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報答

報答

又一周過去, 轉眼來到周六,航班降落南法尼斯機場, 溫柚和同事們再包車前往聖讓卡普費拉半島,入住島上一花園別墅酒店。

溫柚和同組的下屬楊朵娜住一間房。

休整一晚,次日正式開始游學。早晨的第一站是參觀一座中世紀風格的莊園,莊園主人是銀光公司的外資股東,包圓了他們此行的大半開銷。

整個半島上富豪雲集,坐落着數不清的古典建築, 藝術氣息濃厚。溫柚一早上拍了好幾百張照,很認真地學習這裏的建築風格。

吃過午飯,下午時間托付給大海,可以純粹地游玩。

溫柚回到酒店房間換下午出海穿的衣服。

楊朵娜穿了件蜜桃色分體泳衣, 外面套長款針織開衫,見溫柚蹲在行李箱前沒動靜, 她走過去翻了翻溫柚的行李箱:“姐,你帶這麽多厚衣服厚褲子做什麽?這兒又不冷。”

“……”溫柚也不知道,半天憋出兩個字,“防曬。”

楊朵娜:“怎麽連裙子都沒有……”

“好像有兩條。”溫柚費勁地翻出一長一短兩條裙子。長的那條款式比較端莊, 不太适合出海,她目光落在短的那條上面。當時雲深看到她把這條裙子放進行李箱, 很明顯地皺了一下眉, 溫柚解釋說“總該有一件适合海灘的”, 然後動作快速且堅決地把裙子塞進行李箱, 沒讓雲深看到這裙子後面露背, 他也就默許了她的行為。

溫柚換上這條墨綠色吊帶短裙, 後背只有兩條交叉絲綢系帶,露出大片白膩的肌膚。

楊朵娜打量她, 眼發直:“姐你太美了,等會兒到游艇上必定閃耀地中海,閃瞎所有人的狗眼。”

溫柚被她浮誇的贊美整笑了:“哈哈。我得穿個外套把背遮上,免得被海風吹感冒了。”

她在外面套了件襯衫,這便和楊朵娜一道出門,登上了等在海岸邊的游艇。

游艇駛向遠海,大家在艙內喝酒游戲,溫柚只喝了點度數不高的雞尾酒,奈何酒量實在太差,加之海面颠簸,她酒勁上來,嫌穿艙內太悶,便來到甲板上吹海風。

幾個同事陪她一起出來,撺掇她拍照。

溫柚心想,難得出海一次,确實應該拍點照片留念。

身為美人的自覺,溫柚拍照是很認真的。她脫掉外套,倚在甲板圍欄邊擺pose,地中海明媚光線灑下,映照得她膚色雪白晃眼,長發在風中飛舞,藍眸深邃含笑,極為明豔動人。

同事們圍在旁邊咔咔一頓狂拍,溫柚也耐心地擺了好幾個姿勢。

直到一波海浪湧來,游艇颠簸了下,溫柚扶着圍欄,感到一陣反胃,這才擺手說不拍了。

楊朵娜走過去扶了她一下,順便給她看剛才拍的照片:“美到我失語……哇,姐你看那邊。”

楊朵娜指向海面,溫柚循勢望去。

只見一金發帥哥微屈膝站在沖浪板上,矯捷地破浪而行,賺足了游艇上姑娘們的眼球。

游艇颠簸不止,溫柚酒意上腦,又吹了太久海風,漸漸感覺頭暈目眩。她裹緊外套,又聽楊朵娜激動道:“他好像是我看過的一部美劇的男主角!”

這裏是度假勝地,有明星出沒很正常。楊朵娜認出的男人名叫費爾頓,拍過幾部青春偶像劇,并不出名,溫柚是第一次聽說。

回到艙內,溫柚吃了點藥,暈船的症狀稍微緩解了些,但依舊不太舒服。

她閑着沒事幹,給雲深撥了通視頻電話。國內時間晚八點,回鈴音響到最後雲深都沒接,可能正在忙工作。

直到下了船,腳踩到實地上,溫柚整個人仍然有點飄。

那個名叫費爾頓的明星恰好也在這時回到岸邊,抱着沖浪板離開海灘。

女孩們打算追過去找他合影,溫柚忍着反胃,陪她們一起。

聖讓卡普費拉的海灘很窄,走幾步就進入一片樹林,蔥郁樹木掩映着一座座典雅別致的小樓。費爾頓步速很快,女孩們有些跟不上,拐過一道彎,她們眼睜睜看着他走進一幢別墅,背影消失在院門後。

這幢別墅外邊圍了幾名游客,溫柚看到他們都舉着手機,不知道在拍什麽。

楊朵娜碰了碰柚手臂,示意她往上看。

只見別墅二樓,鮮花綠植環繞的花園露臺上,立着一位身着飄逸連衣白裙的女人。

女人長卷發披肩,手執噴壺正在澆花,身姿曼妙優雅,微風吹起她白裙烏發,宛若墜落凡間的仙子。

那個名叫費爾頓的年輕男人出現在露臺上,快步走到到女人身邊,捧起她的臉親密接吻,藍天白雲映襯下,畫面如油畫般美好。

“哇……”

周遭響起一片驚嘆聲。

“太美了,他們是戀人嗎。”楊朵娜也高舉起手機,對着露臺上鮮花簇擁的一對璧人按下快門。

溫柚仰頭望着那邊,本就因暈船而失血的臉色更顯蒼白。

她深吸一口氣,無意中瞥見露臺上,參差綠葉縫隙間,隐隐透出一個棕發男人的身影。

溫柚全身不由自主地僵了下,一瞬間甚至感覺呼吸困難,宛如窒息。

就在這時,那名懷抱着戀人的美人視線忽然投落下來,在別墅樓下的游人中停頓了下。

“她看過來了!”楊朵娜驚道,“怎麽好像在看我……”

不知看到什麽,女人突然抛下費爾頓,焦急地沖到露臺圍欄邊,視線定格在樓下某位游客臉上,擡手激動地沖那人揮舞,口中喊出疊字,像是誰的小名……

溫柚終于再也控制不住,飛快轉身離開。

楊朵娜拉了她一下,問她怎麽了,溫柚仿若未聞,眼睛失焦地盯着前方,從一開始快步走,漸漸小跑起來。

海風拂面而過,她與那女人相似的微卷長發在風中飄飛,身後的畫面被遠遠抛下,溫柚拐過一道彎,頭昏腦漲間,不得不放慢腳步。

沒事了,溫柚,沒事。

她一邊調整呼吸,一邊在心裏對自己說。

都過去多久了,你早就不是從前那個無能為力的孩子了。

酒店就在前面不遠,溫柚獨自走進大堂,穿過園林,來到他們住的那棟樓。

我不是在逃。

溫柚寬慰自己。

我沒什麽好怕的。我只是不想再看見他們。我只是想回酒店吐一會兒。

別墅型酒店統共有四層,她的房間在三層,溫柚直接走樓梯上去,扶着扶手一級級往上爬,反胃的感覺也在往上爬,直沖喉嚨。

爬到一半,溫柚停下來喘了幾口氣,感覺真的要吐出來了。

她頂着頭暈目眩加快腳步,以為爬到三樓了,她轉進酒店過道,猶記得房間在朝西第一間,她摸索着從包裏拿出房卡,怼到身旁第一間房間的門磁上。

沒聽到“嘀”聲房門就打開,溫柚闖進去,不知踩到什麽東西,她身子向前一撲,猛地摔到地上。

房門在身後“嘎吱”合上,聲音怪異。

溫柚沒忍住,一口酸水吐了出來。

房間裏漆黑一片,她腿蹬了蹬,踢到一個類似拖把的東西。

這裏似乎是廢棄的儲物間,沒有窗戶,灰塵味很重,悶得人喘不過氣。

溫柚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用手背擦了擦臉,她一瘸一拐走到門口,握住門把手,用力往下一旋……

門把手松松垮垮地垂下去,似乎早就已經壞了。

“有人嗎?”溫柚用力敲門,英文與中文交替喊道,“我被鎖在裏面,有人能幫我開開門嗎?”

酸氣與潮灰氣在密閉空間蔓延、發酵,溫柚腹內翻湧,反胃得更嚴重了。

她漸漸蹲下來,靠着牆,繼續敲門。

很奇怪,視力沒有逐漸适應黑暗,反而被這黑暗如潮水上漲般淹沒。

這裏就像……很多很多年以前,家裏那間暗無天日的地下室。

她被關在裏面,餓到全身發涼,最開始喊媽媽,後來又喊上帝,似乎缥缈的神祇比媽媽更管用。

溫柚費勁地呼吸,從包裏拿出手機,看到信號欄裏只有一個叉。

她指尖微微發抖,仿佛忘了自己現在身處法國,下意識給雲深撥去電話求救。

第一時間想到的,只有他。

電話打不出去。

溫柚喘了幾口氣,又嘗試給同事打電話,依然不行。

溫柚沒力氣大喊,任由自己跌坐在地,盯着虛空中一點,呼吸沉重。

沒事,沒事,放輕松。

她鎮定地安慰自己。

這裏不是從前的地下室,只是酒店的儲藏室,她在這兒安靜地等一會兒就行了,不需要着急,只要有人經過,很快就能放她出來。

不會餓死的,絕對不會……

又一股酸水沖上喉嚨,溫柚幹嘔了幾下,沒吐出什麽東西,之後便筋疲力竭地蜷縮在牆邊,抱着腿有一下沒一下地敲門。

……

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又像只過了一眨眼的瞬間,溫柚在昏沉的夢中,感受不到時光的流逝。

只聽“砰”的一聲巨響,溫柚被震醒,茫然睜開眼。

房門摧枯拉朽似的從外面打開,傾瀉進來的已經不是午後明媚的日光,而是暖橘色的過道燈光。

光線勾勒一道熟悉身影,溫柚眼睛顫動,倏然睜大:“哥哥……”

男人攜着一身寒氣踏進房內,凜冽的眉宇間又透出顯而易見的不安。

看見室內肮髒的環境,和蜷在地上臉色蒼白至極的女孩,雲深喉間重重咽了下,眸光晃動,再藏不住隐忍的情緒,徑直走到溫柚面前,半跪下來,用力抱住她,安慰道:“別怕。”

溫柚愣住,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怎麽在這裏?”

像做夢一樣。

她不會還在夢裏沒醒吧?

雲深:“當然是來找你的。”

溫柚抿了抿唇。

不知為何,關在儲藏室裏這麽久,她沒有因為害怕流下一滴眼淚,甚至連眼眶酸澀的感覺都沒有,但是這一刻,她突然好想哭。

我可沒那麽脆弱。溫柚在心裏想。可是你出現了,我好像就有點委屈了。

她本來想告訴雲深,我都幾歲了哪裏還會怕,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你怎麽才來……”

“對不起。”雲深想也不想就道歉,“哥哥來晚了。”

他稍稍松開她,擡手擦了擦溫柚額頭,摸到濕淋淋的冷汗。

雲深詳查過溫柚兒時的經歷,知道她親哥諾亞曾被社區兒童保護機構警告多次,記錄裏有他把溫柚關進地下室,直到母親找不到女兒報了警才把妹妹放出來的殘忍行徑。

雲深聲音壓抑地問:“你是不是有幽閉恐懼症?”

“沒有啊……”溫柚胸口起伏,急促的呼吸暴露了她的恐懼,“也許……有一點應激的吧……”

因為今天見到了那些人,勾起一些痛苦回憶,她才會應激地恐懼黑暗,感覺呼吸不上來。

而她應對這一切的方式也和兒時一樣,那就是睡覺。

睡醒了就好了,睡醒了也許就有人來救她了。

這個潛意識在今天成了真。

她真的擁有了,一祈禱就會降臨在身邊的,專屬于她的神靈。

溫柚主動抱了抱雲深:“主要還是因為暈船才這麽難受,真的沒事了。”

“嗯。哥哥知道了。”雲深揉了下溫柚腦袋,“我們又又,是全世界最強大勇敢的人。”

說罷,雲深彎下腰,手臂從她膝下繞過去,忽然将她從地上打橫抱起來。

重心驀地升高,溫柚心跳加快,掙紮起來:“哥,我自己能走,而且我身上好髒。”

雲深沒說話,抱着她徑自離開儲藏室。

溫柚攥了攥他的襯衫衣料,扭頭四顧:“我房間應該在這裏啊……”

“你房間在三樓。”雲深說道,“這裏是四樓。”

溫柚:……

雲深腦海中浮現剛才在酒店監控室查到的畫面。

傻乎乎的,連自己走了幾層樓都不知道,看得他心驚膽戰,真怕她闖進別人房間,遇到不懷好意的人。

雲深沒下三樓,直接抱着溫柚進了他在四樓的套房。

房門關上,雲深把溫柚放到洗手間盥洗臺上,拿濕毛巾給她擦臉。

溫柚神思還有點混沌,手指輕輕圈着雲深手腕,喃喃道:“哥哥,我忽然想起來,小學的時候我曾經遇到一個占蔔師,她說我靈力很強,眼睛能通靈,特別适合當占蔔師。我那時候對她說的話深信不疑,你猜為什麽?因為我小時候真的看到過神仙,在漆黑的房間裏圍着我的頭轉,對我說一些只有神仙聽得懂的呓語,所以我一度以為我的眼睛真的能通靈,才會那麽聽那個占蔔師的話,努力去學占蔔算卦。”

雲深擦拭的動作幾不可查地停頓了一下。

世上哪有什麽通靈,什麽神仙。

不過是小孩子被關在漆黑的地方滴水未進太久,餓出幻覺了。

雲深低頭,聲線帶着幾不可查的顫動,故作淡然道:“別說這個了,想想等會兒吃什麽?”

他走出洗手間,去衣櫃那邊給溫柚拿一套幹淨浴衣。

溫柚從盥洗臺上跳下來,身子晃晃悠悠,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雲深停在衣櫃前,摸了下她環在他腰間的手:“怎麽這麽黏人?”

溫柚臉悶在他背上:“哥哥,你又救了我一命。”

她說話誇張,好像他是從天而降,救她于水火的蓋世豪俠。雲深挑眉,沒和她客氣:“那你打算怎麽報答我?”

溫柚擡起頭:“你怎麽不問,為什麽是‘又’?”

雲深轉過來瞅着她。

他自以為記住了很多和她有關的事情,其中自然包括稱得上“救”她的一些。

他記得不久前的大年初一,曾幫她稍微擋了下別人潑來的關東煮;也記得去年,曾把她從畜生親哥手裏救下,當着她的面把她親哥暴打到接近殘廢;還有更早以前,因為擔心她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坐火車會出事,他就多買了張車票,陪她一起回老家奔喪。

雲深從不愛回想這些事,更不會炫耀自己的高尚,于他而言,這些都是人之常情、舉手之勞,如果不是和溫柚有關,他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但既然她今天提了,雲深覺得,自己稍微自戀一下,也是很合理的:“哥哥又不傻,以前救你的那些事呢,我都一筆一筆清清楚楚地記在腦子裏,等着日後找你索要報答。”

“是嗎。”溫柚點了點頭,仰頭望着他說,“但有一件事,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溫柚沒有停頓,接着道:“在我第一次遇見你的那天。”

“你的臉塗得紅紅綠綠的,把我家周圍那些朝我扔石頭的小朋友都吓跑了。然後你和我說,以後那些壞小孩再欺負你,你打不過他們的話,就去東二路上的餐館找我。”

“那時候我不會說普通話,我想把口語練好再去找你道謝。”

“可惜我去找你的時候,你家餐館已經搬走了。”

“這些事情,你還記得嗎?”溫柚微微哽咽地說道,“妖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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