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香厘街與舊憶
37 香厘街與舊憶
在這條街讀了三年的初中,宋清每次出了校門,腿上都像裝了個默認程序,要往右步行 500 米再從樓房裏穿兩條近道,從一堵破了的圍牆出來,就能到最近的一個公交站。
那個公交站的名字倒是還記得,東安南路。
她要坐 73 路,無需換乘,26 個站之後到家。
但如果不是今天刻意導航到這裏,宋清也不會才知道校門口的這條路叫做香厘街,藍色的路名牌上指向南北。
她默認這裏是東安南路或者什麽六中路,總之不是陌生的香厘街。
也或許多年過去,城鄉規劃的過程中給這條不知名小路新加了名字,因為宋清從前從未見過哪個位置立着路名牌。
常年擺攤的路牙邊有些黑得黏腳,街道上的樹葉子都灰撲撲的,也許市政車也懶得開進這條有些狹窄的小路給它們清洗揚塵。
從前這裏兩排的樹,樹冠密,樹幹高,有時陰天走在下面暗得像是太陽落了山。
她記得有一年路邊的某家店着了火,那些密密的樹冠礙事的很,消防車被堵着進不來,火勢波及了好幾家店,還因此上了新聞。
從那以後,這裏的樹就要定期修剪枝丫了。
一些貼近樹幹的橫截面和短枝提醒着她,這裏不久前才因春節的到來進行了一次大修。
也許正因如此,天光漏了進來。
十幾年後再走過這條街,竟然有少年時擡頭望不見的天空。
行道路重鋪了磚,樣子還是從前那種紅綠色拼水泥灰色,正方形省去小孩子畫格子的功夫,牆角的地磚還剩下幾個數字沒被路人的腳步蹭掉,幾個小孩子正跳得起勁。
因為是年三十的緣故,隔着四五家門面才有一家開着門,興許上層自建的二三樓就是他們的家,于是憑空比別人多了幾天營業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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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和沈辭川都穿了羽絨服,大大的帽子扣過來,倒不算太過打眼。
路人匆匆走過,又轉頭匆匆瞥一眼他們,疑惑地從頭看到腳再繼續走他們的路。那不過是一種在小城市裏年長的人覺得理所應當的打量。
他們也許疑惑,兩個面生的男女怎麽年三十還在這條小街上閑逛,或者為什麽要裹得如此嚴實,帽子口罩大眼鏡,好像臉上沒有一塊皮膚漏在外面。
幸好他們都習慣了這樣被人注視,被人打量。
沈辭川在宋清前面立定,說幾句話眼鏡就霧得看不清了,他幹脆取下來,“你想吃什麽?”
宋清迷茫地搖搖頭,“想吃一家從前上學時愛吃的炸串,可惜好像沒看見。”
“是那家嗎?”沈辭川重新戴上眼鏡,四處張望着,卻看到不起眼角落裏的一家小店。
宋清循着他的手看過去,只有桌前紅色的招牌上歪歪扭扭用黑色馬克筆寫着“肖記炸串”幾個字。一張小桌,一個短發男人,一起擠在店面的最右邊。
他不是肖記炸串的那個“肖”,因為宋清記憶裏,從前是個能幹瘦小的女人在經營着一整個店面。
她的鋪子前總是圍着最多的學生,她和藹,動作麻利,只要看一眼鐵盤裏炸好的菜就知道是哪個小孩要的,然後精準地遞到他面前。
11 塊 5 的炸串,人少的時候她會抹零到 10 塊,可能小孩都享受過這個優待,于是他們都會變成忠心的回頭客。
“好像是,但又好像不是。”宋清把半縮在帽子裏的臉整個探出來,取下口罩,下半張臉一下子覺得很涼。
沈辭川拉過宋清沒帶手套而冷得攥拳的手,連同自己的一起放到了外套的口袋裏,“過去看看吧。”
攤子後的人兩手放在圍裙下面,見有人走過來,很快地伸手出來遞上了有些舊但幹淨的彩色框子,“吃點什麽?自己選。”
宋清很快地确認,這就是從前那家肖記炸串,因為那獨特的金針菇穿法。一小紮金針菇尾部要裹上一圈豆皮再串,一串有三小卷金針菇。
并且面前這個有些發胖,剪了短發,面容也有些浮腫的人,就是從前那個肖記炸串的“肖”。
她的聲音還是如舊。
宋清只撿了她愛吃的土豆和包菜,沈辭川又添了幾串青椒和豆幹。
面前的人先開了油鍋,然後飛快地瞟了一眼框子,精準地報出了數,“15 塊 5,給 15 好了。”
沈辭川已舉了手機去掃貼在牆上的二維碼。
宋清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姓肖,默默叫了聲阿姨,“阿姨,這家店開了蠻久了吧。”
老板的視線從油鍋裏擡起來看着他們,帶着些疑惑,“是的,你們也是從前六中的學生吧,開了快 20 年了。”
宋清點頭,“嗯,十幾年前在我在這裏讀初中。”
老板卻來了興致,“十幾年前啊,那時候店面還在對面呢,後來才搬到這邊來的。”
“我記得以前在校門口不遠。”
“就是啊,這個位置離學校又遠,門口還有個大樹擋路。現在這邊房租貴喲,現在是一個門面兩家店攤,旁邊是賣早飯的,回家過年了。唉,你是幾幾屆的,叫什麽名字呀?”
“哦我是 08 屆的。”其實她也記不得自己哪一屆了,細算一算畢業的時間,應該是 09 屆的。
“哦哦好,炸串要不要辣椒?”老板話鋒一下子轉了回來。
宋清擺擺手,“不要辣椒,謝謝。”
這個她也不知道是否姓肖的老板,也許這些年因房租不斷漲價無奈搬離了原來的店面,在這個新的角落和其他的攤主共同分攤着房租。
多年苦于奔波,所以和宋清記憶裏的樣子相去甚遠,亦或者有另外的可能,生了場什麽病吃了些激素藥,才會讓整個人浮腫成這樣。
也許,這算作青春記憶最後的秘密。
沈辭川左手拎着紙袋子裝的炸串,右手依舊是剛剛的姿勢,握了宋清的手在口袋往前走。
“現在去哪?”
“我想走到校門口看看。”雖然她已經帶着沈辭川往那個方向在走了。
六中,并非是淨安市的重點高中,學校和升學率馬馬虎虎,老師也馬馬虎虎,當初上這個學校純粹是因為片區劃分。
一個年級 15 個班,700 多號人,有時候宋清能考到前 50 名,但大多數時候她徘徊在 7、80 名。稀裏糊塗地讀到初三,到底也考上了市裏排前幾的高中。
1000 多個日夜下來,宋清也被打磨的馬馬虎虎,要問理想和遠大目标,暫時說不出。她想的是,至少先走出六中,走出這條現在叫做香厘街的地方。
在只有四五米的大門上方,改換了金色的大字,淨安市第六中小學。
門口的保衛室,電腦顯示屏還亮着,切分着十幾個小屏的監控,但沒有保安。
宋清取了帽子,要沈辭川給她拍張照,不自覺地伸出了整只手,五指張開。
像跟誰打着招呼。
她說,你好,六中。
你好,14 歲的宋宜清。
我是 29 歲的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