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煙花作配
18 煙花作配
宋清靠在椅子上擡頭,像是第一次凝望這麽大的月亮。
似乎被它那昏黃而陳舊的鏽紅色感染到。于是她開始鼻頭泛酸。
那顏色使她想起《金鎖記》的經典開場。
是了,此刻她就是生出些凄涼的感覺。這天穹夜幕下,眼前的每個人都被中心的火光籠罩着、溫暖着。
人不能在這時候不合群。
但宋清可以假裝她微紅的眼眶是感動,反正沒有人會發現,她大可以冒領任何一種情緒。
他們拉着手在火堆前轉圈,那些手也伸到宋清的面前。
她握住他們的手,加入了那一場狂歡。
背景是什麽歌聲?
宋清斷續的聽到......
然後,這場狂歡仿似一下被快進了。
他們從陽秋到了疆市,從疆市到了沙漠,最後從沙漠到了這次綜藝的最後一站。
無論在冰山下,還是廣袤的沙漠中,他們都依舊高歌前進。
宋清聽着張宇宴最後一次念着錄制前的開場白。
“大家好,這是我們《RE-LOVE》錄制的最後一站,我自己也內心感慨。我很高興我們一起走到了這裏。今天是最後一天的錄制,我們給大家準備了六間屋子,請大家各自去尋找最後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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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獨自坐在節目組搭出來的封閉房間裏,拆開了桌面上的信。
【各位 RE-LOVER 大家好,很高興你們來到了最後一期的錄制,這是要交給你們的最後一次任務。
不知道在前五期的節目錄制裏,你們有沒有找到屬于自己的答案。但是如果你們要問那些答案的問題是什麽,其實我們也不知道。
相信你們對于自己的人生探索,無論是事業、有關愛與被愛的體驗、還是人生的深度或廣度.....都還沒有到達盡頭。
而我們将這期主題定為“盡頭”。
雖然人生沒有絕對的終點,但是我們這站旅程就快要到站。今天的任務就是幫助大家找到答案。
你們可以提問,也需要回答。
請寫下一個對于你來說最困惑的問題,放進面前的紅色罐子裏。同樣的,當你被解惑,你也需要回答一個別人的問題。
來吧,找到你想要的答案。讓我們一起走完這旅程的最後一站。】
宋清将信讀完,且讀了兩遍。
眼前不過一只架得适好的攝像機。
房間是空的,腦子也一并空起來。宋清想如果是陳亦之在這裏,會讓自己寫下什麽問題。
才剛剛好符合她的人設。
那個佛系女明星的人設。
她向來只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保持美麗、身材苗條,不拍爛戲、沒有緋聞傳出,不獵奇,依法繳稅,思想正确,熱愛祖國 ....最重要的是,她和娃娃一樣,沒有那些不合時宜的思想。
這些都是能成為高臺之上的永生花的重要标準。
所以,此刻,應該循着那條既定軌道走的宋清。
應該寫下什麽才顯得切題,切綜藝的主題,又切陳亦之給她定下的課題。
宋清在心裏冷笑一聲,想到這 20 天裏,喜怒哀樂,情緒盡顯。
什麽人設?這裏只有真心碰真心。
今日會抽到誰來回答自己的問題,自己又要回答誰的問題。最後一次,她不想拿出個幹巴巴又無病呻吟的問題。
她才不要管,把陳亦之的話全部抛到腦後,落筆寫下了自己的問題。
宋清抓着自己的長禮服,跟着一路花瓣的指引,走到三岔路口,她沒有點兵點将來選,而是徑直走向中間的路口,然後看到了懸崖上的秋千。
郭振同站起來,理理身上的西裝,做出邀請的動作,“宋清姐,請坐。”
“幹嘛啦,搞這麽正式。”宋清在另一個秋千坐下。
所以她要先回答的是郭振同的問題。
宋清展開工作人員遞上來的便簽。
【你願意做一個做盡好事但留下壞名,還是壞事做盡死後卻得到好名聲的人?】
“嗯,這是我的問題。”
宋清蜷起便簽在掌心,握住繩子晃起了秋千,“沒想到我們振同是個小小哲學家。”
郭振同亦搖起了秋千。
她緩緩開口,“要是我啊肯定是要選一個做好事但是留下壞名的人。”
“但是你不會覺得這很不公平嗎?”
“我給你講個故事。說有一個人死去了,佛祖在蓮池裏看見他在地獄裏苦苦掙紮的樣子,雖然他什麽壞事都做盡了,但是做過一件善事,就是放走了一只蜘蛛。于是佛祖決定給他一個機會,放了一根蛛絲到地獄。這個人發現了這根蛛絲,他就不停地往上爬啊爬,但是他後面也有人發現了,也一齊順着蛛絲爬啊爬啊,這個人怕別人斷了他的生機,于是他不斷呵斥着他們,想要把他們從這跟蛛絲上趕下去。可是這時這根蛛絲轟然斷開,他又回到了地獄之中去。”
這個故事很多年前她講過,雖然聽衆是誰已經有些記不起,但宋清肯定,那個人一定沒懂。
因為那時她得到的回複是,那人為什麽不等到沒人的時候再往上爬呢。
郭振同好像聽懂了又仍困惑着,他倚在繩上悠悠地晃起來,“我以前問過我大學室友這個問題,有人說做了好事不留名也就算了,竟然還要留下壞名,這不劃算。”
“要是這麽算啊,人生本就不劃算..”
“所以說,小清姐你相信因果輪回咯?”
“也許,每一個普通的果都可能是我們曾經的因。”宋清發現自己也開始愛上了以年齡為長的說教。
她告誡郭振同的樣子,真像自己的媽媽。
宋清望着郭振同走遠,默想着下一個會走上來的人是誰。如果是沈辭川,她能不能做到和郭振同一樣,和他推心置腹的聊半個小時。
後面聲響傳來,宋清轉頭,還好。
是和自己一樣盛裝的何真真,一條淺灰色緞面套裝,因久坐而有些褶皺。
宋清揮揮手。
【我們要如何面對愛的課題】
這是她的問題。
宋清慶幸着,這個問題因為來人是何真真,不會将愛虛化成愛情。
不過,或許陳亦之會。
陳亦之甚至覺得宋清最好時時刻刻遠離這個話題,他說,人人愛的是她那副不屑于愛的樣子。
可她是個俗人,她偏是個俗人。
宋清望着眼前的懸崖,奇石險峰,綠地蜿蜒而走。
她聽見何真真的聲音,“愛的課題,實在太大了。親人、朋友、愛人,再大點是國家、是愛人類,但是我們不談那麽遠,從最小的說起,小清,你愛自己嗎?”
何真真突然開始了反問。
宋清久久地停頓着,還什麽都沒說,不知怎麽就眼角濕潤,又落下幾行清淚,她伸手抹去那不帶什麽情緒的淚水,只是此情此景的萬般感慨,“大部分情況,我覺得我很愛自己,可是我又覺得自己是個好模糊的個體,我要怎麽去愛一個模糊的個體。”
何真真滿臉帶着淡然,松弛,她帶着多年的閱歷和有如母親般的偉大光輝。
坐在她的面前,你的一切思想都無所遁形。
于是宋清全盤吐露。
一切,一切。
她們聊了很多,而她的情緒崩潰是在聽見何真真的那句話,“我也算年過半百,當了些年的長輩了,小清,沒有長輩會怪孩子的。”
是嗎?
宋清想到已經離去或健在的長輩,想到此刻病床上的外公,想常常争吵的父母,想面對他們時的自己。
即使缺少陪伴,即使她不善表達愛意,即使她常冷言冷語,也是嗎?
漸漸地,她和何真真坐到一個秋千上,何真真那加大號的毯子緊緊地裹住兩個人。
她們在這個西南邊陲的小城市,看到如此的美景。
她們無言,她們擁抱。
看此刻的雲卷雲舒。
看這出戲的落幕。
書裏寫的那些故事,往往越是盛大的開場越要搭配潦草的結局。
宋清望着天空的煙花,濃郁的顏色一團團在眼前炸開來。沒有了随身的麥,沈辭川大膽的站到她的身邊。手中是幾只煙花棒。
“從振同手裏拿的。”
“謝謝。”
“回去後我們聊聊好不好。”
那晚浴室裏的吻之後,并沒有讓兩個人朝着同樣的方向更進一步。
宋清有時玩得忘形,有時又鄭重地避起嫌來。
她才不要承認,她貪戀他的感情,貪戀他的吻。那種掙紮活像一只舊式的衫罩住你,讓你不得不因循守舊。
宋清借着姜筱燃起來的煙花棒點燃了自己手裏的。
她沒有回複沈辭川的話。
腦中響起了那日在草原上的最後一支歌。
這一次,她終于聽清。
再靠近一寸
我就會當真
離心力與你
永恒拉扯
安靜地望着
不屬于我的
這距離适合
依依不舍
不要擁抱
切莫親吻
我會粉碎
再不完整
我不存在 就沒有
消失的可能
轟隆隆一場,她從這場夢裏清醒,聽見四下裏舉杯歡呼的殺青快樂。
宋清擡頭,望見沈辭川。重逢後第一次如此仔細的用目光深描他的輪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