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情書
情書
不出雲深所料, 溫柚聽到他的話,果然怔住了, 像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吓。
氣氛沉寂須臾,溫柚拿起水杯,抿了口半涼的水,緩緩說:“我沒想到這一層。”
雲深:“那你現在想想。”
溫柚點頭,簡單設想了下。憑借對姜阿姨的了解,她腦海中很快浮現畫面, 确實就像雲深說的那樣,姜阿姨一定會以他們年紀都不小了為由,催促他們盡快進入人生的下一階段。
而且,因為溫柚本就是姜阿姨熟悉的晚輩, 她催促起來肯定更無顧忌,就像面對她的親生孩子一樣。
雲深看見溫柚微微僵硬的表情, 食指敲了下桌,将她的思緒拉回現實。
他正色道:“等你親身感受了,就知道我媽比你想象中更死腦筋。如果她知道你是我女朋友,而你的性格顯然比我好相處, 她一定會把重心放在你身上,催你盡快和我結婚、生孩子。我知道你現在處在關鍵的事業上升期, 這些事情會拖累你的腳步。”
“嗯。”話說到這份上, 溫柚也坦白道, “我确實不想太快進入那個階段。等《黎明之下》上線成功, 我應該能再升一次職, 然後沉澱個一兩年, 發展得好的話,也許就有機會競争主程……哥哥, 到時候我說不定就能自己帶一整個項目組了。”
“很棒。”雲深看她的眼神帶着贊許,“但是遠大的目标不是那麽容易達成的,努力、心态和機遇都缺一不可。”
這時,雲深忽然想起,去年溫柚剛搬過來不久的時候,曾因工作苦惱,在某天晚上和他傾訴了許多。
她說她想證明自己,他從她疲憊的眼中看見了清晰的野心,還有永不服輸的幹勁。
那或許就是雲深對溫柚,第一次心動的時刻。
“嗯嗯。”溫柚被他誇獎之後,臉上泛起興奮的紅暈,“我已經有計劃了,而且,到時候,哥哥會做我的顧問吧?”
雲深挑眉:“知道咨詢我一次是什麽價嗎?”
溫柚:“太貴的話就算了,我這兩年也結識了很多別的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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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你就試試。”雲深靠向桌子這邊,手肘擱到桌上,勾唇,“我要價雖然高,但你肯定付得起。”
他漆黑的眼睛肆無忌憚地打量她。
溫柚被他看得心慌意亂,忙把話題繞回來:“總之,咱倆的事情,确實不急。”
頓了頓,她又問:“那……這樣一直瞞着姜阿姨,會不會不太好啊?”
雲深:“我會找機會和她談,等我和她談妥了,再把我們的事情告訴她。”
他自己早就已經習慣了姜女士的脅迫,但這一次,姜女士的法術攻擊可能波及到溫柚,他不希望溫柚有條不紊的生活節奏受到影響。
“應該也不會太久。”雲深補充了下,調侃道,“我們柚子很想公開嗎?”
“才沒有。”溫柚一口把杯子裏的水喝完,“我只是,不太會假裝,怕露餡。”
這話顯然是說謊。
其實溫柚最擅長的事情,就是掩藏這份感情。
雲深笑:“沒記錯的話,我們在一起還不到一個月?”
溫柚心說,二十三天。
雲深接着道:“才二十三天,某人見到哥哥就情難自抑,藏都藏不住嗎?”
溫柚捏了捏手裏的玻璃杯,從高腳椅上跳下來,臉微紅:“見到你就煩。我要回去睡覺了。”
說完,她直接轉身走開,沒有回卧室,而是到陽臺上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
夜風拂面而過,淩晨時分,小區住宅的燈火熄滅了大半,安靜的氛圍中,溫柚回想剛才雲深說的話,無處不在照顧她,肯定着她的人生規劃。
溫柚折返回客廳,看到雲深站在廚房水槽前面沖洗杯子。
背影高大冷峻,又莫名透出一絲人夫感,毫不違和。
溫柚蹑手蹑腳地走過去,呼吸放輕,停在他身後,然後猛地從後面抱住了他的腰。
她手環在雲深腰腹,感覺到他結實的肌肉微不可查地僵了下。
“你……”
“哥哥晚安。”
溫柚話都不讓他說完,趁他抓着杯子雙手沾染泡沫沒法碰她,她得逞之後立刻轉身逃跑,一溜煙消失在轉角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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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轉瞬即逝,來到四月,天氣暖和得明顯,溫柚将厚實的冬衣挪到隔壁次卧櫃子裏,自己房間的衣櫃被鮮豔輕薄的春衫占滿。
今天是姜阿姨生日,溫柚前兩天狠狠加班為今天空出了一整個晚上,下班時間一到她就帶着禮物趕去雲嬈家,路上認真補了個妝,盡力掩蓋掉被工作摧殘折磨過的痕跡。
別墅裏,雲叔叔今晚掌勺,靳澤給他打下手,女人們悠哉地坐在客廳閑聊。溫柚一來,姜娜便把她拉到面向花園的茶室裏頭坐,單獨和她說話。
雲深因為工作要晚點到,黎梨今晚家裏有宴會必須露面也要晚點才能來,雲嬈又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溫柚孤立無援,和姜娜并肩坐在茶案旁邊,清苦的茶香彌散,姜娜給溫柚倒了一盞龍井十八棵,掃望四周無人,她低聲說:
“好孩子,雲深的女朋友是誰,你知道不?”
溫柚斟酌詞句:“只知道有這麽個人……”
“唉,他們不讓我打聽,這都過去好幾個月了,我快憋死了。”姜娜嘆道,“我聽說,那姑娘在你們東港園區工作?”
溫柚:“啊?有這回事?”
姜娜看她一臉茫然,又記得雲嬈說過溫柚一心撲在工作上,兩耳不聞窗外事,姜娜漸漸相信她什麽也不知道,只好作罷,不帶期望地說:“雲深最近也常在東港園區辦公,你要是碰到他了,記得幫阿姨打聽打聽。”
溫柚寬慰道:“阿姨,你也別太心急了,我相信雲深哥肯定有女朋友,沒騙您,也許等他們感情穩定一點就會告訴您了。”
“這都多久了,還不穩定吶?”姜娜說道,“他今年都三十一了,談戀愛要是不奔着結婚他談什麽?我還等着他年內就把媳婦娶進門,明年可就三十二了。”
溫柚聽她張口閉口用虛歲吓唬人、催結婚,登時冒出一腦門的汗,弱弱地道:“雲深哥十二月的生日,離三十周歲還有大半年呢,況且現在社會,三十歲一點也不老……”
“他不老我要老了。”姜娜見溫柚脾氣溫軟,不像雲深雲嬈總嫌她煩,便把心裏想的都和她說,“你看啊,今年結婚,快的話明年就能生小孩,到時候我也沒六十,有精力幫他們帶小孩。我還挺想帶孫子的,年輕的時候家裏窮,太忙了,都沒有好好帶過他倆……”
溫柚尴尬地笑了笑,捧起茶盞,慢吞吞地抿一口。
姜娜說得自己都煩了。等溫柚喝完,她把溫柚的手拉過來,換了個施法對象:“你和雲嬈一樣大,今年也二十九了?有男朋友了嗎?”
溫柚搖頭。
“你長得這麽漂亮,工作又好,性格又好,怎麽會一直單着?”姜娜說到這兒,忍不住又把兒子拉進施法範圍,一頓輸出,“也不知道雲深找了個什麽女朋友,拖着不敢帶回來,我的要求真的已經很低了,家世、外貌、工作、性格,甚至年齡我都可以不在意,只要是個精神正常的女性就可以了。”
溫柚咽了口唾沫,感覺自己的精神都快不正常了:“您別太擔心了。我覺得雲深哥的眼光,應該不會太差。”
“他哪有眼光。”姜娜捏着溫柚的手不放,越看她越喜歡,“唉,他對象要是有你一半好,哦不,四分之一好,我就非常滿足了。”
“媽,你怎麽把大仙帶這兒來了?”雲嬈這時從茶室外面走進來,仿若從天而降救苦救難的菩薩,“你和大仙說什麽了?瞧把她吓的,臉都白了。”
姜娜瞅溫柚一眼:“有嗎?”
雲嬈伸手把溫柚從座位上拉起來:“隔壁黃姨帶了禮物過來了,你去招待一下,大仙我就帶走啦。”
溫柚跟着雲嬈離開茶室,整個人仿佛活過來了,呼吸都通暢了不少。
兩人上了二樓,進入一間寬敞的書房。
溫柚拉開一張軟包圈椅坐下,雲嬈給她遞了瓶礦泉水,坐在她旁邊,笑道:“被老姜吓到了?”
溫柚:“有點。”
雲嬈:“你倆暫時不告訴她是明智的。”
溫柚喝了一大口水,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雲嬈:“不過,我媽要是知道我哥女朋友是你,一定會非常高興。”
溫柚揉了揉臉,大言不慚道:“那你高興嗎?”
“你猜我高不高興?”雲嬈趴在桌上,托腮看她,“嫂嫂?”
溫柚最聽不得這兩個字,白生生的臉一下子泛起粉光,伸手去捏雲嬈的腰。
兩人打鬧了一會兒,氣氛輕松,溫柚不知想到什麽,忽然收斂了幾分笑意,神色變得認真,對雲嬈道:“公舉,有個事情,我之前一直沒來得及告訴你。”
雲嬈見狀,杏眼眨了眨:“什麽?”
溫柚坐直一些,深吸了一口氣,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不是最近才喜歡上雲深哥的。”
“我已經,喜歡他很久很久了,從讀書的時候開始。”溫柚臉頰漸漸漲紅,很是羞愧,“以前一直覺得,我和他根本不可能,所以我只敢偷偷暗戀,誰也不敢告訴,尤其不敢告訴你。”
書房裏很安靜,連續的時間像是斷了線,過去與現在交織在一起,溫柚像回到了青澀懵懂的少女時期,坐在關系最好的朋友身邊,向她傾訴埋藏至深的秘密,但是時光一晃而過,身旁的女孩已經變成成熟穩重的模樣,這個秘密到底是遲來了很多年,溫柚不知道她會有怎樣的反應,是像黎梨一樣震驚,還是會不開心,埋怨她這些年來的隐瞞。
雲嬈依然伏在桌上,雙手托腮。高中的時候她倆是前後桌,溫柚坐雲嬈身後,每到下課雲嬈就轉過來,像今天這樣半趴在桌上和她說話。
雲嬈眼皮跳了跳,表現得很驚訝:“竟然有這種事?”
僅僅須臾,她臉上驚訝的神色散去,清透的褐色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溫柚。
溫柚心口莫名縮緊。
雲嬈的神情,和黎梨在摩天輪上聽說這件事之後的神情,完全不一樣。
溫柚張了張嘴,好半天才吐出聲音:“你已經知道了?”
雲嬈點頭。
溫柚:“黎梨告訴你的?”
雲嬈搖頭,斜她一眼:“你們倆合起夥瞞我啊?”
溫柚不敢說話了,又見雲嬈唇邊出現淺淺的弧度,像是理解溫柚的所作所為,但又帶有一絲不被完全信任的郁悶:“好啦,下次來送我一份大禮,我就饒了你了。”
溫柚笑了下,湊過去挽住雲嬈的胳膊:“公舉在上,受小的一拜。”
她倚在雲嬈肩上,忽然又直起腰來:“不是黎梨告訴你的,那你是怎麽知道的?”
雲嬈看着她:“你藏得确實挺好,讀書的時候,我是一點也沒發覺。但是,到今天為止,我也知道了挺長一段時間了。”
溫柚的手松松地放在雲嬈臂彎裏,她輕聲問:“是什麽時候啊?”
雲嬈忽然從座位上起身,拉着溫柚的手,一邊走向書房角落的書櫃,一邊對她說:“大概是我留學回來後,剛和靳澤在一起的時候。”
算一算,距離今天,也已經有好幾年了。
雲嬈停在書櫃前,用鑰匙打開一個上了鎖的抽屜,從裏面掏出一個淺藍色的信封。
她轉過身,把這個信封交給溫柚。
溫柚接過,看清楚的一剎那,她整顆心過電似的收縮了一下,極其難以置信——
這是她高一那年,寫給雲深的最後一封情書。
雲嬈:“是你寫的吧?雖然沒有署名,但我一眼就認出了你的字跡。”
作為朝夕相處的閨蜜、同學、舍友,雲嬈對溫柚的字跡,可謂爛熟于心。更何況,這封情書裏,還有其他指向她的信息。
信封很厚,裏面不止一紙情書,還有溫柚當年鑽研雲深的喜好,為了引起他的注意,讓情書不至于被他看都不看就随手扔進垃圾桶,而精心準備的一套計算機語言試題。
在這封情書之前,溫柚還送過很多封,其中都是她整理的競賽題目和知識點,她知道雲深一直很想進信息競賽班,而且他讀大學之後肯定會選擇相關的專業,即便他現在忙于複習高考,一定也會對她送給他的題目感興趣,激發出挑戰欲。
連續幾封單純的學術交流信送出去之後,在某次一起吃飯的時候,溫柚親眼看見了雲深在解她寫給他的題。
确定他“上鈎”以後,溫柚才下定決心送出寫有她對他的崇拜和喜歡,希望他能看到她的這份感情的真正的情書,依然附在一份信息學試題後面。
就是現在雲嬈交給她的這封。
在情書裏,溫柚沒有署名,但她通過試題留下了暗號,告訴雲深如果他願意和她交朋友的話,就把題目的幾個答案串起來,形成時間和座位號,地點是市圖書館的自習室,她會在那裏等他,給他留一個自習的位置。
這樣一來,只有在雲深想要認識她的情況下,她才會浮出水面,如果他根本沒興趣,溫柚也能保住臉面,和他像從前那樣相處。
雲嬈:“這封情書應該是我媽當年搜我哥書包的時候,陰差陽錯留下來的。你在信裏沒寫名字,我媽不知道是你,有陣子她還對我哥開玩笑說要把這個給他寫情書的姑娘找出來和他相親。那時我還沒見到這封信,我媽自己也不知道放哪兒了,直到過段時間我家搬家,我在一堆舊文件裏翻出了這封信,打開看到字跡,才知道是你寫的,我就偷偷把這封信藏了起來。”
溫柚忽然想起,去年夏天,某一天她去雲家圍觀雲深挑選相親對象,那天姜娜就說過,她很後悔年輕的時候盯雲深早戀盯得太緊,把他盯成現在這副鬼德行。當年她經常翻雲深書包,翻出了一堆女孩子送給他的情書,但是最後只留下了一封,後來那封也莫名其妙消失了,原來是被雲嬈藏了起來。
雲嬈:“我媽的性格……你也感受到了,就是很典型的中式家長,小時候防得越緊,長大後催得越狠,希望你不要怪她。”
“我為什麽要怪她?”溫柚不明白,“還有一個問題,姜阿姨當年搜出了那麽多信,為什麽,偏偏只留下了我的這封?”
雲嬈忽地笑起來:“當然是因為,你這封與衆不同,最讓她火大。她和我哥因為你的信在家裏大吵了一架,甚至揚言要去學校告老師,把你這個不好好學習只知道勾搭男孩子的小狐貍精揪出來。”
溫柚怔愕,還是不太明白:“為什麽……”
雲嬈提示她:“你把你寫信的那張紙翻過來,看看後面。”
溫柚依言,将信紙從信封裏取出,淺粉色綴有花邊的信紙在時光蹉跎下泛起微黃,溫柚略過自己稚嫩的筆觸,翻到背面。
幹淨空白的紙張上,少年用黑色水性筆留下潇灑字跡,力透紙背——
你這人挺有意思的。
可以交個朋友。
這是……
雲深寫的嗎?
溫柚驀地屏住呼吸,耳邊聽到雲嬈說:“別的追求者寫的情書都是單方面的,但是你不一樣。可能因為我哥真的有想要認識你,所以我媽才那麽生氣吧。”
溫柚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天,好像是星期六,她在市圖書館的自習室裏從早上坐到了晚上。
對面的位置空蕩蕩的,一整天都沒有人坐。
她已經忘記了當時是什麽心情。
溫柚:“原來是這樣……過去好久了,我都記不清了。”
“是呀,過去好久了。”雲嬈輕輕一嘆,“我看到這封情書的時候,吓得像被雷劈了,哈哈。後來我想了很久,感覺你對他好像沒什麽好感了,又怕破壞你們之間正常的朋友關系,所以我一直沒和你提,就當做什麽也沒發生。”
溫柚垂着眼,想起她以為的一切的開始,是去年的初春,她去南音寺求簽,一瓣桃花落在她掌心。
“但你還是,把你哥的房子推薦給我住。”溫柚沖雲嬈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