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黑羽快鬥睜開眼睛,對玻璃虛影上的自己對視。

電話亭的玻璃門上倒映着一張蒼白的臉,長睫微垂,霜雪淩冽般的寒意遮蓋了一身病氣,一點都不像是剛剛才從病床上醒來,強行翻窗跑路的樣子。

挂斷電話後,黑羽快鬥冒着虛汗的額頭抵在冰涼涼的玻璃門上,輕輕吐出一口氣,唇色淺淡,唇線緊抿,但情緒意外的穩定,大腦飛快重啓,将這一段時間裏發生的一切迅速過了一遍。

三個月前,他拿着潘多拉消失在日本,一邊從各路追殺中脫身,一邊想辦法毀掉潘多拉。

但包裹在星隕之石中的潘多拉究竟能不能令人永生先不說,星隕之石在無數銷毀手段中強調了它“夢幻”的一面,他眼睜睜看着切割機自己碎了一個角,也沒能在星隕之石身上劃下一點痕跡後,他終于放棄了。

他開始帶着潘多拉滿世界跑,最後混上一艘出海的輪渡,在海上漂了半個月,在距離日本半個地球後終于站在了土地上,然後被突然爆發的戰火給轟了一臉。

如果把接下來一個月的經歷寫成書,黑羽快鬥一定會在扉頁寫下他真誠的致辭:在二十二歲的這一年,我終于堅定的相信了聖誕老人是真實存在的。

然後開啓他具有魔幻現實主義的生活。

比如憑着多年磨練出來的逃命技巧從被管制的港口混進了貧民窟,又比如利用一切手段把自己易容成當地人,避免在貧民窟裏突然因為本地人對外國人普遍臉盲激起PTSD,當場一梭子打死。

在日本,黑羽快鬥逃命還有黑科技加持,追他的是沒有命令不允許開槍的警察;在海上,黑羽快鬥逃命還能混在船員中,殺手們也不能什麽都沒發現直接把船炸沉;在戰區,黑羽快鬥逃命就真的是在逃命,身後是連串是炮火子彈,躲在廢墟裏聽着遙遠的防空警報聲入睡,兩眼一睜,又是新的一天,新的逃跑路線。

昨天、今天、明天。

潘多拉?

那是什麽東西?

磕了這玩意兒能讓他當場變身高達嗎?

短短一個月,黑羽快鬥只有一個感想:夢幻的是那塊破石頭嗎?是永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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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幻的是這個世界啊。

哦,還有魔術。

逃命路上,發梢淩亂的青年坐在集裝箱艙門旁,在圍成一圈的孩子們看來,這個哥哥和會魔法沒有任何區別。

“他的手會憑空冒火。”

“有熒光!”

“他還能變出一只草兔子。”

“還有小鳥。”

“原來彈殼還能變成這樣嗎?”

青年眯起湛藍的眼睛,始終帶着笑的面容佐以炮火和硝煙,顯得溫和又平靜,這一車裏的小孩子們都不再縮起脖子身體,睜大了眼睛看他:

“看好喽。”

金屬冰冷的彈殼在修長靈活的手指間穿梭,時而一個變一串,時而一串又消失不見,他只是手指一晃,被掌心捂熱的彈殼又出現在一個小朋友的耳後。

在引起一陣陣壓抑的驚呼後,青年最後打了一個響指,所有的彈殼在他手上串聯起來,排列成行,在十指上交疊出一對金屬的羽翼。

層層疊疊,随着他的指尖翻動,栩栩如生的翅膀發出輕靈樂響,從每一個小朋友面前飛過。

“這是魔法嗎?”

“是魔術哦。”

是想要為大家帶來笑容的奇跡。

青年在被孩子們的家長推上離港的船後回望,趴在叔叔肩上的小妹妹沖他露出一個豁了牙的笑容。

就算是日日夜夜生活在這夢幻的世界裏,也終于能笑出來了啊。

二十二年裏最夢幻的兩個月過去,黑羽快鬥懷揣着心頭重新亮起的一點光火,帶着一身飄搖的風雨回到了日本。

他站在緊閉的房門前,手指蜷縮,遲疑着,直到那扇門忽然打開,傾瀉出溫暖的光與熱,籠罩着他被風吹透的身體。

他在這世上最後一個能傾吐心聲的人緊緊抱着他,親吻他冰冷的唇角:

“歡迎回家。”

……我回來了。

命運的終點就一定是毀滅嗎?

——終點怎麽會是我的毀滅呢?終點應該是世界的毀滅啊。

咖啡店裏,抱着熱巧克力往肚子裏塞三明治的黑羽快鬥埋首臂間,耳尖通紅,感覺自己前半個月失去的血這會兒已經被重造個差不多了。

【“他是我的戀人。”】

【偵探與怪盜的世紀之戀!】

【為愛複仇,日本警察的救世主與殺手交易,究竟是正義的堕落,還是絕望的陌路?!】

“……”

黑羽快鬥:懸着的心還是死了。

誰懂啊,買好了手機和卡,懷着擔憂和急切,打開卻是自己真名出櫃的新聞?

“現在是打信息差的時候。只要能順利獲得他們老巢和Boss的情報,我們就贏了一半。剩下的就是各方利益分配的問題了。”

彼時某刻,工藤新一半小時手打五頁計劃書時這麽說着,等問到具體方法的時候,他才帶着詭異的神色看過來,猶豫了一下才說,“快鬥,或許,你不介意在全世界表演一個瞞天過海的魔術?”

他當時是怎麽說的來着?

黑羽快鬥帶着口罩帽子用幾分鐘給自己換了一套衣服後,穿梭在人流中,抱着十幾捆釣魚線往購物車裏放的時候終于想起來了。

“如你所願,我親愛的偵探先生~”

“……”

工藤新一,你的信息差是指我和世界的信息差嗎?

“這位客人,您需要這麽多釣魚線是……?”

“還能在米花這個地方找到釣魚線真是非常感謝,你的報警電話可以先挂一下,我不是殺人犯。”

頂着店員小姐姐警惕的注視,黑羽快鬥微笑起來,藍色的瞳孔在微光中顯得淺淡溫柔,“我要為戀人準備周年禮物。”

以感謝他在連續四年都沒能實現公開戀情後終于搞了個大的讓自己全世界聞名這件令人感動的小事。

“以及……一點久別重逢的安慰吧。”

就算是真的死了的人,看到那副模樣也得突然坐起來送他一枝花吧?

【“他死後,你最想做的事是什麽?”】

不管怎麽想,自己的死從開始就打亂了他的計劃,“黑羽快鬥死後”,工藤新一第一要做的肯定不會是傷心和悼念。

工藤新一要忙的事可太多了:

找不到黑羽快鬥的屍體,無法确定人到底死了沒有,但不管死了沒有,他都要抓緊時間僞造一具屍體,用以試探組織的态度;

他甚至抽不出時間等公安的人把爆炸現場清理出來推理黑羽快鬥到底發生了什麽、現在又在哪裏,只能一邊等待屍體清點,一邊與公安密談,得到的結果還是“你再等等,我們過個審批”;

他要利用“黑羽快鬥即怪盜基德”來提高黑羽家親鄰可能包庇的嫌疑,确保他們全部在警方的視線中,同時利用“黑羽快鬥的死亡”來轉移組織的視線,引誘組織迫不及待的露出破綻;

他還要利用“我和黑羽快鬥的愛情故事”讓民衆把注意力從已經發生過的案件上轉移到“偵探和怪盜的隐私大曝光”上,做一個瞞天過海的局,盡可能減輕民衆對案件的關注的同時,提高民衆對組織的認知和警惕——暴露的黑暗就會像大白天突然眼前黑了一塊一樣明顯,倒逼公安上層提高對組織的關注度;

他要組織在今天就慌不擇路地走上他為他們選擇的絕路。

用代價最小的辦法。

用不浪費“黑羽快鬥的死”,最好的辦法。

那一束藍玫瑰,是他最後一點極私人的情緒波動。

——奇跡與不可能實現的事。

他的戀人是一位魔術師,是一位善于帶來奇跡、讓一切不可能變可能的魔術師。

神不能為我帶來奇跡。

黑羽快鬥可以。

工藤新一将餘光從那件白西服上收回,冰涼的手指搭在頸部,擦過小黑方塊的邊,系好襯衣的扣子,重新站起來,回到密室的偵探人設。

“你還想知道什麽?沒有其他想問的,我們就去下一間。”工藤新一看向面無表情的少年,将情緒再次收斂到極致。

Ace這會兒對他不感興趣,未知和不安讓他煩躁更多,“這個案子又是怎麽回事?你已經全都知道了?”

“你好像格外關注這個案子。”工藤新一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因為北凜花?”

頂着少年陰郁的目光,他用平和的語氣說,“我的确對這個案子更熟悉一點,因為也跟我的戀人有些關系。”

“不久之前,他因為世交關系被邀請去為武田頌岐的表演壓場——大概就是這個原因,間接誘發了案件的發生。”工藤新一回憶起事件的前因後果,“武田頌岐和他的父親是朋友關系,十幾年前一直以‘命運的對手’相稱,并不同臺表演,但提起一方時總會想起另有一方。他們的巧思和技術都屬最高一等。”

“但他沒能達到黑羽先生那樣的高度。武田頌岐不是靠天賦吃這碗飯的人,他不是半路出家,反而是為表演魔術傾盡所有,一生無妻無子,當他靠努力在三十四歲出名的時候,黑羽先生才二十歲。”

“在黑羽先生突然去世後,他才終于獨自站在那個巅峰,近十年都無人能超越。”

“直到黑羽先生的兒子同樣在二十歲那一年嶄露頭角。‘黑羽’這兩個字才終于成為了他的噩夢。”

“當他親眼看見‘黑羽’的魔術表演後,他就意識到:黑羽快鬥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在魔術界取得比他如今更高的成就。”

“他在付出一切努力後終于在這個魔術世界的巅峰盡情綻放自己的光芒時,發現有一個比他年輕二十歲的‘黑羽’将會在短短幾年內攀升到一個他無論如何也無法趕超的高度——他的前半生與一個‘黑羽’平分光輝,他的後半生則被另一個‘黑羽’奪走一切。”

“‘如果他也像他的父親一樣突然死掉就好了。’”

原本平穩敘述的工藤新一慢了半拍才意識到自己在這裏卡住了,眨了下眼,他才接着道,“可他真的和黑羽先生是朋友。”

“他沒有辦法對黑羽先生的孩子下手,就只能眼看着黑羽快鬥走到他的面前,他再用長輩的姿态,請一個‘二十歲的黑羽’在原本獨屬于自己的舞臺奪走他的觀衆。”

“但黑羽拒絕了。”

——武田前輩真的很好。能夠有機會跟他學習就已經很好啦。能夠在舞臺上表演當然更好,但我果然更想要和武田前輩一起享受魔術帶來的樂趣啊,有什麽比成為觀衆更好的方式呢?

——魔術是為觀衆帶來笑容的奇跡。如果背離了這個初衷,魔術在魔術師的眼中究竟是什麽呢?

“魔術在魔術師的眼中究竟是什麽呢?”工藤新一輕輕嘆了口氣,“我可沒有見過以‘掩蓋罪行’為目的的魔術表演啊。”

“這個名為中島祢音的人在偶然間得知了武田頌岐的苦惱,并為他分享了一個絕頂的解壓方式——施虐欲簡直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劣根性之一。”

“他不小心殺死了中島祢音帶來的女孩兒,用這個號稱能變化一切的魔術箱試圖掩蓋罪行,最後,卻被他摯友的孩子揭穿了一切。被抓後,人還沒進審訊室,在路上就出車禍身亡了。”

“‘黑羽’于他而言的确是噩夢也說不定。”

“而北凜花,就是承受這一切的人。”

北凜花。零時香。兩個女孩兒。兩起命案。

“北凜流案後,她的失蹤是因為被中島祢音帶走了?”Ace忽然有了一種奇異的預感,“也是中島祢音引誘北凜流犯下罪行,最後北凜流被自己的惡果反噬,他隐在幕後,卻帶走了北凜花?”

“看起來的确如此。”工藤新一沒去看那身白西裝,“既然他讓我看到了這張卡片,隐瞞事實真相意義也不大了,這的确就是真相了。”

“只不過,你真的還要聽接下來嗎?”

他不帶一絲情緒的問Ace。

那雙眼睛和最開始見到他時一模一樣。不,應該說是始終如一的平靜。

是一種包容着一切驚濤駭浪的穩定。

Ace被他注視着居然也沒有感受到太大的不适,哪怕他幾乎已經得到了答案。

“北凜花大概還沒死。”

“他們兜了這麽大個圈子,不會只是為了讓她死在夏威夷。”

工藤新一重新戴上手套,走到化妝室裏最大的魔術箱前,将上面摞着的鳥籠和兔籠放到一旁,活物的氣息一旦遠離,Ace無師自通般的意識到:這是一種掩蓋氣息的方式。

用動物的糞便來掩蓋屍體腐爛的氣息。

他面無表情走到魔術箱前,看着工藤新一将它打開,顯露出裏面的現場痕跡固定線。

那是一個小小的蜷縮起來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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