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欲語還休

第32章 欲語還休

那一聲琵琶擾得楚晏一夜沒睡好覺, 第二日也一整天都心神不寧。他心中有些期許,可他始終沒有看到想見的那人出現,心願還是落了空。

結果在夜裏, 那琵琶聲又響起來了。

這一次聲音離得極近, 楚晏連忙起身出門。剛踏出房門那一刻,便見月下樹梢上有一抹白影。

那是一個女子,正靜坐樹上,手指飛動,撥出一陣陣琵琶聲。她垂眸向楚晏望來,眸光中似有淡淡憂思, 卻在望見他的那一刻變得有幾分欣喜。她緩緩彎起唇角,笑得溫柔如水,夜風卷拂着她衣裙,白衣飄動,如同月光傾瀉在樹梢。

夜色之中,楚晏根本無法望清那女子的模樣。可他無需看清,便能認出這是誰。

琵琶聲在沉靜的夜中顯得格外清冷肅殺, 楚晏與她遙遙相視, 竟覺得連邁步都困難, 仿佛失去了前進的勇氣。

弦動聲起,楚晏卻已經無暇去聽那曲音。不知過了多久, 琵琶聲驟然停下, 唯有餘音未絕。那女子手指剛一停下, 便飛身而起, 朝外躍去。

楚晏本還待她下來與自己說句話,哪知她彈完一首曲子便走,自然驚詫不已。驟然縱開輕功朝那女子追去,身如飛星,步如疾風。可那女子卻也是功力高深,任他如何追逐,卻始終與她離了一段距離。

他望着那抹如月的身影,內功飛速運轉,一股氣勁飛速向前,如流水般綿綿不絕,頓時将那女子纏住。

刀風未至,便見那女子袖中流光一掠,登時有淩厲刀光劃破長空。

銀白冷光與那皎月相映,這刀氣度孤傲,風姿清絕,如九天上的寒月。

這樣的刀法,世間唯有一人。

明月刀,楚鳳歌。

那個生他育他愛他,卻在十多年前的某一日忽然離去再無影蹤的人!

楚晏哪裏會認不出她的刀法,哪裏會認不出她的身影,哪裏會願意讓她就這樣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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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朝前沖去,手腕一沉,亦是一刀揮出。

一時之間,光華交錯,刀影紛亂。兩人不言不語,頃刻間便過了十幾招。然而兩人卻都毫無殺氣,這刀光如同一抹漫漫散開的流雲,不見任何能傷人的銳氣。

楚鳳歌卻忽然停下了。

見她收手,似乎也不再有逃走的打算,楚晏也收了內力。

一白一紅兩個身影相對,兩人此刻離得極近,楚晏看清了她。

她懷抱琵琶,一身白衣曳地,如明月般高華。鳳眸半阖,眼波中流出幾絲輕愁。面容美豔無比,神色卻是淡淡,夜光萦繞之下,清冷得不似人間之人。

楚晏雙眼緊緊盯在她臉上,無語凝噎。

他上一次見到這面容,已經是十多年前,他都快記不清楚這張臉到底是什麽模樣了。而現在出現在他眼前的人,卻讓他的記憶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心裏恍惚得像是一場夢,讓他根本不知該做些什麽,才能分清現實與虛幻。

十多年未見的至親,一見面卻是相視無言。

兩個人都不知該說什麽,竟是無人開口。良久,楚鳳歌才緩緩露出一個笑容,幽幽地望着他道:“晏晏……長大了。”

這個聲音雖輕,卻重重地擊打在了楚晏心上,那力度大得快讓他站不穩身子。楚晏依舊緊緊盯着她,胸膛起伏不定,似乎連呼吸這種簡單的事,他都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做到。

他似是氣憤,又似是怨怒,更多的卻是莫名其妙的委屈,這一聲像是将他帶回了可以肆意哭鬧嬉笑的幼年。頓時眼睛一酸,一層薄淚覆蓋住他眼眸。

他并不想在這人面前哭,拼命地忍住了那一點點眼淚,可那夜光卻映得他雙目像是蓄滿了淚一樣。

楚鳳歌把他神情看在眼裏,萬千情緒最後只化成溫柔一笑,像是抱怨地道:“晏晏果然是長大了……都不會粘着媽媽了。”

話剛說完,楚晏深吸一口氣,有些顫抖地喚道:“媽媽……”

是與記憶裏完全不同的聲音,也是與記憶裏完全不同的人。

楚鳳歌呆了片刻,向他伸出雙手,柔聲道:“我的晏晏……來抱抱。”

楚晏幾步上前,将她摟入懷中抱住,而後往她雙頰上分別親了一下,這個禮節還是她親自教的。她柔柔一笑,正打算回個禮,卻覺身體一輕,整個人都被楚晏抱起。

而後她見楚晏眼眸含淚,笑眯眯地道:“我抱得動你了。”

“是啊,都能抱得動我了。晏晏居然長那麽大了……媽媽差點沒認出你來。”她輕輕撫摸着楚晏臉頰,滿目柔情。

她記得自己離開的時候,楚晏還只是一個才到自己腰的小孩子,現在竟然已經長得比自己高出一個頭。這樣貌還漂亮得很,小時候可愛,長大了美豔,不愧是自己的孩子。

“媽媽……你是來看我的麽?”楚晏望着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穆尼告訴楚晏她奪了一張雅集請帖的時候,楚晏就在想,會不會是她聽說了自己身在中原,所以要來找自己了?雖然十多年前離開了自己,可她應該還是想着自己的。

楚鳳歌笑道:“對……媽媽很想你。我一直在想,我的晏晏現在長成什麽樣了,還記不記得我……”

楚晏欣喜若狂,無意間把人抱得更緊了些:“記得,我當然記得。我也想着媽媽的。”

“對了……晏晏,媽媽給你帶了禮物。”

楚鳳歌忽然伸手去取他耳上挂的耳環,而後從身上取出另一對耳環,給他重新換上。

這只耳環墜的是幾顆金珠,小巧別致,金珠上刻的花紋卻又複雜華麗,很是惹眼。剛剛換下,楚晏便探手去,順着耳垂往下摸了摸,心裏開心得很,比小時候從她手裏接過糖果還要開心。

“好了,小搗蛋鬼。”楚鳳歌瞧着他那滿足的模樣,不禁輕輕笑了一聲,“快把媽媽放下來,這還有人呢。”

楚晏一怔:“有人?”

他聽話地松開抱住楚鳳歌的手,凝神去捕捉周圍的氣息。方才見到母親,他的注意力全都跑到了楚鳳歌身上,根本沒有察覺到周圍有人。此刻靜下心來,才感受到一點異動。

楚鳳歌卻朗聲道:“跟了那麽久,何必呢。”

就見暗處白影一動,有一人現身出來,朝楚鳳歌躬身行禮:“楚前輩。”

楚晏詫異道:“你……”

這人是柳靜水,也不知何時跟上來的。

“還請見諒。”柳靜水仍舊是那平靜無波的語調,黑夜中無人能看清他神色如何,“方才恰好路過,聽到打鬥之聲,便過來看看……看來是我誤會了。”

其實他是特意過來找楚晏的,誰知道剛好就跟楚鳳歌撞上了。

楚鳳歌輕輕眯起眼睛:“原來是你。”

她對別人說話的時候,便完全不是那溫柔的語調,字字如刀,鋒芒盡露。對柳靜水她雖無敵意,語氣中卻自有一股威壓之勢。

“楚前輩……前輩既然有請帖,何不在此住下?”柳靜水說着望了楚晏一眼,“晚輩會為前輩安排好住處的。”

楚鳳歌冷哼道:“不必了,在這裏一出門就得見到些不想見的人,我可不敢保證你這一片宅子還能完好無損。”

她說的自然是那血刀門之人了,照她的脾氣,還真有可能把房子都拆了。柳靜水心想這樣也好,便道:“那晚輩也不強留前輩,既然無事,也不打擾二位了,告辭。”

言畢便化作一道白虹倏然而去。

楚晏聽柳靜水方才所言,還以為能跟楚鳳歌住一起,卻聽她拒絕了,不解道:“媽媽……你不留下來陪陪我麽?”

楚鳳歌輕輕嘆息一聲:“晏晏,媽媽還有些事要做,本來也只是想看你一眼便走的……快回去歇着吧,明晚再來看你。”

雖然有些失落,楚晏還是點了點頭,開始期待起明晚來。母子兩人匆匆一聚便散,此後兩日都是夜裏見一面。

這日正午,穆尼查到書院附近有縱蛇的可疑之人,楚晏聽完便想去與柳靜水相商。結果柳靜水不在房中,倒是有些學生得了他允許,在他書房裏找幾本書。

楚晏便叫住一學生問道:“柳先生去哪兒了?”

那學生道:“先生一大早便去劍廬了。”

楚晏自然就聽他的話到劍廬走了一趟,柳靜水也不知是突然起了什麽興,居然在劍廬裏打金子。可惜劍廬那邊已經不像冬日裏那般了,現在是每個爐子都燃了火。那地方太熱,楚晏實在受不了,把話跟他說了便跑。

楚晏也沒多想柳靜水是在幹嘛。

傍晚時,有人送了一對金耳環過來,那樣式既似火焰,又如鳳凰尾羽,還挺配他的。

楚晏頓時心驚不已,猛然想起劍廬裏的柳靜水來。難道柳靜水跑去劍廬,就是弄了一對耳環?

得了新的首飾,他又是驚又是喜。沒過多久,柳靜水也踏進了他房門,淡淡道:“少宮主。”

楚晏只是笑眯眯地朝他打個招呼,沒發現他的目光很仔細地往自己腦袋上轉了一轉。

“那對耳環……少宮主可收到了?”柳靜水衣袖輕揚,坐到他面前。

楚晏歡喜地道:“收到了……謝謝你。”

“那便好。”柳靜水淡淡道,看他耳垂上仍舊是那小金珠,又問,“你不喜歡麽?”

楚晏笑吟吟地道:“喜歡啊……你去劍廬,就是去做這個?”

既然喜歡,那為什麽不換上,以這人的性格,分明一有什麽新的就要換上的。柳靜水腹诽一句,心中波濤洶湧,面上卻靜如死水,完全沒注意自己在說什麽:“是……比起你耳上那對如何?”

楚晏一怔:“啊?”

柳靜水繼續道:“你有兩三天沒換了,那耳環那麽重要?”

他這連番發問,弄得楚晏都懵了。

這個人今天怎麽那麽詭異?這話什麽意思?怎麽那麽像興師問罪啊……可是自己好像沒幹什麽啊。

楚晏滿臉猶疑的望了他許久,最後還是把心裏話說了出來:“柳靜水……你怎麽有點奇怪?”

柳靜水一怔,感覺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戳了一下,一瞬間的停頓之後又加速跳躍起來,那心跳聲撞得他耳朵生疼。

“沒什麽,不過是看你一反平常,有些好奇罷了。”柳靜水盡量控制着自己的語調,“就當是回禮了……明日雅集大典,卯正二刻便開始,早些睡吧。”

他說完便匆匆忙忙地離了房間,明明姿态從容,卻有種逃命的慌張感。

而悄悄潛入房中看兒子的楚鳳歌朝他背影瞥了一眼,小聲道:“啧,好重的酸味。”

楚晏察覺到有人,回頭一笑:“媽媽。”

楚鳳歌一來,他哪裏還會去想方才柳靜水那怪異舉動。母子二人又是談了一晚上心,一晃眼便到了雅集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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