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四海求凰
第28章 四海求凰
柳靜水倒不是不服氣, 他彈得确實冷冷清清,這個他承認。畢竟求愛這種事他可從來沒做過,什麽情熱意烈旖旎纏綿, 他怎麽可能彈得出來。
他反駁的是陸争後面說的那句。
那一段亂了的音,是因為楚晏。之後那所謂的“有感覺”就奇怪了……柳靜水自己都不覺得有什麽感覺, 不還是跟前面一樣麽。簡直要把表達愛意的《鳳求凰》彈成了描繪自由逍遙的《龍翔操》。
柳靜水卻又被他說得有幾分自我懷疑起來, 不禁望了楚晏一眼。
為什麽見到他,自己連琴弦都按錯了……再驚詫也不該如此的。
楚晏察覺到他的目光,也朝他一瞥, 卻只見到他把目光移開了去。
“本來就是……”被柳靜水說了一句,陸争底氣都少了些,小聲嘟囔着,“還有那《秋風詞》, 要不是江姑娘的歌聲夠幽怨, 你的琴聲怕是秋高氣爽吧。”
柳靜水心安理得地道:“我不知何為情怨。”
陸争無奈一擺手:“所以這些情情愛愛的曲子你還是不行……我為什麽要找你啊。”
對啊, 柳靜水也很想問問為什麽要來找自己?他哭笑不得:“雅集定題是《鶴鳴九臯》,你又讓我彈這些做什麽?”
雅集臨近,他該是好好練習那《鶴鳴九臯》才是。說是來找自己學琴,結果聽的卻都是這些不沾邊的。
陸争卻道:“萬一以後我也能遇見一位‘文君’呢?這些都不會,我怎麽跟人求愛。”
柳靜水簡直無語凝噎,不是悲的, 是被氣的。
“我覺得我還是得去向薛先生請教。”陸争說着起身, “柳先生, 今天多謝你了, 告辭告辭。”
柳靜水叫住他:“子山早該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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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争頭也不回:“知道知道,我明天才去。”
柳靜水望着他背影搖搖頭,沒有着急抱琴而起,轉而向楚晏淡笑道:“我這琴聲是吵到你了?”
“沒有……我還沒睡下。”楚晏望着他眨了一下眼,“你再彈一遍給我聽聽?”
柳靜水微怔:“《鳳求凰》?”
“嗯。”楚晏點頭,動動身子換了個極是随意的坐姿,一條腿撐起,一手支上去托着下巴,眼中盛滿期待。
他都做出這樣一副等着聽曲的樣子了,柳靜水能不彈麽,當即垂眸撥動琴弦,将剛剛彈過的《鳳求凰》又彈了一遍。
琴音清澈,并未有什麽纏綿之感,若這一曲《鳳求凰》本該是才子溫柔而大膽的求愛,柳靜水彈出來的就更像是一個情窦初開的少年面對心上人時,腼腆而有些慌張的目光。想說愛的都在心裏,卻又總是隔了那麽一層窗戶紙,捅不破,說不出口。
琴聲便是心聲,琴川雅集辦個打譜大會,其實就是為了讓大家互相聽聽心聲,在心境上有所精進。
若是其他曲子,柳靜水這心聲已經足夠讓人贊嘆了。可如《鳳求凰》之類的曲子,柳靜水從來都彈不好,幸好打譜大會也從來不會定這種題。
不知怎麽,他這一次還是出了錯,而且是很不該的錯,他又一次彈錯了幾個音。只不過楚晏聽不出來,也看不出被他壓在心底的些許慌亂。
表面再沉穩,到底也還是個年輕人,年輕到連自己的琴聲都聽不明白。
可惜聽琴的也不是個明白人。
等最後一個音完,楚晏都還沉浸在曲中,過了許久才緩緩道:“我覺得……他說得不對,你彈得明明挺好的。”
柳靜水自嘲地嗤笑一聲,只當他是客氣客氣。就自己這種每日就跟琴棋書畫刀劍武功打交道的,能彈得好才有問題吧……
楚晏想起方才陸争的解釋,又問道:“司馬相如琴挑文君是怎麽一回事?”
柳靜水聽他問起,便手指離了弦,道:“漢時有一才子名叫司馬相如,去赴一位富商設的宴,宴上獻琴一曲,技驚四座,琴聲剛好被富商的小女兒卓文君聽到。”
楚晏一邊聽一邊點頭,模樣認真得很,柳靜水才一停頓,他便開口追問:“然後呢?”
柳靜水繼續道:“然後,文君對他心生愛意,兩個人就私奔了。”
楚晏只覺不可思議:“這樣就私奔了?”
只是聽過琴聲而已,這樣就能私奔,也太随性了吧。
柳靜水忽然一笑:“有的人便是這樣……一首曲子、一句話或是一個眼神,就足夠了。數十年的勉強相處,遠遠比不上一見鐘情。”
楚晏思忖片刻,似是贊同:“嗯……我也聽說過一個故事,我們那裏曾經有一個癡迷武學的高手,被一個中原女子刺了一刀,居然就喜歡上了那個女子……兩人很快便結為夫妻。”
說到此處,旁邊一直不曾開口的穆尼忽然皺眉,輕輕道:“少宮主……”
柳靜水沒見穆尼再說其他話,有些不明所以。打量兩人一眼,最後也沒太在意穆尼忽然出聲是為了什麽,他只道:“江湖之人多是性情中人,快意恩仇,敢愛敢恨,自然不會考慮太多。類似之事其實也常有發生,還都被傳為佳話……”
“嗯……當時在西域,也傳了好一陣,說他們是被天神眷顧的一對。”楚晏低聲道,“可是後來他們兩人卻反目成仇,那個中原女子也遠離大漠,從此不知所蹤……那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後來怎麽了?”
聽他忽然話鋒一轉,問起那兩位古人來,柳靜水沉吟了一下,才道:“後來……後來的事,我也不知道。”
後來,文君不顧一切地抛下一下換來的感情終究是有了裂痕,誰會知道最後那兩人的心意究竟是如何的呢……這個故事也就只能講講前半段了。
而且楚晏方才所說的那位異域高手和中原俠女,結局并不稱人心意,楚晏說的時候都似乎有些郁悶,他要是再把後來發生的事告訴楚晏,楚晏不得更難受了。
夜風徐徐吹過,已經不如前些日子那般讓人發抖,只是初春仍寒。
楚晏一時沒再說話,過了片刻,才道:“夜裏涼,別在這裏吹風了,我們走吧。”
接着他便起了身,那身上發出的金玉之聲在這夜風之中顯得極為空靈。
穆尼望着他暗暗嘆息,上前道:“柳先生,你們先走吧,我來收拾就好。”
柳靜水微微颔首點頭:“有勞了。”
一曲終了,人也該散了。那張琴被柳靜水抱入懷中,兩人一起走了一段,告別之後各自回了住處。
之後春寒很快便散去,山間萬物迎來了真正的春暖花開。許是寒冷已經完全過去,柳靜水的症狀似乎也有好轉,楚晏很少再見到他寒毒發作。
這幾日前來參加雅集的各門派之人也陸續入住,隐山書院裏的人多了一倍,楚晏發覺自己住處旁邊的那些空屋子都有了人,就知道離雅集不遠了。有時候他會有些期盼,希望能在新來的人裏面看到一個人,那位與他同姓的女刀客,只是那個人一直都沒出現。
一切按部就班,一如往屆雅集,日子越來越近,結果還是在前幾日出了點事。
血刀門的請帖被楚鳳歌奪走,追擊無果之後,都打算花重金去買一張了,結果又有隐山書院學生模樣的人送去了一張。
隐山書院的雅集請帖,向來只送一次,交到手就完事,之後的事一概不管。血刀門一開始還覺奇怪,卻被那送請帖之人說得放松了警惕,最後收下了請帖。
事就出在這張請帖上。
這一張請帖,直接要了血刀門長老卓風的命。那請帖之上有毒,一經接觸便蔓延至全身,見卓長老身上毒性發作,血刀門衆人才反應過來,那些書院弟子是別人假扮的,可一切都已經太遲。
若是別人還好,卓長老本就年邁體弱,哪裏經受得住。血刀門傾盡全派之力尋醫,卻還是沒來得及,短短兩日後,卓長老便溘然長逝。
本來請帖被奪就已經讓血刀門極是憤怒,現在還鬧出了人命,誰能咽得下這口氣。血刀門便帶着那張請帖,進了碧峭十二峰,要趁着雅集各大門派都在,借武林同道之力,為卓長老讨個說法。
血刀門之人到時,各大門派都已經到齊了,得知此事後,隐山書院立即請來各大派掌門相商,那張請帖便交到了杏花塢掌門江逐流手上。
江逐流當即識出了請帖上那毒乃是西域普洛密教獨有,中原武林絕無此物。
普洛密教本是一個西域教派,但如今多指一個叫信奉普洛密教的西域門派,這個門派多年前也曾在中原武林留下過名號。
用漢語來說,普洛密教其實就是大光明神教。只不過普洛密教在中原沉寂太久,總壇又離得太遠,中原武林對其了解不多,一開始都沒發現近來頻頻約戰各門派高手的楚晏,其實就是普洛密教之人。
要不是楚晏和這張請帖,衆人都還想不起來這個異域門派。
春光明媚,清風徐來,楚晏本在房中擺弄着自己那些金光閃閃的首飾,卻因為此事被請到了明倫堂。
那名來請他的學生只是說柳先生有請,卻沒說是什麽事。楚晏還當柳靜水是得了空閑,要帶自己去哪裏轉轉,什麽都沒想便去了。
誰知一進明倫堂,卻看見了密密麻麻的一堆人,險些沒能找到柳靜水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