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如果我可以活得久一點……”是不是就可以抵達你生命的終點?

所有生命,從誕生到死亡是完整的循環,從成長到衰老是不變的規律。她眼睜睜看着他從一個少年長成如今的模樣,卻幾乎用去超越半生壽命的時間。即使将來走到修仙界現有的頂尖修為,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夠活到他衰老的時候。

——或許如今無論如何也達不到死亡的他根本就不會衰老。可十七仍然毫無來由地相信,他其實與世間萬物一樣,從誕生起便終究走向消亡,只是他的生命如星辰一般恒久,人世興衰更替的時間短暫到無法容納他容貌的改變。

在黑暗裏變得更加朦胧柔和的面容,如錦緞一般細致光滑的觸感,仿佛不是在摸他的臉,而是指尖在海水中游泳。白日裏,這張臉上也不會看見一絲皺紋——這是一張仿佛沒有受到任何刀劍與歲月傷害的、年輕的臉。只是看着的話,所有人都會認為他是一個未經世事的年輕人。

只要不去看他的眼睛。

只要人們不去看她無法訴說出所傾注的無限情感的……他的眼睛。

眼與面的違和感,在這樣幽谧的時刻,在黑夜于他面上投下的重疊陰影中,在比夜色的黑暗更加深沉的血色目光中,仿佛化作洶湧的海浪打入她的心中,心髒被一股又一股的海浪拍打着,噗通、噗通,一下又一下發出清晰急促的回響。

十七情不自禁地,雙手按在了虛的肩膀上,踮起腳,用面上最柔軟的部分輕輕碰了碰他眉骨下面的皮膚——覆蓋着虹膜的地方。

淺色的眼睫微微動了動,可十七并沒有看見,而是沉浸于一種驚奇之中——本來以她的身高,即使踮起腳,也無法吻到他的眼睛——他竟然如此溫順而自然地,配合了這樣一個溫情又親密的動作。

他彎下了腰,垂下了頭。

虛緩緩睜開雙眼時,一滴水珠從天而降,挂在了他的眼睫上,又一滴水珠從天而降,落入十七的眼睛裏。無數雨滴相繼砸下,冰冷的,又在船上與海面鳴起高低不同的熱切。嘈雜的聲音覆蓋了夜裏的安寧,也驚醒了沉浸在一種感情裏的十七——那是一種更甚于“默契”的情感激流,仿佛所有的欲求都被承接住時,達到無限接近圓滿的一瞬間時所感受到的一切。

——仿佛天地,仿佛世界,都只在這一瞬間。

十七忘記了開啓镌刻在船身防雨的護罩,也沒有用法術避雨。她此刻所有應該做的、想要做的、正在做的一切,都只是看着他而已。

他也看着她。

夕陽下的少年,雪山中的青年,黑夜裏的男人,三幕重疊的剪影帶着記憶中的微光,最終歸于一雙相同的血目中——一個人無論如何成長,唯有眼睛不會變化——而這雙眼睛的宿主有着音節如同嘆息一般的名字,被一個不曾改變的聲音呼喚了數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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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

在這一個夜晚,十七忘記了自身所必須肩負的命運,忘記了早已踏上的看不見終點的征途,也忘記了自身所具備的所有超越人類的力量,成為了一個只是被雨淋濕的人。

被雨淋濕,所以感到寒冷。感到寒冷,所以需要取暖。

雨幕沉重落下,船身在暴雨中搖晃,船中的世界只有兩個人,而十七的世界只有他一人了。

終于回到原本國度後,十七閉關了。而在船只靠岸之前,在大雨結束之前——

在他們于船艙中緊靠在一起,透過濕透而冰冷沉重的衣衫互相汲取對方皮膚中的溫度之前,在“嘩嘩”不止的沉悶雨聲裏窩身在船艙避雨之前,她終于微笑起來——

“迷路來到這世界,有幸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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