緩,兵仍需。落款六月二十二。
統帥盧煥重傷,中郎将裴湛暫掌三軍。落款七月初八。
已入決戰,望朝中援兵。落款七月十五。
所有有關戰事的文書都入了公主府,蕭無憂不敢讓蕭不渝看。縱是蕭不渝弱冠之年便已經憑借退擊龜茲的戰績,一戰成名。
但是良将無兵,如巧婦無炊,又能奈何之?
她不将文書上呈,蕭不渝也不向她要,甚至連軍政三司和兵部都不去過問,安靜地在深宮中用藥養病。
直到七日前,才出了宮闕,私服直入太傅府。
待蕭無憂聞言趕去,蕭不渝已經從府內出來。
兄妹二人上了馬車,彼此無話。
因為蕭不渝一直咳,咳到面色清蒼,汗淚直流,好久才平複下來。
蕭無憂抓着他皮包骨、能看清根根青筋的手,咬住唇口忍回眼淚。
“要哭便哭,你忍着作甚?”蕭不渝擡起虛弱的眉眼,面上是病态的潮紅,用指腹撫她眼底水汽,“你的錯嗎?是你因一己之私不願委身太傅,而任天下不顧?”
“不是的。”年輕的君主重病中殘喘,話語卻格外清明,“分明是他的錯。是他因一己私情陷臣民于不顧。”
“你、更不是禍的源頭,源頭根深處是他自己的欲。”
他枯瘦的手握在胞妹肩頭,緩了緩又道,“世人,多來慕強,又欺弱,明明是彼此無能,非要尋個借口将責任推出去,不過是為了自個好過。”
“你莫怕天下悠悠之口,只走你自己的道。”
“聽懂沒?”
“懂……”蕭無憂雙淚俱下。
她的兄長和愛人,說一樣的話,讓她有勇氣站在世人面前,不懼流言。
“此去……也不是一無所獲。”蕭不渝笑了笑,“他道,只要你回去他身邊,他便歸虎符,這荒唐話自惹我生氣,但是他嘲諷的話……永安,我們可以用一用……”
“他笑……我們蕭家先祖馬背上奪天下,如何現下便個個不能上戰場了?”
“我明白了……”蕭無憂腦海中飛速運轉,片刻恍然,“兵甲不夠,但非作戰人手,我們還有府兵可用,是不是這個意思?從京畿到封地,從親王到郡王,從公到侯,我們尚有數十宗親,各府邸千人府兵,便也是萬人……”
“我去辦!”馬車至承天門停下,蕭無憂擦幹眼淚,正要下車,卻被人一把拉住。
蕭不渝尚是溫柔模樣,眼中噙的笑,在逐漸渙散的瞳孔裏流轉。
然,待他開口,神色卻又明朗起來,中氣都足了些。甚至兩頰還浮上了一點緋色。
他道,“小七,你再坐一坐,把簾子掀開一點。”
蕭無憂怔了一刻,只吩咐繼續入宮,哆嗦着回來蕭不渝身邊,豆大的眼珠滾在眼眶中。
“都說了,莫忍着。皇兄在,你想哭邊哭。”蕭不渝拍了拍她手背,輕聲道,“大限将至,與皇兄而言是一件開心的事。每日裏聽山呼萬歲,都覺的是一種詛咒,回到深宮孤枕畔,只恨餘生太長。”
他的目光緩緩移向窗外,“現在很好,我看見瑤瑤來接我了……”
“皇兄——”
“對,哭吧,只要皇兄有一口氣在,你便都可以肆意地哭笑。”
“但是,對不住了,皇兄不在,你得忍住,別落淚……”
蕭不渝崩逝在七日前那個霞光漫天的傍晚。
按他所言。
他死後,蕭無憂平靜如斯,未落一滴眼淚。
她将他餘溫尚在的屍身送回甘露殿,傳太醫院救治。
那日傍晚,她抽劍捅死了一個非要同她、同其他太醫争執,天子乃崩逝而非昏厥的太醫。然後告訴剩下的人,他死于愚蠢。
至此,每日間,太醫院如常給帝王切脈問診,開方熬藥。
永安公主則一如既往,入宮問安,回府理事。
這七日裏,她抽調了九家宗親府邸,共一萬兩千府兵,送去前線。
只是不知這常日在繁華溫柔鄉護院的兵甲,能有多少戰力,創傷幾何,又能生還幾何!
今日,此刻。
七月二十八,她将将從壘着寒冰的甘露殿請安回來,便又收到了第五封戰報。
向朝中要求兵甲增援。落款是七月十八。
蕭無憂喘出一口氣,翻出案上堆積的文書,沒尋到,反到是将一摞卷宗不慎推散在地。她愣了愣,回神繼續找。
找到了。
上一封要求增兵的戰況文書,是七月十五。
僅隔三天,便追出第二封。
如今掌三軍的是裴湛,若非時态緊急,他不會兩封連追。或者第二封不是他親自發出,是部将瞞着他送信。那便更能反應戰況的嚴峻。
蕭無憂盯着文書,頭腦昏脹,未幾竟合眼睡了過去。
無人喚她。
是她自己醒的,在一陣不知今夕何夕的恐慌中,她猛地睜開了眼。極力搜索記憶,辨清眼下時辰。
半晌,不由輕笑了一聲,原來她合眼才過了一炷香的時間。
一炷香。
後殿裏侍者往來,前衙內屬臣論政聲聲。
蕭無憂從書房出來,眯着眼仰頭看炫目烈日,沒多久便覺頭昏眼花。她合眼定了定神,來到前衙。
點将召人,将疾筆寫下的十餘個名字,依次配給每個屬臣,“給你們每人五十人足矣,入他府,把刀駕在他們脖子上就好,讓他們見虎符便發兵,多一句話就給孤直接殺了!”
“再愣一秒,孤先砍了你們。”也不知道她何時手中握的劍,話語厲呵間已經拔劍出鞘。
“臣等領命!”
蕭無憂随在他們身後出的府。
驕陽将興道坊上的路烤的滾燙,一點風過,便是熱浪撲面,一下勾出她心底壓抑許久的滔天怒火。
踢門入的太傅府,府中侍衛見她持劍而來,雖亦執刀攔路,卻到底不敢拔刀相見。
“不得無禮,都退下——”溫孤儀出現在正堂門口。
似是知曉她會來,又似已經等她許久,只揮手譴退守衛。
然他擡起的手沒再能收回去,隔着三丈距離,守衛退開的一瞬,蕭無憂沖上來,沒有征兆沒有章法沒有招式,直接砍上了他臂膀。
連退數步,他被逼抵在廊上,只對着沖上的侍衛又斥了聲,“退——下——”
蕭無憂長睫撲閃的眼裏帶着空洞的笑意,素手中卻是滿腔憤恨,只轉劍絞動,一瞬間鮮血迸射,一條手臂噗通掉落下來,砸過她小腿,一端跌在她足上。
“你、已經這樣恨我?”溫孤儀提起一口氣,問。
棄劍落地的“咣當”聲回蕩,豔陽下映出二人帶血的面龐。
蕭無憂抽下披帛捂在溫孤儀斷臂的傷口,死死按住。
暌違五個月的再見面,仿若隔了生死陰陽。
她整個人都是戰栗的,唇瓣張合了數次方發聲來,回他問題。
她點頭,又搖頭,明明是隐忍的哭腔,卻流不出一滴眼淚,“我為什麽要恨你?我不想恨你的。你說你在我走後,方覺深愛,拼了命想接我回來,娶我為妻。我也相信的。可是我真的沒法再愛你,即便如此,我也照顧着你情緒,我甚至順着硯溪的意思和他退了婚,就怕刺激你,我一個人避在沁園中……你、你來沁園找我,和我說歸政給蕭氏,我真的好高興,我想我們做不了夫妻,但是我們還是君臣,是親人……
“我一遍遍地告訴自己,諸人皆苦,你也很苦。為了年少養育之恩,為了重生再造之恩,我想兩清。甚至我說服自己,因為你我失去過一個孩子,索性沒有告訴硯溪,那就都過去吧……可是你為何要這個樣子……”
“你、不恨我,為何不能愛我?”溫孤儀本就蒼白的面容此刻更是一片灰敗,氣若游絲道,“明明年少,你那樣愛我……”
“你說為什麽?”蕭無憂終于哭出聲來,“你說為什麽?”
“因為是你讓我去和親的。”
“我是公主,我去和親我不怨任何人,那是我享受天下供養後,理所應當的職責。我該去,該讓我去。”
“可是誰都能說讓我去,就你不行。你不可以,你也知道那些年我那樣愛你……”蕭無憂吼出聲來,“偏就是你第一個提議的,我就是過不去這個檻。”
“所以往後種種,只是你的彌補。甚至也不一定是彌補給我的,或許只是彌補你自己錯失的愛情,讓你自己好過些。”
“我不恨你就已經到頭了。”
“可是你為何又要讓我恨你?我說了,不想同你這樣刀劍相向的……”
蕭無憂哆嗦着雙手,抱起地上尚有餘溫的斷臂,晃晃悠悠起身。
至此溫孤儀方又開口,他靠坐在廊住上,問,“你不疼嗎?”
蕭無憂掃過他鮮血淋漓的傷口,回首看自己肩頭,“大約痛的地方太多,感受不到了。”
論及這處反噬,她眉眼更冷,甚至多出兩分厭惡,“你莫擔心,一會太醫便來了,你不能死,我答應了硯溪,不能為了兵甲,起和你同歸于盡的念頭,否則他寧願死在戰場也不會再回來我身邊。”
“他走時,逼我發的毒誓。你看看,他是這樣愛我的,你,又是如何愛我的?”
“你,當真比不了他。”
“你把虎符給小師妹,斷了旁的關系,還有同門這樁情分呢!”蘇眉從後院急奔過來。
“大師姐也在,怪不得孤怎麽也尋不到你。”蕭無憂搖了搖頭,看着懷中斷臂,“孤不要虎符了,孤如今有更好的東西……”
這日未幾,溫孤儀的門客屬将在一條斷臂的逼壓下,十中之七低頭臣服,合兵四萬,北上增援。
烈日滾滾。
蕭無憂渾身是血,跌跌撞撞走在興道坊上。
身後西頭是養她育她被她一劍砍了臂膀的人,東頭九重宮闕裏躺着已經化出屍水的兄長,千裏之外的北地她的夫君還在戰場厮殺……
日光晃眼,視線模糊,她眼前疊影重重,沒走幾步便一頭栽倒在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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