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創可貼
創可貼
簽字筆滾落地面的聲音令方棂回過神來。
原來是蘇恬恬跟杭楓打鬧之中不小心蹭到了方棂的書,上面的筆掉了下來。
方棂低下頭尋覓,發現她的簽字筆滾到了後桌,也就是程述的腳下。
“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幫我撿一下筆嗎?”
歉意的女音令程述的目光從書上移開,看向方棂。
對視一秒,他率先垂下了眼眸,沉默着彎下身,長手一撈,便撿到了本來需要踢近一點的筆。
拿到之後,他并沒有立刻交給她。
而是從桌洞裏抽出一張紙巾,認認真真地擦掉了筆身上沾到的灰塵,再遞給她。
注意到他的舉動,方棂心中好感倍增,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了:
“謝謝你。”
程述搖了搖頭,意思是不用謝。
真是惜字如金啊。方棂想,他聲音那麽好聽,怎麽不多開口多說幾句話呢。
她還挺想和他交朋友的。
這樣想着,她從桌洞裏掏出幾顆糖,放到程述的桌上:
“送給你。”
Advertisement
這是方棂一直以來釋放友好的信號。
她其實從沒有跟程述這樣性格沉悶的人打過交道,雖然表露了善意,但內心不免有些忐忑。
程述抿抿唇,握筆的手指輕顫了一下。
“謝謝。”
過了幾秒鐘,方棂才聽到那道低沉的嗓音輕輕說了這麽一句。
/
下課鈴響起。只一秒,對面樓的普通班就傳來拉開桌椅和吵吵鬧鬧的聲音,然而重點班的這棟樓依然安靜得跟上課時沒什麽兩樣。
程述收起書,第一個走出教室。
他還要趕着去給姑姑的店裏幫忙。
程述出示了走讀證明,早就已經眼熟他的保安連看都不看,直接給他放行了,還不忘讓他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程述道了聲謝,出了校門口,發現對面的水果店開業了,門口放了個紅色的牌子,上面寫着店裏正在搞打折活動。
想起兩天前姑姑念叨過好久沒吃最喜歡的榴蓮了,程述的腳步轉了個彎,徑直走向了那家水果店。
他用自己僅剩不多的零花錢買了一塊切好的榴蓮。
時間緊迫,既要吃飯又要幹活,為了趕上兩個小時後的晚自習,程述加快了腳步,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走進了不遠處一家小小的麻辣燙店裏。
/
“滾!”
程敏猛地推開了程述拿過來的榴蓮,嘔了一聲。曾經最喜愛的味道卻讓此刻忙碌了一整天的程敏感到無比惡心。
她突然發作,擡起手扇了程述一巴掌,尖銳的指甲在他的臉上刮擦出兩道半指長的傷痕。
裝着榴蓮肉的盒子砸在地上,發出擠壓塑料的聲音。
“誰讓你買的!給我退回去!”
程敏惡狠狠地盯着眼前被她打得偏過頭去的侄子,質問道:
“我給你的錢就是讓你來買這些有的沒的嗎?跟你那個敗家爹一樣德行!”
程述半垂着眼簾,一聲不吭。既不回答,也不反駁,只是默默把地上的盒子撿起來,交給了同樣沉默的表妹,無視了麻辣燙店門口學生顧客詫異的目光,他收拾起了一張張狼藉的桌面。
程敏也不想趕客,吼了兩句就停了。
但她的怒火遠不能平息。
程敏有個弟弟,也就是程述的父親。重男輕女的家中二老嚴重偏心,不僅想把程敏培養成扶弟魔,走之前還把所有的財産都留給了這個兒子,包括程敏的彩禮錢,讓他得以娶妻生子,成家立業。
好在程敏從小就清醒,成年之後就脫離了那個吸血的家庭,雖然沒帶出來什麽錢,但自己開了一家麻辣燙的小店,日子也算過得有聲有色。
而程敏的弟弟因為從小被溺愛,成長得懦弱無能,沒有主見。兩年前,他聽了狐朋狗友畫大餅的建議,把所有家當投進了一眼望不到底的股市裏,賣掉了房子,賠得血本無歸,還欠了一屁股債,于是抛下妻兒,跳樓自殺了。
程敏的弟媳也受不了打擊,在老公死後不到一個月,便獨自一人收拾行李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再也找不到蹤跡,後來程敏才明白——弟媳沒有收入,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婦,實在承擔不起那筆債務。
程敏雖然不清楚程述的媽媽為什麽忍心抛下兒子離開了家,但她最終還是心軟了,讓剛剛中考完就遭逢大變、無家可歸的程述住在她家裏。
她不知道她弟弟在外面欠了債,以為只是沒了家産。直到債主們找上了收留程述的程敏,每個月風雨無阻地過來她的店裏“問候”,也就是威脅恐吓,程敏才感覺到大事不妙。
強龍難壓地頭蛇,程敏找了警察也無濟于事,自己的老公也是個好吃懶做、膽小怕事的主,知道了這件事,除了對死人破口大罵之外做不了別的事,還勸她忍下來,畢竟他還不想舉家搬遷。
于是在這樣日複一日的擔驚受怕之下,本來性情軟和的程敏開始變得暴躁易怒,把罪過都歸在程述的爸爸頭上,同樣的,也把被生活磋磨出來的仇恨與郁悶發洩在程述身上。
她其實知道孩子是無辜的,但她就是忍不住。好不容易事業有些起色的時候,從天而降的債務壓得她喘不過氣,一直到現在都沒還清,她沒有辦法給程述好臉色,因為一看到他那張臉,她就會想到他那沒用的父親,心頭火起,打罵都是家常便飯。
而程述也從來都不反抗。
哪怕他已經在竭盡所能地賺錢;哪怕他努力避免花錢,一套衣服打了好幾個補丁也要繼續穿,一雙鞋子穿了兩年都沒舍得丢;哪怕他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空閑時間拼命學習;哪怕他是一個讓長輩極為放心的孩子……
在這個家裏,他還是不被待見。
/
“吃飯了。”
表妹不鹹不淡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嗯。”程述停下手中的活計,低低應了一聲,又突然開口叫住她:
“悅可,那盒榴蓮你吃了吧。”
他記得,曾經她們母女倆都是很喜歡吃榴蓮的。
“不了,”許悅可的聲音冷得像要掉渣:
“你有這個能耐買,怎麽不自己吃。”
程述靜默了一會兒,再開口,聲音啞了好幾個度:
“這是我自己賺的錢……前兩天姑姑說很久沒吃榴蓮了。”
所以他才破天荒買了一次。
“你賺的錢就不是我媽的錢了?”許悅可突然變得咄咄逼人起來:
“今天那幫人又來了一次,把貨架都弄倒了你知道嗎?如果不是我媽給在場受到驚吓的學生免了單,咱們店的口碑就砸了!”
“我告訴你,你欠我們家的永遠也還不了!”
壓抑了一整天的委屈爆發,許悅可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痛恨地瞪着眼前的人,像是隔着他控訴着那個沒有見過幾面的舅舅,發洩完便擦幹眼淚,進了店裏的內室。
程述靜靜地看着店外來來往往的車輛和行人。此時的天空在晚霞的映射下,有一種水彩畫般夢幻的美麗,而置身于場景中的程述,卻透露着一股死水般的孤寂感。
屬于十八歲這個年紀的鮮活和生氣好像從來沒有在他身上存在過。
/
晚自習上課鈴響起。
程述踩點進入教室坐下,戴着口罩的臉在一衆面孔中猶為打眼。
不過大家都在埋頭學習,也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他。
除了方棂。
視力極好的她一下便注意到了他口罩上滲出的一絲血跡,在他的臉頰處,如果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他怎麽了?
方棂皺了皺眉。
他看起來也不像是會跑去打架鬥毆的樣子……難道是被人打了?搶劫?毀容?
容易思維發散的方棂腦海裏一下子就冒出了好幾個可能性。
就算心中有再多的疑問,方棂也明白現在不是詢問的好時機。好不容易熬到下課,方棂聽到後面的人似乎是準備起身離開。
她從書包裏掏出了三麗鷗聯名的粉色創可貼,旋即想到一個大男生臉上頂着這樣少女心的創可貼好像有些奇怪,又換成了豬豬俠創可貼。
不知道他用不用得上,如果用得上最好,用得上就說明傷口不是很嚴重。
出于對幫過自己的人的擔憂,同時也是出于一個班長的職責,自覺有必要關心一下新同學的方棂也跟着起身出去。
她忍着尴尬在男廁所不遠處的欄杆那裏假裝看風景,也沒有蹲守到程述。
唉,想交一個朋友怎麽這麽難……!
十分鐘後,上課鈴響起,方棂只好捋捋被風吹亂的額發,郁悶地回到了教室。
一進門就看到程述拿着裝了一半的水杯坐下。
噢,原來他剛剛是去樓下的開水室了。難怪她蹲不到。
程述摘下口罩,正準備喝上今晚的第一口水時,卻見他的前桌正往這邊過來,邊走邊打量着他。
他記得她,他給她送過兩次外賣,她還給他遞過一瓶可樂,雖然那時候不知名姓,但她給他留下了匪淺的印象。而現在她是這個班的新任班長。他也才知道,她的名字叫方棂。
很奇怪,明明此刻她走向的是她的座位,他卻覺得她的目光帶有一絲目的性,像是沖他來的。
發現他看過來,方棂的眼睛也不閃不避,反而還落落大方地回了他一個笑。
她的視線落到他臉上那兩道細長的傷口。
還好,沒破相,看上去也沒有很嚴重。
要是這張臉毀容了還真有點可惜。方棂心想。
她走到他跟前,把創可貼放在他的桌上,指了指他的臉。
意思是專門拿給他用的。
方棂沒管程述顯然一下子怔愣住的表情,回到座位坐下了。
徒留身後的程述神情複雜。
他何其心細,看着桌上剛放下的口罩上那點不明顯的血跡,一下子就猜到了她為什麽會這麽做。而她剛剛出去,似乎也是去找他的,但是沒找到。
高中之後就沒有收到過來自周圍同學主動關心的程述拿起了桌上還是過于可愛的創可貼。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那瓶可樂,第二次是那幾顆糖。
對于別人的好,他總是會記得清清楚楚。
可真的會有人想跟這樣的他做朋友嗎?
早已被生活壓彎了脊梁的程述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