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閑情逸致

第15章 閑情逸致

那碗醒酒湯剛剛全部喂完,柳靜水放個碗的功夫,沒有人扶着,楚晏便軟軟地倒在了柳靜水肩上。

感到肩上一重,柳靜水趕忙伸手把人摟住。等他靠穩了,摟住人的手才慢慢松開,柳靜水兀自在旁邊喝茶。

這小吃攤裏的,自然不會是什麽名貴的茶。那茶水不過是用來解渴的,微微有些茶的味道。但他還是一點點慢悠悠地喝着,好像這種普通得甚至有些粗劣的茶葉也很值得品味一樣。要不是他坐的地方是個小吃攤,恐怕別人還會以為他是個雅集上的文士,正在花前細品香茗,等待着與好友一同撫琴論道,執麈清談。

聽見楚晏輕哼了幾聲,柳靜水垂眸望去,楚晏還在閉着眼睡覺,不像是要醒來的樣子。他小聲地在喊着什麽,似乎又是在叫娘親。

柳靜水望着他熟睡的面容,楚晏的樣貌比大多數胡人都要柔和些,應該是有漢人血統,莫非他娘親是漢人,所以醉酒了才把自己當成他娘親了?不過醉酒的人哪裏還分得清胡人漢人,更何況自己的外表哪裏都跟女子不沾邊,會把自己當成他娘親,應該也沒什麽原因,純粹是楚晏醉得太狠。

他正要移開目光,一個少年人的聲音忽然在身前響起:“柳先生!”

聞言擡頭,只見到一個黑衣少年滿面帶笑,取下頭上鬥笠坐到了對面。

那少年的黑衣上,用銀線繡了鶴紋。在碧峭橋十二峰中,會穿這種鶴紋玄衣的,只有藥王谷中人。如今的那位藥王,到現在只收了三個弟子,眼前的少年便是藥王那三個徒弟裏年紀最小的一個,名叫陸争。

與那大師兄二師兄冷漠孤傲的性子不同,這小師弟很是活潑開朗,一點也不肯安安分分待在藥王谷裏,經常跑出來走動。因着隐山書院與藥王谷毗鄰,陸争便喜歡跑到隐山書院裏玩,這一來二去的,隐山書院上上下下幾乎都認識他了。

新年将近,想來藥王谷裏也還是那種冷清的樣,陸争哪裏會忍得了。山中城鎮裏熱鬧,陸争會按捺不住跑出來玩也不奇怪。

“小陸。”柳靜水聲音極輕,朝楚晏瞥了眼,示意陸争小聲些,“小點聲。”

陸争忙壓下聲音,而後道:“今年的雅集請帖怎麽還不來?”

他所說的自然是隐山書院每年在上巳前後舉辦的琴川雅集,每年藥王谷四人都在受邀之列。陸争喜歡熱鬧,當然對這雅集極是期待,連年都還沒過就已經迫不及待了。

柳靜水笑道:“怎麽也要等到二月,這年都還沒過,那麽急?”

“唉……怎麽還有那麽久……”陸争長籲短嘆一番,眼睛一轉,看向楚晏,“柳先生,他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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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火宮楚晏。”柳靜水輕瞥楚晏一眼,“你聽過?”

“聽過聽過,前兩天去書院玩,他們都說來了個長得很好看的胡人,就是他啊?”陸争說着仔細看了看楚晏,“真的挺好看的,我也喜歡這長相。”

柳靜水輕笑一聲,又擡起了茶杯,心想這人生得好看,還真是容易讓別人心生好感。

陸争又道:“他怎麽了啊?出來玩還能玩睡着了?”

柳靜水淡淡道:“你聞聞。”

“你身上的香料,那種溫明草的味道,還有酒味。”陸争嗅了嗅空氣中飄散來的氣味,細細辨別,“他喝醉了?這酒氣不重啊,只喝一點就醉了?”

柳靜水道:“是醉了,喂了醒酒湯也沒醒的跡象……你有沒有帶什麽能解酒的東西?”

他才說完,陸争便往袖中拿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粒藥丸遞去:“保證清醒。”

柳靜水便将這藥丸給楚晏喂下,藥王谷的東西見效奇快,不過一眨眼,楚晏竟然就有了反應。他眼睛眯開一條縫,哼哼兩聲,緩緩睜開了眼。

這是在哪兒,怎麽就睡着了?剛剛好像還看見媽媽了……楚晏看着周圍,本來還迷迷糊糊的,眼睛一對上柳靜水,發覺自己靠在他肩上,楚晏一個激靈,連忙正坐起來。

他環視一周:“我們這就下來了?這到哪兒了?”

“醒了。”陸争頗為得意地笑道,“我說得不錯吧?這可是我自配的清神丸,再怎麽困,吃下去就清醒得很。”

“在玄機門附近。”柳靜水答了楚晏,又一挑眉,朝陸争道,“原來清神丸是你配的?”

清神丸在書院裏極是流行,有的人怕犯困被先生抓到,便會吃一粒。柳靜水見過書院學生用清神丸,沒想到居然還是藥王谷的小師弟弄出來的。

“就是我配的。”陸争在這山間四處蹦跶,大冬天的居然還流汗了,此時拿着鬥笠扇了扇風,“要不要謝謝我?跟我說說今年打譜大會的定題是什麽?”

打譜大會是琴川雅集上的一項文士活動,每年發出請帖時便會告知定題,也不是多大的秘密,柳靜水便直接說了出來:“《鶴鳴九臯》。”

陸争一聽,雙眼頓時一亮。藥王谷衣上紋路便是鶴,也憧憬鶴之逍遙,打譜大會定題是《鶴鳴九臯》,他自是興奮不已。

“可以,甚得我意!”陸争說着起了身,“我去玄機門轉轉,回見!”

說完便戴上鬥笠往外走去,這一桌上又只剩了兩人。

楚晏還有些懵着,想問的問題太多,都不知道說什麽了。卻見柳靜水一偏頭,輕輕笑道:“怎麽喝的……一杯就醉了。”

他話一說完,楚晏的臉頓時就紅了,又羞又氣。

其實楚晏還是第一次喝中原的酒,完全沒想到中原的酒那麽可怕,居然會讓自己如此輕易醉過去。實在是有些丢臉……

還好柳靜水對他醉酒之後的事只字不提,他不知道自己醉過去之後對身旁這個人做了什麽。否則他現在恐怕不只是臉紅,應當是羞憤得要找個山崖跳下去冷靜冷靜。

“以後不喝了。”楚晏輕哼道,“那種味道,那麽辣,沒什麽好喝的。”

柳靜水仍是笑,笑得楚晏覺得自己受到了極大的歧視和侮辱。他很想問問柳靜水笑什麽,可又感覺那樣會顯得自己有些氣急敗壞,便忍住了。柳靜水倒也及時收斂了些,沒有把他惹得太惱。

“餓不餓?”柳靜水溫聲道。

出來那麽久,楚晏也就在那飛鳶上喝了杯酒,到現在可是什麽都沒吃過。這小吃攤上又彌漫着各種食物的香氣,被柳靜水那麽一說,他立即感覺到腹內空空。

“餓……”他往旁邊一看,見到桌上那些小吃菜肴,更覺得心癢難耐。

而自己的這桌上,卻只有一壺茶,柳靜水居然一點吃的都沒點麽?一點東西都沒要,這小吃攤的老板居然還沒嫌棄他們趕他們走?楚晏心裏還在奇怪,就見有人擡來一碗面。

“二位慢用。”那人笑呵呵地把面端至兩人面前,又去忙活了。

這碗面一擺上,桌上頓時肉香四溢,勾得楚晏食指大動。

柳靜水問道:“這個你能吃麽?”畢竟楚晏不是中原人,柳靜水又摸不清他喜好,生怕他有什麽忌口的。

楚晏倒是點了點頭,拿起筷子便要動手。不過他在西域生活,哪裏用得上筷子這種東西,才來中原不過幾月,完全用不慣。他笨拙得像是個剛開始學用筷子的孩童,要挑起那些細細長長的面條,簡直比學會柳靜水那招“解落三秋”還難。

明明吃的就在面前,可卻怎麽的吃不着,楚晏一雙美眸狠狠瞪着又一次滑落回碗裏的面條,直想摔碗。

桌上又多了幾道小點心,柳靜水依舊喝着茶,偶然回頭一瞥,見他碗中食物一點都沒減少,不由奇怪。再看他拿着筷子眉毛微蹙,面有愠色的模樣,便猜到什麽。

柳靜水也抽了雙筷子,穩穩握在指間,失笑道:“這樣拿。”

楚晏擡眸看一眼,學着他的樣子拿好。正要再下手,柳靜水手裏的筷子卻伸進了碗裏,挑起面條。

怎麽?還要跟他分一碗吃的不成?

楚晏奇怪地看着他,那一筷子面條送到自己面前卻停住了。

柳靜水微微偏頭,在楚晏的眼裏,他笑得有幾分挑釁。

這是什麽意思,楚晏當然知道,他怔了半晌,最後瞪着柳靜水,惡狠狠地張口吃了這一筷子面。之後柳靜水便放下了筷子,沒有再逗他。得了指點的楚晏總算是能好好把這碗面吃下去。

“玄機門就在這附近,所以這邊會有人賣些機關做的小玩意兒。”柳靜水見楚晏已經在用帕子擦拭嘴邊,便把茶杯放好,“阿月他們去逛了,你要去麽?”

楚晏氣消得奇快,立馬換上笑臉:“走啊,你帶我逛!”

柳靜水這便起身結了賬,兩人剛走出茶攤,就見幾個小孩子拿着機關木鳥在玩耍。見旁邊的小攤上就在販賣這種木鳥,楚晏便走過去看了一眼。

木鳥的腹部設了一個小機關,按下那機關之後,便可緩緩飛到空中。不過能飛的時間也不是太長,一會兒就落下來了,雖然看着新鮮,但細細想想,好像也沒什麽好玩的。

“這不過是玩具。”柳靜水站在一旁道,“玄機門近來研制了一種用來傳信的木鳥,速度極快,飛得也遠。不過造的數量不多,書院裏也只有五六人得到了。”

楚晏笑道:“那這五六人裏,也有你吧?”

柳靜水道:“有是有,不過也用不上,沒什麽信要送的。”

兩人繼續走着,臨近佳節,山中人比平時多些,各種小攤上不缺人光顧,有的地方甚至人頭攢動,擠作一團。人太多的地方,楚晏看一眼便不想過去,最後兩人幾乎都沒去看什麽東西,倒不像在逛街,而只是随便散步了。

山風徐徐,吹得楚晏那一身飾物叮當作響,總讓柳靜水忍不住側目一望,四周的喧鬧人聲反倒不如這叮當響聲清晰。

兩人一路閑聊,喧鬧聲中忽然響起一個楚晏極是熟悉的聲音:“少宮主!”

這聲音……楚晏聞言回身,果然見穆尼朝自己奔來:“穆尼。”

他不是在寺廟等着的麽?

“少宮主,我一直不見你出來,便來找你。”穆尼額邊都有些汗,看來是跑了很久,見着楚晏才松了口氣。

穆尼當侍衛當得可是盡職盡責,在那寺廟旁守着馬車等了那麽久都不見楚晏出來,當然心急了。因為擔憂楚晏安危,便一路找了過來。誰知楚晏一點事都沒有,還在這跟人有說有笑的。

楚晏朝他一笑,提起手中一個小袋子搖搖:“穆尼,快來嘗嘗這個桃花酥。”

那些小玩意兒是沒怎麽看,吃的倒是買了不少。

穆尼一聲不吭地跟到他後面,在他的再三逼迫下才勉為其難地吃了一口。

楚晏笑眯眯地看着他把東西吃下去,還要再拿塊桂花糕出來,穆尼卻跟受到驚吓一樣,迅速後退了幾步,跟他們兩人拉開了距離,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們身後。見此情狀,楚晏便覺十分無趣,自己把那點心給吃了。

沒走多久,柳靜水忽然停下,楚晏還沒明白他是為了什麽駐足停步。便見他到一個糖葫蘆小販面前,給了銅板,取了一串糖葫蘆,接着手中的糖葫蘆便遞到了自己手裏。

“給我?”楚晏愣了愣,拿着那串糖葫蘆,疑惑地看了看旁邊那些同樣拿着糖葫蘆的小孩子。

柳靜水道:“吃了能變聰明。”

楚晏立馬發覺不對,眯起眼道:“你在說我傻?”

柳靜水淡笑道:“豈敢。”

楚晏冷冷哼了一聲,卻是一點惱怒的意思都沒有。

江浮月先前囑咐過,天黑前柳靜水得回到書院去。回書院路上要費些時間,在這兒逛一會兒也差不多到了時候。看這日漸西沉,時辰也不早了,三人便回了停飛鳶的地方。他們運氣也算好,這次來的小飛鳶還比之前大一些,夠三個人坐下,便重新乘了飛鳶,回了那寺廟裏去。

可在那馬車旁等人的,卻已經不是出門時的那名車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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