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琵琶聲停
第31章 琵琶聲停
兩人把那些東西都放回原處, 沿着青石路往前, 這路也有講究,說是什麽寓意“平步青雲”。拾級而上進了大殿, 柳靜水朝那殿中的先賢像行禮敬香後,才去看殿中所需之物準備得如何了。
因是在祭祀之地,楚晏便一直沒吭聲, 只靜靜在柳靜水身旁。
風中時時刻刻都會飄來極淡的香火味道,處處莊嚴肅穆, 彌漫着一股沉靜氣息。楚晏一瞬間有種回到了浣火宮神殿的錯覺,但同樣的肅靜, 這感覺卻很是不同。
不同在哪裏他也說不上來, 看到那大成殿中的孔孟荀像與七十二賢,他才忽然發現了不同在哪兒。神殿裏是在拜神,可這拜的卻是人。
正殿這處看完, 兩人又在周圍走了一圈,柳靜水看了各處布置得沒什麽問題,這才與人一起出了大成殿。
本就極輕的風忽然靜了下來,兩人走進樹葉間漏下的陽光中, 淡淡的香火氣味也離得遠了。倒是柳靜水身上那種如山間流泉般的味道時不時會往楚晏鼻子裏鑽一下, 惹得他不停偷偷瞄人一眼。
細想來,他已經好幾天沒聞到溫明草的味道了。這可是件好事, 柳靜水用不着靠那東西止痛, 說明他身上的寒毒最近沒再發作過。
一直擔心的事情總算是有了好轉, 楚晏自然心裏歡喜:“你又換了什麽香料了?”
柳靜水随口答道:“新配的, 昨晚試了一晚上。”
楚晏彎眸輕笑:“你昨晚就對着一堆香料配來配去?”
想想這人一本正經地擺弄香料的畫面,為什麽會覺得有些好笑呢……
楚晏還在想柳靜水昨晚調香的模樣,又耳聽到一陣落葉枯枝被觸動的窸窣聲響。這聲音出現得有幾分怪異,楚晏感到一絲危險氣息,頓時回身一望。
卻見一旁草叢中忽地竄出幾條蛇來。
這些蛇見人便攻,蛇身如同飛電,猛然沖向二人。楚晏大驚,正欲出刀,那飛撲而來的毒蛇卻被一道氣勁擊飛。不過這毒蛇靈巧無比,轉瞬之間又朝二人沖來,卻又在兩人身前數尺之外,似遇到了無形的阻礙一般,再也前進不得。
而後又是一道剛猛刀氣射出,白光一閃。柳靜水目光冷冷,指間刀氣更是凜冽,頃刻之間便将那幾條毒蛇斬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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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區幾條毒蛇,哪裏能傷得了這兩人。對這種毒物,兩人根本是無所畏懼,方才楚晏也不過是突然見到有蛇,才驚訝了一瞬。
這下見柳靜水幹淨利落地除去,楚晏瞥那幾條蛇一眼,蹙眉道:“又是毒神宗?”
柳靜水語氣平靜,卻難掩那幾分愠怒:“竟敢把這些毒物放到大成殿來。”
供奉先賢之地,怎能容得這些邪道之人放肆!
雖沒有直接回答楚晏之問,但看他的反應楚晏便明白了:“我聽聞毒神宗的這些毒物近來時常在書院中出沒……雅集快開始了,還是要多多防着些。”
柳靜水重重出了口氣,道:“若是人還好防,這些毒物……看來還是得去向藥王前輩求些驅除毒物之法。”
楚晏垂眸思索道:“若能揪出那操縱毒物這人就好了……穆尼曾與我說,書院附近山林間近日出現了許多毒物,但操縱這些毒物之人,卻從未留下過蹤跡。”
柳靜水面色一凝:“我也不曾見到毒神宗之人……不知他們藏匿在何處,若不将他們找出來,我實在心裏難安。”
楚晏輕輕嘆了一聲,一手拍拍人肩膀:“反正兩日後雅集便開始了……毒神宗當年被弄得元氣大傷,沉寂了那麽多年,要是一來就當着那麽多大派的面鬧事,那不是又要被滅一次?”
柳靜水笑道:“也是,毒神宗如今的實力,尚無法撼動中原武林,這些小伎倆也掀不起多大風浪。”
他剛說完,便有遠遠有聲音傳來,是在喊着“柳先生”。兩人朝那聲音來處望去,便一學生匆匆跑來。
那學生跑到兩人身前已經是氣喘籲籲,草草行個禮便急急忙忙地道:“柳先生,學生總算是找到你了……薛先生有急事要與柳先生商量。”
見他如此急切的模樣,柳靜水心底便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預感,不禁眸色一沉:“好。”
而後面色一松,他轉身向楚晏溫聲道:“有些事,不能陪你了。”
“你先走吧。”楚晏笑着點點頭,“我也回去了。”
柳靜水點頭:“路上小心,書院裏也不知還有多少毒物……”
幾條毒蛇能把浣火宮少宮主怎麽樣嗎?楚晏笑:“放心吧,那些毒蛇還傷不了我。”
柳靜水還多看了他兩眼,這才與那學生一同離去。
楚晏站在原地沒動,等柳靜水走得遠了些,穆尼便如鬼魂一般不知從哪兒飄了出來。他瞟了眼那已經走遠的白衣人,朝楚晏道:“少宮主,我剛探聽到血刀門出了件大事,那群掌門為此聚在一起商議。此事分明與我們無關,他們到底找你過去做什麽?”
方才楚晏去明倫堂的時候,便是他送去的,而後他便一直在外等候。見楚晏跟柳靜水一起出來,也就沒跟得太緊,方才一直在遠處暗中照看楚晏,因而什麽都沒能聽到,不然從之前兩人的交談中,他也能猜到些許。
楚晏沉聲道:“我只是過去鑒別毒藥……血刀門長老被人毒死,用的是奪魄散。”
穆尼頓時一驚:“怎麽可能?”
奪魄散這種東西存放在擎燭宮寶庫裏,唯有教中高層才可拿到,在中原的兩個少宮主顯然不會閑着沒事去毒一個毫無幹系之人。只是這秘寶又怎麽可能落入外人之手……
“我也奇怪……”楚晏嘆息一聲,而後眼神一凜,“莫裏有動用奪魄散的跡象麽?”
“他并沒有将奪魄散帶來,我可以确定。”穆尼正色道,“發現他營地那幾日,我想看看他是不是得了教主密令,就把他營地的每個地方都翻過了。沒有見到過奪魄散,他身上也沒有。”
光明秘寶之一,自然要随身攜帶,營地裏沒有倒是正常,若身上也沒有……難道莫裏真的沒有将奪魄散帶來?
楚晏皺眉:“你怎麽知道他身上沒有的?”
穆尼登時氣息一窒,似是遇到了什麽極刁鑽的問題,支吾道:“那天上元送你過去之後,我打算去後山走走,路過一處溫泉……正好見到他在沐浴,便過去翻了翻他衣物。”
楚晏聞言一愣,想起那日這兩人前後追逐的情形,還有穆尼那惱羞成怒的模樣,怔怔道:“我還以為你被他欺負了……”
雖然都是男人,看到些不該看的東西也沒什麽。但穆尼卻是個臉皮薄的人,本還沒覺得有什麽,一見楚晏此刻那滿臉的震驚,卻莫名有些心虛起來。他定了定神,才能面不改色地道:“不是……我被他發現了,然後打了一架……這些事沒什麽關系,他身上沒有奪魄散。”
楚晏沉吟道:“他沒有,我也沒有,那會是誰……對了,你記得送封信回去告訴爸爸,擎燭宮寶庫肯定失竊了。”
穆尼道:“是。”
楚晏又沉思了一會兒,沒想出什麽來,索性先把這事抛開。長舒完一口氣,他道:“走吧,我們下山一趟。”
穆尼嘴角忽然抽搐了一下,心底有種不好的預感:“你要下山做什麽?”
楚晏悠悠道:“胡玉閣新弄了間首飾鋪子……”
然而他還沒能說完,穆尼便出口打斷:“孟江城離這裏可有三天路程。”
楚晏頓時面露委屈地解釋:“不是!不在孟江城,就在山下,出了隐山往北七八十裏的鎮上。”
天色尚早,這點距離倒也不遠,穆尼最後沒攔他,無言地去牽了馬來。
胡玉閣雖是個舞樂坊,卻也做着別的營生,這珠寶生意就是其中一項。當初在孟江城,楚晏跑到胡玉閣去,其實就是想看看那裏有沒有什麽好看的物件。雖然那時候他根本沒錢買,看了也買不了。
七八十裏的路不遠,一個多時辰便到了。随後的時間裏,穆尼只能不停地重複着“好好好”、“是是是”、“好看好看你戴什麽都好看”之類的話。
這下好了,楚晏聽完他說好便買。
穆尼唉聲嘆氣:“少宮主,你別買了……”從趙老爺那裏弄來的錢也沒剩多少了!
楚晏聞言把決定買的最後一枚戒指丢進了首飾盒裏:“好吧……啊,那邊是中原的樣式。”說着又朝另一邊走去。
畢竟是在中原,新開的這家首飾鋪子裏除了那些金光閃閃的異域風格首飾,還有許多中原人喜歡的典雅之物,楚晏就順便給柳靜水挑了一條額帶。兩日後就是雅集,柳靜水要主持祭祀,總不能在大庭廣衆之前把額頭上那點朱砂給露出來。
隐山書院的人麽,最注重儀容了,不僅要衣冠整齊穿着得體,還得往好看了打扮。那麽重要的場合,也不能真綁着自己那根發繩吧。而且是自己突然鬧了一下,才把人腦袋上弄了一點紅,十幾天都不好見人,也算是補償了。
一來一回便到了夜晚,皎月初上。
楚晏遠遠望見柳靜水房裏亮着燈,便徑自走進了柳靜水的房裏。他現在連門都不敲了,反正燈亮着門開着,人肯定是在的。
正在案前垂眸看書的人聽見那熟悉的叮當響聲,便擡起頭來,一眼望見他笑顏粲然。柳靜水還沒來得及開口,他便往人身邊一坐,将一個小木盒放在案上,順手打開:“我有東西要給你。”
柳靜水低眉一看,見裏面放的是一條額帶,底色純白,銀線繡紋,正中鑲玉。
他頓時便知道了楚晏意思,白日裏給自己額上點了十幾日後才能洗掉的朱砂,知道自己要主持雅集,得把頭上那紅點遮住,便買了條額帶給自己。
雖然不忍心拂了他意,柳靜水還是輕咳一聲:“其實……我有,你不用去買的。”
他這麽一說,楚晏忽然想起了他衣櫃裏的東西,那可是應有盡有……好像的确有幾條額帶來着?
楚晏眉頭一皺,道:“用我買的。”
這簡直就是命令的語氣,可惜這要求再怎麽無理,對面那人卻無法拒絕。
柳靜水輕笑一聲,收下那一條額帶,答應道:“好。”
楚晏這才滿意了:“我跑了好遠買到的,有點累……就先回去了!你一定要用這條,你答應我的。”
他原本就是那種稍微晚一點就會困的人,加上又去山下走了一趟,此刻自然困意上湧。柳靜水也看得出他面上有幾分倦色,便柔聲道:“好好好……快回去歇着吧。”
楚晏聽着他說話,眯起眼睛,掩住口鼻輕輕打了個哈欠。
連困了打個哈欠都還要端着,反正不管做什麽都得好看。
柳靜水搖頭輕笑,玩味道:“怎麽?困得不行了?要不要我抱你回去?”
清醒的時候怎麽能讓人抱來抱去的,多沒面子,楚晏輕瞥他一眼:“不用!”
而後起身飛快地離了房。
然而他的困意卻在半路沒了。
一人走在青石路上,他忽然聽到一陣琵琶聲,立即被驚得完全清醒過來。
那琵琶聲聲如激雷,盡是金戈之音,殺伐之氣,曲調與上元之夜他在泮池所奏的一模一樣。這曲子除了自己,他分明只聽另一人彈過!
他心中大震,正要去尋那聲音,卻不再聽到琵琶聲起。那聲音出現片刻便立即消失,好像從未出現過一般。憑借着記憶朝那傳音過來之處找去,也為時已晚,四周都空蕩蕩的,哪裏還會有什麽人。
楚晏最後只能當是自己太困了,以至于出現了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