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新年
35 新年
宋清捂得嚴實，先一步看見了人群裏的父親。
父女久未見面，宋清的眼神躲避，側頭眨着眼睛，掃描着這座也久未見面的城市。行道樹已挂上金黃色的燈帶，從樹根一圈圈纏繞上去，挂到密的樹梢，變成了流動的星。
十幾公裏的路，她路過自己的高中，初中和小學，從遠及近。從前放學總愛吃的那家面店，改換了門頭變成了奶茶店，門口聚着一堆小孩，裹着棉襖在玩爆竹。
滋一聲，響一下，把一群人的眼睛都變亮。城區禁止燃放煙花爆竹，可這裏還是禁區以外。
小城市的街道窄一些，也許看起來要更擁擠，要更熱鬧。
宋學善說，“前兩年三個小學合并，你小時候上過那所小學現在準備推了建醫院。”
宋清不回答。
宋學善說，“外公已經接回家了，今年就等你了，咱們一家好好團個年。”
宋清仍舊不回答。
宋學善又說，“清清，聽見爸爸說話沒有，怎麽不講話？”
“你能不能少說兩句。”宋清冷漠地吐出一句話，宋學善在等紅燈的間隙皺着眉看宋清，他也許在想，在他面前一向乖巧的女兒怎麽會講出這樣的話。
“我只是複述你對媽媽講的話。”
在楊娴面前，宋學善是冷漠，少言，不耐煩的。
多時他耐不住楊娴的唠叨，甩上一句“你能不能少說兩句”，然後拍拍屁股走人。二十幾年來，留給楊娴的是滿屋子的家務事，從幼長到大的宋清和病床上的老人。
宋學善自知理虧，車子晃到家附近再沒說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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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娴早候在院子的門外，十米外就眯縫着眼睛确認着車牌，然後才是揮手和笑容，“我就說算着時間快到了，出來等等。”
宋清笑笑，攬着她進了院門。
當初買這棟小別墅的時候，楊娴最先看上了這院子，宋清知道，她想養狗，也想種菜。
如今雖沒有功夫養狗，菜倒是種了滿院子的。小白菜和胡蘿蔔種了好幾平米，剩下是香菜和大蔥。楊娴精準的計算着時間播種，2 月，正是宋清歸家的時間，也是收獲的時間。
宋清蹲下來聞，香菜那迷人的味道一下子沖掉腦子裏渾濁的味道。
屋子裏亮着燈，電視聲音調的小，但是沒人在看，“外公睡了嗎？”
“嗯，早睡了，我跟他說你明天回來，不讓他等。”
宋清換上楊娴親手織的毛線拖鞋，莫名想起從前媽媽也給沈辭川織了一雙，紅色配的黑色。到冬天，他們躺在沙發裏，沈辭川就舉起自己的腳，詢問宋清為什麽不要穿跟他一樣的鞋子。
她打開那個全是新年禮物的箱子，交代着哪些東西是留給他們的，哪些是拿去送人的，總歸面面俱到，想到的人都帶了東西回來。親戚要的別人的簽名照攢了一沓，但誰要的，她也記不清，總之東西是拿回來了。
然後獨自提着另外兩個箱子上了樓。
房子買了八年多，是宋清攢到第一筆錢買下的第一套房子。一幾年住在老房子的時候，小城全市的平均房價才不過三千出頭，而這片房區的價格賣到八千。
中介好容易找到一套符合她要求的清水房，宋清爬到三樓陽臺能看得到遠處市中心的摩天輪。她沒想到，有朝一日靠着自己也讓父母搬進了市裏視野最好的，也是最貴的房子裏。
床單是新換的，楊娴一貫鐘愛的格紋底，以及她認為宋清會喜歡的粉色。房間新得出奇，畢竟這些年她一共也沒回來住過幾次。
宋清洗過澡，到處屜子都拉開看看，櫃角下頭翻出來個盛的滿滿的禮盒，于是她把箱子裏的東西從上到下全看了一遍。
高中每月兩次的統考，一共攢下來 20 幾張貼在桌角的準考證，整齊的放在吃剩的糖盒裏；流行筆友的那些年，四面八方寄來的明信片也留下來厚厚一摞；還有疊起來的零零散散幾張同學錄...
宋清陷在過去的回憶裏，思考着在留言頁寫着花體勿忘我的蔣蕾同學是誰，盡管正面還貼着她的一寸證件照，但是她怎麽也記不起有這麽一號同學。
宋學善煮好了面，在樓下叫，宋清取下頭上的幹發巾往下走。
“怎麽不先吹頭發，要感冒。”楊娴夾了一碟腌蘿蔔出來，“拿這個下面，你喜歡的。”
宋父的拿手菜，就是這碗雞湯底煮的手工面，宋清連面帶湯吃了個幹淨，迷迷糊糊地歪在沙發上看起了電視。
楊娴接了個電話，開頭一句小沈，驚得宋清正坐起來。
“哎哎哎，小沈啊，我們剛吃過....哎喲，你也新年快樂，你爸媽還好吧....哦出去過年啦，那你今年在哪過年？....你一個人在那邊啊，那你明天吃什麽...”
宋清覺得他這通電話來得正是時候，正是楊娴不怎麽忙心情剛好又有些不錯的時間。
楊娴的手機聲音開得大，她在電話這頭還能隐隐約約聽見那頭沈辭川的聲音。
“沒事的，明天我在飯店定了位。”
“喲，大過年的在外面吃怎麽行的，你開車過來要多久，不行我讓她爸開車去接你嘛，你幹脆回來過年算了。”宋父真以為自己攬上了活，握着遙控器站了起來，跟宋清一樣盯着打電話的楊娴。
“嗯，也行的，我明天早晨出發應該來得及。”宋清聽着沈辭川沒半分猶豫就答應了楊娴，終于忍不住站了起來。楊娴在餐桌上剝豆角，手機擱在一側，宋清直接拿了就往陽臺走。
“沈老師，敷衍敷衍算了，你還真要開車過來？被拍到了怎麽辦？”
“不會被拍到的，我走高速，明天見。”
宋清把手機還回去，總覺得這個電話是他們蓄謀已久，“媽，我說你知不知道我們倆已經離婚了啊，你這樣沒來由的把人家叫過來，萬一是別人不好意思拒絕呢。”
“這有啥不好拒絕的啦，再說了，上次人家來看外公，忙前忙後一兩天，你們離了婚人家也沒這義務，不是更要感謝嗎？”
一番話倒把宋清堵得啞口無言，幹脆電視也不看了上樓睡覺。
滬城的街道，葉子算是掉了個幹淨，樹皮脫的脫落的落，斑駁的灰一片白一片。人們身上五顏六色的衣服，勉強有些生機。
陳亦之等了好一會，前面在他家門口拍照的一堆人也沒有讓開的意思，他只能不耐煩地按了好幾聲喇叭，終于把車子開了進去。
車子剛停好，就碰上正要出門的陳亦言。
她揮揮手，“哎，先別鎖車，我直接開你的車出去。”
“這個點出去幹嘛？”陳亦之下了車，從後備箱取了東西出來。
“我幫媽拿點東西，你先進去吧。”
葉岚系了圍裙在中島前的高凳上坐着，擺了大大小小十幾個碗盅，“稀客回來啦。”
“阿姨呢，怎麽自己在弄。”
“今年都讓他們回去過年了，我也難得做頓年夜飯。”
陳亦之放下東西洗了手，學着葉岚的樣子一邊剪一邊洗面前的海參。葉岚也不管他是不是要剪壞了，有話說的樣子看着陳亦之。
“有什麽話就說，別一直看着我行嗎。”
“行啊。正好你姐不在。”
陳亦之腦子清新得很，知道葉岚要講什麽，也明白陳亦言看出來的東西，葉岚怎麽會看不出來。
“當初你說你要歷練歷練再回來做事，我說行。你說你覺得宋清不錯，公司也把她簽下來了，你說要給她成立工作室，你要當經紀人，當然也可以。但是媽媽問你，你準備歷練到什麽時候呀？”
啪嗒一聲，海參掉在水盆裏，濺出來一圈的水，陳亦之拿抹布仔細地擦幹淨，“媽，你不是說我和姐姐想做什麽你都支持嗎？”
“我又沒說反對，只是問問你。畢竟未來公司還是要交到你和姐姐手裏，你早點跟在亦言後頭學學，媽媽也好放心一些。”
陳亦之不講話，繼續悶頭剪海參，電視裏響着新聞，播報着這兩天南部省份的暴雨，“今天九時前後，臺風登陸，受其影響，多地區今日有大暴雨，局部地區有特大暴雨......”
葉岚沒跟着問下去，起身洗了幾只炖盅，“行了你，別剪那麽小，我還留着一些明天做菜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