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
第十章
這句話說完,賽維塔像是某個開關被打開了一樣,開始滔滔不絕,從“我知道您跟父親不一樣,您倡導衆鴉平等,不會炫耀您的暗鴉長子,您一定會把他藏起來,讓他成為鴉群中的普通一員,不會特別關照他,希望他完全靠自己成長起來。”開始,中間“我也可以理解您不告訴我和父親我兄弟的存在這個決定……”到“……所以
我能想到找到兄弟的唯一方式,就是鴉衛的決鬥籠,我的兄弟一定強于所有人,就像我一樣,能在決鬥籠中與我一較高低的暗鴉守衛一定就是我的兄弟。”
他一口氣說完,猛烈地閉了一下眼。
科茲笑出了聲:這清奇曲折的腦回路,确實是親生的。
科拉克斯沒覺得有什麽好笑,他只是困惑地看了一眼科茲,伸出手摸了摸子嗣的頭頂,賽維塔不自覺地微微側頭,像是撒嬌的小貓一樣,渡鴉柔聲詢問,“賽維,你為什麽要執着于尋找暗鴉長子?”
一直沒說話的科茲慢悠悠地聲音傳來,“我建議你收回這個問題,科沃斯,這個答案你不會想知道的。”
科拉克斯一愣,他不懂,反倒是賽維塔像是被點着了一樣,壓着最低禮貌限度的邊兒對自己的父親沉聲道:“我不認為我尋找兄弟的目的,會讓兩個父親為之蒙羞!”
科茲無辜攤手,意思是我盡力了,科拉克斯拍了拍賽維塔肩膀,“賽維?”
賽維塔吸了口氣,用他這輩子最理所當然但是莫名其妙又有點兒心虛的語氣對科拉克斯說,正如您和父親得關系一般,我認為您的暗鴉長子理應是我的伴侶。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就算是科拉克斯的大腦也空白了一瞬,他先是看着自己英俊、抿緊嘴唇,顯出一點兒奇妙的氣急敗壞的兒子,又看向自己的伴侶。
科茲居高雙手,“他沒跟我說過,我猜的。”他想了想,補充了一句,“你應該知道,基因父親的喜好與感情變化會直接影響子嗣,然後,親代本來就容易給子代造成印随,無論是好的壞的,感情傾向或者生活習慣。所以他想娶個鴉崽子老婆很正常啊。”
科拉克斯依然很震驚,他楞了好一會兒才遲疑地道:“可賽維是阿斯塔特啊……”
“十九道手術裏沒有閹割這一條,父親大人。”賽維塔刻薄地說。
“雖然阿斯塔特修士們普遍認為□□可恥,但有确實不犯法。”科茲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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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說的是伴侶,不是□□,父親。”賽維塔隐含怒氣地看向科茲,科茲“蛤”了一聲。
“找到伴侶然後禁欲麽?很有想法啊賽維。”科茲說。
賽維塔閉了一下眼睛,轉頭看向自己的另外一個父親。
科拉克斯的中樞處理系統剛把事情消化完,他決定先不管賽維塔問題言論的後半段,先解決掉前半段再說。
他往後退了一步,示意賽維塔往他剛才站的地方看。
賽維塔知道辦公室下面就是科拉克斯的個人實驗室,他不知所謂地看向父親。科拉克斯指了指地板,“這裏,你的兄弟。”
“……?”賽維塔眯起眼睛,過了好一會兒還是非常茫然,科茲慢悠悠地說,“賽維,除了你的父親把他的暗鴉長子藏匿起來之外,你有沒有別的推測?”
另外一種……可能?賽維塔眨眨眼,腦海裏忽然滑過一個相當不妙的想法。
科茲同情地看着自己的長子,“有沒有一個可能,你的暗鴉兄弟,此刻還是一枚基因種子,正躺在下面的基因冷凍箱裏呢?”
賽維塔露出被雷劈了一般的表情。完完全全地噎住了。
科茲同情地把他帶了出去,穿着一身樸素長袍的午夜之王背着手,和群鴉王子往阿斯塔特休息的旗艦底層走去,他走了一段,忽然頓住,轉頭看身後的兒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贊許地說:“決鬥籠毆打征婚,可真有你的啊,賽維,真不愧是科拉克斯大人的兒子。”
說完這句,阿斯塔特們的休息室入口到了,科茲停住,目送賽維塔灰頭土臉地去找羅夏道歉,他慢悠悠地走回辦公室。
科拉克斯沒什麽表情地坐在他那張巨大的辦公桌後,但是科茲知道,他心煩意亂。
他坐在科拉克斯對面,狠狠地嘲笑了賽維塔的決鬥籠毆打征婚計劃,反而是科拉克斯維護了兒子幾句。
科茲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颌,他說,你說羅夏怎麽想的?
科拉克斯完全漆黑的眼睛看向他,科茲表示賽維塔在決鬥籠相當受歡迎對吧,很多人是抱着學習的态度跟他戰鬥,挨他一頓揍回去自己琢磨,要再挨下一次也是很久之後了,但羅夏是短時間連續挨了五次揍哦,他倆有私仇?
說到這兒,科茲一琢磨,不對,如果說羅夏對賽維塔有私仇,何必上決鬥籠大庭廣衆之下丢人地挨五次揍?賽維塔對羅夏有私仇那就更不對了,群鴉王子那是能忍隔夜仇的人?決鬥籠裏第一次就能貼着規則的邊兒把羅夏打到幾個月爬不起來。
然後科茲忽然頓住,了悟地哦了一聲,随即科拉克斯臉上也露出了“不會吧”的表情。
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同情誰。
科茲放松地往後靠。這個房間裏所有家具的尺寸都是按照原體的身材來的,非常舒服,科茲眯起眼睛看科拉克斯。
他和科拉克斯最大的差異就是眼睛,午夜領主的眼睛鞏膜上還有些微的白色,他眯起眼睛的時候,就帶上一股淩厲的壓迫感。
他看了好一會兒群鴉之王,科拉克斯的心煩意亂肉眼可見地堆積,他敲了敲桌子,“賽維哪句話戳到你了?你像是被迫想起了相當難過的事。”
科拉克斯完全漆黑的雙眼盯了他一會兒,随即渡鴉振翅,掠過桌面降落在他的懷中。
科茲穩穩當當抱了他滿懷。
科拉克斯身高和他差不多,坐在他腿上還非要把腦袋擱在他肩膀上的樣子,簡直就像是一只不知道自己已經有50千克重還要跟主人讨抱抱的大狗。
但科茲喜歡。他喜歡他的小渡鴉只向他一個人撒嬌。
他伏在科茲肩上一動不動,科茲撫摸着他的脊背也不說話。
良久之後,科拉克斯幹澀聲音響起:“康,我的基因有問題。”
“比如?”
“有一定比例的鴉衛會在戰鬥中陷入瘋狂,他們會像狂戰士一樣沖鋒,活着回來的人能恢複理智的也很少——軍團內部把這種變異叫為‘黑印’。”
“……聽起來像第九軍團血渴的低級版本。”
科拉克斯點頭,他皺眉,沒有說話,科茲把他的頭發攏在一起,開始編辮子,“有解決的辦法麽?”
“……有一點辦法了,但治标不治本。”
科茲點點頭,沒說話。科拉克斯換了個方向擱下颌,“……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我?你告訴我之前我什麽都不知道,但你的基因有問題,我多少察覺一點。”科拉克斯說要混血基因種子的時候,他就大概察覺到有什麽了。
他相信科拉克斯主要的理由就真的是為了造一個牽絆錨定他的精神世界,但他一定還有別的理由。
只不過這個“別的理由”今天确定了。
午夜領主的基因種子自來以純淨著稱,科拉克斯手裏有一枚珍貴無比的,混有午夜領主和暗鴉守衛兩個原體混血的種子……嗯……科茲想了想,“賽維的基因沒有任何問題,他連我的精神問題都沒有遺傳到。”
“……”科拉克斯還是沉默。
“……伯勞有麽?”他稱呼那個還未降生的暗鴉長子為伯勞,他似乎“預知”了關于這孩子的未來,但是他從未說過,科拉克斯也沒有問過。
“……還不知道,但是——”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這回換成科茲皺眉了。
他把科拉克斯推開一些,幾乎有些嚴厲地看着自己的伴侶,“科沃斯,說清楚,全部。”
為了讓子嗣們免于黑印,科拉克斯決定研究他自己的基因種子。
他當然舍不得碰他首生長子的種子,于是他想了個折中的辦法:他試圖克隆混血種子出來研究。
然後這個舉動讓他窺見了原體背後的至深黑幕。
成功或者沒成功,都不會讓他驚訝,也不會讓他窺見隐約的、讓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實驗的結果就在于很難界定是否成功——他克隆出了一顆普通的、阿斯塔特混血種子。
他模拟了這顆種子的使用結果,無論多少次,數據結果都明明白白地告訴他,這就是顆普通的阿斯塔特種子。
但是科拉克斯很清楚地知道,所有告命長子确實與其他阿斯塔特有本質的不同。
他檢查了真正的混血種子,進行模拟計算,這顆種子将會帶給他一個強大不遜于賽維塔的子嗣。
然後這條線索與另外一個常識聯系在一起:由原體生殖腺取出的種子強于從原體血液中提取的種子強于阿斯塔特自身生殖腺內的種子。
——如果只是單純的基因技術,這種退行根本不符合技術邏輯。如果是基因根本性持續退行,那即便是從原體血液中提取的種子也會持續退行,但沒有,等它過了一代,成為阿斯塔特種子之後,就維持性狀,跟所有其他種子一樣,持續穩定的生産。
從這個角度去思考,阿斯塔特生産的基因種子才是穩定的、量産的、不退行的基因工程産物。
那麽,由此得出一個結論,比阿斯塔特種子強大,但是不可複制的産自原體的這兩種種子,與阿斯塔特種子的唯一區別是,它們和原體有緊密的聯系——而且與強度成正比。
也就是說,是原體本身持有的某種“物質”賦予了這份強大,而這個“物質”與基因毫無關聯——它只能産生在原體體內,不屬于基因的一部分。
思考到這裏,就不能不聯想起原體們不合理的天賦與強大。
對基因工程而言,最難的是從0到1,如果帝皇可以制造出21個原體,代表技術已經被攻克,他制造出21萬個也問題不大,那麽他為什麽不這麽做呢?
答案就是,原體的制造中,一定使用了連帝皇也無法量産的某種技術或物質。
聽到這裏的時候,科茲不自覺地繃緊肩膀——他的耳朵和心髒發癢,他幾乎是祈求着科拉克斯不要說出那禁忌的單詞:混沌,知曉即被污染。
他可能是最早察覺到他們的誕生有問題的原體之一。
他在無數個混亂的“預知”中隐約拼出了“真相”。
注定有一半的兄弟要堕落。他很早就看到,而這份堕落的萌芽則在更早更早,早在他們出生之前就被植入了他們的最深處——靈魂之內最本質的部分。
所有原體都是——他清楚地“看到”了。
他也清楚地“看到”了科拉克斯的堕落,這是他竭盡全力要避免的,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科拉克斯知道“混沌”的存在,他絕不可以被污染——
科拉克斯看着他,緩緩開口,科茲屏住呼吸,死死看着他,“……我認為,父親使用了異形的技術。”
科茲弦猛地一松,而就在這瞬間,科拉克斯倏然靠近,貼得極近地看他,“……你認為我會這麽說麽?康拉德?”
他完全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視着伴侶的面孔,科茲只覺得胸口被擂了一拳,糟了,中計了!
科拉克斯慢慢綻出一個笑容,“……哦,你果然知道。真相比使用異形技術還糟糕,對麽?”
“康拉德,告訴我,那是什麽。”
科茲一動沒動,他連眼都沒眨。
科拉克斯也沒動,他們兩人像黑夜凝成的雕像,完全的靜止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科拉克斯慢慢從他膝蓋上站起來,他雙手環胸,看起來很随意地靠在桌子上,低頭看他,“哦,又在想,我到底知道多少了?康?”
“……打算拷問我?小鳥?”
“我沒有拷問你的理由,你又沒有做讓我生氣難過的事。你當然有權力保守你的秘密,我無權幹涉。”科拉克斯平靜地說,說罷,他異常從容地換了個話題,把話題重新繞回到賽維塔身上。
他說,賽維塔無論如何也學不會暗鴉的暗影潛行。
科茲警惕地附和了這個話題。他的渡鴉可不會這麽容易放棄目标。
科拉克斯說,他其實思考過這個潛行能力的本質,得出的結論相當有意思。
首先,這個技能并非靈能。
科拉克斯本人靈能絕緣,鴉崽子裏靈能者的比例堪稱全原體倒數,少到連智庫都快湊不出來的慘烈程度。
其次,這個技能只有他的子嗣能學會。
“賽維學不會也情有可緣,很多技能确實跟基因種子息息相關,畢竟他本質是個蝙蝠,只是混的有渡鴉的血而已。”科拉克斯解釋了一句,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再次,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只有拯救星裔的鴉衛才能學會暗影潛行。
“我最開始以為是和星球有關系,我觀察了很久,我發現,準确說來,只有移植了用我的血制造出的種子,和這種種子的後裔們,才有一定的比例能學會。用泰拉鴉衛們的基因種子制造的阿斯塔特,即便是拯救星出身,也一個能學會的都沒有。于是我做了一件事,我檢查了泰拉鴉衛和用我的血繁衍的鴉衛的基因。”
說到這裏,科拉克斯極其古怪地笑了一下,他雙手撐在身後的桌子上,向後仰頭,望着天花板,極深地嘆息了一聲。
他發現,從他的血而生的鴉衛中,有一定的比例,會比泰拉鴉衛多出一段陌生基因——這段基因來自于他的血。
這是一段隐性基因,只在某些合适的個體內成為顯性,而持有這份顯性基因的人,無一例無都學得會暗影潛行。
辦公室的天花板上還留着法爾為他精心布置的貴金屬與寶石鑲嵌的壁畫,二十幅巨型壁畫描繪神與神子的主題,十九名原體簇擁着中間的帝皇,獻上他們的忠誠。
科拉克斯看着上面離帝皇最近的子嗣——在暗鴉守衛之主的辦公室穹頂上,那自然是他。
“每個軍團的阿斯塔特都是在原體失散後,使用實驗室裏保留的原體原初基因制造出來的。”
“也就是說,沒有那段來自于我的陌生基因的,才是父親最開始制造的‘我’的基因。”
“那麽,是誰把多出來的基因放進我的基因組呢?”
“科茲,這可是一段基因,人體,就算是阿斯塔特或者是我們,只要基因最基礎的點位有一個錯誤,我們都可能不再是人形,但是我的基因裏,整整多出了一段,而且這一段還能讓我的子嗣們獲得強大的能力,這可能是巧合麽?不,絕不。”
“改動我的基因的不可能是父親,如果是他的話,原初基因裏就應該含有這段基因。”
說到這裏,他垂下頭,告知科茲他的結論:有人對他的基因動過手腳。
要來了。科茲不動聲色,他甚至看起來放松了一些。
“那這段基因是什麽呢?我思考了很長時間都得不出結論,但是當我開始克隆混血種子的時候,兩個問題合流了。我認為,有某種東西——我現在姑且叫它‘本質’,這種東西,是父親創造我們的時候,放在這21具軀殼裏,是我們強大的根本。但它無法量産,無法複制,非常可能只有21份。這恰好解釋了為什麽原體種子強于原體之血強于阿斯塔特的種子,因為它們的強度跟‘本質’的聯系正相關。而我身體內那段多出來的基因,是這份‘本質’的某種外顯,它成為了我的一部分,它被穩定成了一段基因,通過我的血做成的基因種子遺傳給我的子嗣。”
“這是我的所有推測,不知道對不對,因為無法驗證。”
說到這裏,科拉克斯笑了一下,他非常非常平靜地看向科茲,科茲陡然發現,自己從一開始就上套了。
科拉克斯情緒穩定到他這種瘋癫程度都能包容,怎麽會心煩意亂到讓他看出來呢?
——這是成熟了的渡鴉,設下的隐蔽而巧妙的陷阱。
他聽到他的伴侶用平穩的聲音對他說,“康,你現在告訴我的話,你還有是機會騙住我的,如果你讓我自己去查,那你就連騙住我的機會都沒有了。”
“可就是我現在告訴你我知道的,你也一樣會去查不是麽?”科茲淡淡地說。
科拉克斯沒說話,科茲向他伸手,他盯着午夜之王蒼白纖瘦的手指片刻,慢慢把自己的手放上去,他重新跨坐到伴侶的膝蓋上。
科茲輕柔地把他抱了滿懷。
他說,接下來的話,我發誓都是真的,我用你和父親的名義發誓,這樣,你相信麽?
伴侶與父親,是對科茲而言比自己的生命、榮譽、尊嚴都更重要的東西,是對科茲而言唯一不可違逆的誓言。
科拉克斯緩緩點頭,搭在伴侶胳膊上的手臂無意識地微微收緊。
“我不像你擁有天生的生物基因方面的知識,我只是隐隐約約察覺到基因方面的問題,我是從我知道的角度來推測的,比如靈能,比如我的‘預知’——我接下來告訴你的話,我發誓絕無一句謊言,但所有都是我個人的推測,我從未和別人說起,自然也無從驗證,我不知對錯,不明究竟,就算這樣,你也要聽麽?”
渡鴉莊重地點頭,科茲也點頭。
他吸了口氣,“我認為,我們的誕生,源自一個交易……”
他們的父親與某種人類之外的力量、或者說存在,進行了交易,正如科拉克斯的猜測,他獲得了21份物質或者說技術,也可能是某種力量,總之,他将其封閉在自己子嗣的軀殼之內,以使他們超凡入聖,成為行走于大地上的半神。
但任何交易都要支付報酬。
二十一個半神的報酬是什麽?科拉克斯無法想象,科茲凝視着他,他忽然對科茲即将出口的話生出一種本能的戒懼。
他想捂住科茲的嘴求他別說了,但是他用理性束縛住自己,聽他說完。
科茲凝視着他,“……代價是,半神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