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流月鏡心
第16章 流月鏡心
他們出門時只叫上一名車夫,進寺廟之後便只有穆尼與那車夫在外等候。本就是出來游玩的,誰會有多高的警惕之心,再說穆尼武功高強,便是遇上什麽來生事的,有他在也無需擔心。沒想到穆尼一離開去找楚晏,這邊就出事了。
車夫倒在了馬車旁,三人見狀還當是遇上了什麽劫匪。柳靜水連忙上前一探車夫鼻息,車夫呼吸還正常,不過是暈了過去。正要再去馬車裏看一眼,這時卻從車內傳來一個男子聲音:“慌什麽,只是暈了而已。”
随後車簾一開,從中走出一個白衣人,走動之間也如楚晏那般發出一陣叮叮當當的清脆聲響。
竟然是一個胡人。
這人一頭金發垂落,眼中似有汪洋大海,眉間紋了一彎新月。他笑吟吟地坐到車簾前,藍色的眼眸輕輕眯起,狡黠得像一只貓。
他的膚色白到有種透明的晶瑩之感,甚至有幾分病态,又穿了一身白衣,身上金飾閃動着光芒,整個人都有一層淡淡的光芒。與楚晏那明豔如火、華麗張揚的美完全不同,他的外表溫靜得像是一汪清水,又似高山白雪,聖潔而空靈。可惜他的氣質卻與這外表一點也不像,一笑之間極盡妖嬈妩媚。這般極為随意地坐着,盡是慵懶之态,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微醺後半躺在了繡榻上。
目光往楚晏身上一轉,他笑道:“洛薩……少主。總算是等到你了。”
柳靜水本以為這胡人與楚晏認識,還沒怎麽擔憂。卻見楚晏和穆尼均是微微變了臉色,眼中又是敵意又是嫌棄,似乎并不想看到這人一般。
看起來這個胡人與楚晏的關系并不怎麽好。柳靜水再看那倒在一旁的車夫,不禁皺起眉頭。
“等我?想不到你還那麽忠心啊,莫裏。”楚晏冷冷一笑,“我要回去歇着了,勞煩你讓個位置。”
世上總會有那麽一個人,別說是見到他,就是偶然想起都會讓人覺得煩。顯然這白衣人對于楚晏而言,便是那個人。
浣火宮所信奉的大光明神教,教義中所言,日月星辰皆是神留在世間的火焰,因而教內分為日月星三部。浣火宮為日部,衣着為紅色,流鏡宮為月部,衣着為白色,兩邊又各分出一些人組成星部擎燭宮,穿的衣服則是紅白相間。
眼前這位叫作“莫裏”的白衣男子,便是流鏡宮少宮主,楚晏最不想見到的人。
莫裏聽楚晏要自己下去,卻一動不動,輕輕笑了起來:“回去歇着?回哪兒?隐山書院麽?我不過是聽說少主淪落到要寄人籬下的地步了,才來看看少主而已……看來傳言不假,不過看起來少主倒是甘之如饴得很呢。”
日月星三部之中,浣火宮代表的是日,地位自然最高,宮主往往就是教主。流鏡宮的人為了将楚晏與自家少宮主區別開,便是稱他為“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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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稱呼有點承認楚晏在教中地位的意思,莫裏與他不對付,是不願這樣叫他的。此時雖是喚他“少主”,語氣裏卻是滿滿的嘲弄,聽起來極是讓人不舒服。
寄人籬下?這話裏不知道藏了多少根刺,楚晏一聽,氣得直想與人吵上一架,正要開口,柳靜水卻淡淡道:“楚少宮主是書院貴客,寄人籬下之說,有些欠妥。”
莫裏聽他插話,便把眼睛轉向了他,笑道:“是麽?我漢話說得不好,說錯了……還真得向柳三公子好好讨教讨教。”
這些異邦來的人,怎麽都喜歡說自己漢話不好?柳靜水還沒說話,楚晏便冷笑道:“誰願意教你了?自己琢磨去。”
莫裏笑出聲來:“柳三公子都沒開口,少主倒是管得寬。”
楚晏皺起眉,極不耐煩地道:“沒事便快點讓開,別擋道。”
“有事……當然有事。”莫裏手指間夾了一紙書信,注視着柳靜水,“我可不像少主這般有閑心,遠赴中原數月,不過打敗了幾個不入流的高手,便四處玩樂。”
楚晏看着他手中那紙書信,便明白了,他恐怕是來下戰書的,當即不屑地冷哼一聲。柳靜水何等武功,連自己都只能勉強逼他出刀,又豈能是莫裏能約戰的?簡直自不量力。
“如少主這般,如何揚我神教威名。”莫裏緩緩站起身來,傲然道,“柳淵,你我必有一戰!”
話音未落,莫裏淩空一躍,一道勁氣卷着一封戰書朝柳靜水飛來。
楚晏眼中頓時閃過一道寒光,冷笑不止,金光霍然劃過長空。那戰書頓時被斬作兩截,如同一只死去的蝴蝶一般無力地落下。
在這拔刀的一瞬,莫裏的身影已然消失。
那封戰書一落地,又被內力摧散成了灰燼,便是想撿起來看一看都不行了。楚晏見那戰書被風吹走,這才收刀看向柳靜水:“他不配做你對手,不要去。”
柳靜水啼笑皆非,那戰書上寫的是什麽他都沒看見,就算想去,也不知道去哪兒啊。再說他內力尚未恢複,也無閑暇,本也不會接下這戰書。
只是看楚晏這模樣,柳靜水又想逗逗人:“那誰配?”
楚晏毫不猶豫地道:“我。”
說完,他朝着柳靜水一笑,笑得極是傲氣。柳靜水若是天下第一,那除了他沒人配做這第二,而且他這個第二,早晚也會成第一。
兩人一對視,柳靜水也忍不住彎起嘴角。
“走吧,他中了迷藥,一時醒不過來。”柳靜水笑着扶起車夫,朝楚晏道。
楚晏道:“沒事,還有穆尼呢。”
柳靜水便問穆尼:“還記得路麽?”
隐山書院離這寺廟還是有些遠,山中的路彎彎繞繞的,到處都是樹木,景象看起來都十分相似,很容易讓人迷路。便是在這生活了許久的人,進了山也偶爾會分不清方向,更何況是一個剛來幾天的異邦人。
不過穆尼又怎會是能被這山路弄到腦子混亂的人,不過是記個路而已,對他而言容易得很,他道:“自然記得,交給我便好。”
江家姐弟兩人還想等太陽落山看看煙火,他們便沒有等人,這就上了馬車,一路往伏鸾隐鹄峰行去。
暮色漸沉,山間逐漸亮起點點燈火,便連空中飛鳶也開始在這昏暗之中發出光芒,遠望去就是幾個許願燈緩緩升空。沒過多久空中又炸出朵朵煙花,那些小鎮上應當是熱鬧了,不過他們趕路之中,卻是聽不見任何聲音。
路上車夫一醒,這車中又只剩了楚晏和柳靜水兩人。
楚晏探出身子看了外面半晌:“若是夜裏去那飛鳶上,應該又是另外一番風景。”
“白日裏看的是十二峰中山水景致,夜裏不可見到漫山青翠,倒是能看到山間萬家燈火。可惜今日還得早些回去,若是得空,再邀少宮主夜裏去乘一次飛鳶。”柳靜水習慣性地拉拉身上貂裘,“玄機門有意在書院附近也建個停飛鳶的地方,以後少宮主若還來中原,要乘飛鳶就可方便許多。”
說到後面,他面上的笑意漸漸凝住,只因體內又開始刺痛。
又來了……
他整個人都僵了片刻,才生生把這陣疼痛捱過去。
“若這次去不了,以後我一定會再來的。”楚晏放下側門簾子,坐了回去。
柳靜水體內的疼痛已經蔓延至全身,還伴随着徹骨的冰寒。他用盡了所有力量,也無法将這劇痛壓下,忍不住緩緩閉上雙眼,幾不可聞地痛吟了一聲。
便是外面車馬聲響,這點動靜也逃不過楚晏的耳朵,又見柳靜水臉色有些蒼白,他不由道:“你怎麽了?”
柳靜水猛然睜眸,緩緩喘了口氣,勉強道:“只是夜裏涼了,有些發病……無事,回去喝了藥就好。”
無事?他這樣子,可一點都不像無事。
雖然他面上淡然得很,可楚晏卻知道他是在強忍着疼痛。之前與他比試時,他不就是這樣的麽?再難受痛苦也要自己忍耐着,不願意讓別人看出半點不對。
楚晏湊近了些,道:“你別動。”
他運起內功,将內力送進柳靜水體內,果然發現他體內冰寒無比,又是那寒毒發作了。楚晏繼續施力,等那點冰寒退去,兩人都已經滿頭是汗,一個是累的,一個是疼的。
楚晏收了真氣,雖然這樣做只能暫時壓制住寒毒,也比讓他一人強撐要好些。
從種種跡象來看,這寒毒在柳靜水身上絕不是一天兩天,而且必定是極為罕見的毒。杏花塢醫術高妙,江家姐弟又是杏花塢的得意弟子,若是什麽普通寒毒,早該給他治好了,哪裏會拖那麽久。
楚晏欣賞他把他當朋友,當然不願看他一直受這寒毒之苦,想幫他一把。可他問江家姐弟,卻沒人肯告訴他究竟怎麽回事。
沉默半晌,楚晏凝視着他,放輕了聲音,小心翼翼地問道:“柳淵……柳靜水……我是你的朋友吧?”
柳靜水不懂他為何忽然用那麽軟的語氣,只覺莫名,有些虛弱地道:“自然是。”
“那我可不可以問問……”楚晏直直盯着他,令人完全無法移開眼,“你身上的寒毒……是怎麽回事?”
柳靜水心猛地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