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銀時。接下來就拜托你了。”

“沒事,不用擔心,我一定會很快回來。”

“所以,在我回來之前,請你保護好同伴,保護好大家。”

“一言為定。”被捆在背後的手掙紮幾下,翹起了小指。最後一句話飄散于夜風之中:

“……記得,拿起我的劍。”

月下的剪影模糊下去,最終被黑暗吞噬殆盡。銀時腹背的刀傷傳來難以忍耐的痛楚,他睜開眼,陰霾灰暗的天空以傾塌的氣勢沉沉壓下,他逐漸意識到自己躺在露天營地冷硬的地面。

他舉起小指,以漫天黑雲為背景,遙遙完成了這個約定。身側放着兩把刀,一把是他從亂葬崗帶回來的最初的禮物,另一把是從燒焦的殘垣斷壁中翻找出來的松陽最珍視的刀。

于灰燼之中仍舊完好無損,刀鋒雪亮,寒冷得如同那一日的月色。

可是,雖然高杉和桂就躺在不遠的地方,但他已經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對這個約定。老師,你說過的,很快就回來,可已經過去了好幾年,銀桑已經長大了……還有杳無音訊的那個家夥,和獨自出走的大師兄……

……

胧面色慘白,冷汗直流地躺在陰暗狹小的和室,渾身裹滿了繃帶。與銀時他們不同,他知道松陽來自何處,也知道那些殺手會将他帶到什麽地方。

他明白松陽的心意,因此不打算破壞他這麽多年對弟子們的隐瞞,他獨自上路了,為了去到那個人的身邊。

奈落裏居然有人認出了他,對于叛徒的處置向來格殺,他被禪杖捅穿了無數次,又從垂死的虛弱裏活了過來,被發現後安置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他們沒有想到他居然能挺下來,他因此祈求到了留下來的機會,代價則是,重新成為底層的奈落為之賣命。

是他老師的血使他活了過來,兩次。他也要救出他的老師。他不惜血染雙手,一步一步完成無數艱險的任務,以期待能夠走入那座守衛森嚴的牢獄。

……

Advertisement

十七跌跌撞撞走在土地幹裂的原野,腹內有如火燒一般,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饑餓了,後來的進食主要為了口舌之欲而不是真的需要。但現在好像就真的需要,十七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這具身體穿着破爛粗糙僅夠蔽體的麻衣,腳下生有厚繭,估計從沒有穿過鞋。現在也是,不知是否經過了長途跋涉,雙腳已經又紅又腫,但被曬得黢黑的腳背上完全看不出來。

頭發亂如雜草一般,滿臉狂野生長的胡須,手臂竟然還有硬硬的肌肉,說明這具身體至少還是有些力氣的,然而也要能發揮作用啊!在這鳥不拉屎的不毛之地,別說野獸了,連昆蟲都沒看到一只!

既然沒有能跑的,那找不能動的食物吧!然而搜遍方圓幾裏的地皮硬是沒有找到一根雜草!路過的池塘和水潭也都幹得裂開了,能看見裏面幹腐的死魚散發隐隐的臭氣。

十七現在手腳粗糙,衣裳破爛,腹內饑餓,喉舌幹裂,渾身陣陣異味,已經走到精疲力盡,但這不是最糟糕的。她感覺自己□□沉甸甸的,對于不認為該長在身上的東西,已經在神志混亂中考慮切下來充饑可能性。

好吧,就算十多歲前錦衣玉食又如何,過去可以随意挑剔食物又如何,現在她已經餓得快死了。她還是敗給了人的本能,不如說,就算淪落到這一地步了她還是覺得先活下去再論其它。

她撿起了腐爛的魚,囫囵吃了下去。雖然感到惡心,幾次差點吐出來,艱難咽下去後腹內隐隐不适,但那又怎麽樣,火燒一般的饑餓終于緩和下來。她能多撐幾天了。

沿着直線一直向前,至少她想找一個落腳的地方,而在荒野中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遇到狼群。她現在沒有了靈力、沒有了過去的力量與速度,受困于普通人的身體,感受幹渴、饑餓與勞累。

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嗎?她當然記得前一秒是打算與那人決一死戰,那應當不是真實的吧,只是落入了他的某個陷阱,他當初就最擅長陣法,現在她在一個幻陣之中嗎?

可這一切都像是真實的,無論是身體的一切感受,還是這個世界的一切細節。

天空陰慘慘的,卻沒有一絲雲彩,太陽的光線并不強烈,但灼熱的氣息還是從地面傳來,她覺得自己就像是蒸籠中的蝦,漸漸退去清冷的顏色,等到逐漸變得肉紅之後,就可以端上桌面享用了。被蒸熟死透了。

忽然她眼前一亮,前方山窩裏似乎有一個小村莊,隐約還能看見炊煙升起,她連忙擡腿向前跑去,不知能不能在那裏找到一間廢棄的房屋落腳。

她被趕了出來。剛要走進村莊的時候,就有幾個年輕力壯的農夫拿起鋤頭和棍棒前來驅趕,說着她本不該聽懂的方言——從沒有學過,但就是聽懂了。他們不聽她的解釋,态度強硬,甚至還想當場打殺她。

這并不是真實世界吧,不然怎麽會出現語言毫無障礙的情況。但她不知道怎麽走出去,也不知道死在這裏是不是也就真的死了,所以仍然謹慎不去冒險。

夜晚躺在荒地裏,看着與地球上別無二致的星空,模模糊糊想到,如果這裏的事情是真實發生的,現在應該……是大旱年間吧……

田野裏沒了莊稼,地裏沒了水源,百姓流離失所,橫死荒野,肉入狼腹……等等那個村莊?!明明沒有莊稼了,怎會還會有炊煙?而且那幾個壯年人也沒有餓得快死的樣子!

十七猛然睜開眼,聽見遠處放輕的腳步聲,她起身逃離原地。藏在掩體之下,她聽見雜亂的腳步聲搜尋了方才睡覺的位置,然後人群罵罵咧咧地退回了村莊。

他們剛才是想?!十七驚出一身冷汗。

本來應當就此離去,然而每一天,村民都會在村長的帶領下聚在一個地方,之後就有幾家幾戶的屋頂冒氣炊煙。想起心中的疑惑,她鬼使神差地潛入進去,藏在一間半倒塌的房子裏。可能只是因為好奇,可能是因為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絲感覺。

她聽見附近一個男人跺腳,暴躁地怒罵道:“今天又沒有分到什麽肉!那個死老頭子一定是想吃獨食!我不管了!口裏都淡了!每天還要把那點口糧分給你們幾個拖油瓶!”他轉身進屋,十七聽見女人的痛哭和男人的呵斥,還有小兒的號哭。

她勉強找到一個偷窺的縫隙,就見男人拖着一個兩三歲的小孩出門,回來的時候手上提着另一個孩子,不理會女人的崩潰咒罵,關上了門。

他是在做什麽……不一會兒,炊煙袅袅升起。

一股寒流從尾椎爬上了脊背,他們在易子而食。周圍看到的村民帶着惡意的笑與垂涎的表情,嘻嘻說着什麽。

“終于忍不住了啊……”

“每天只能吃那麽點,這也難怪……”

“吃過……肉,還會想其它的東西嗎?”

他們見怪不怪,一點也沒有譴責的意思——這好像完全沒有碰到底線。而且,這種事不可能每天發生,也不可能養活這麽多人。

蜂擁的集會後,人們帶着殘忍或貪婪或滿足的神情四散開來,十七透過縫隙仔細分辨人群手中的東西,忽然她如雕塑一般凝固住了。

她看見一個小兒手中拿着一顆血淋淋的眼球,虹膜上鮮紅的色素比沾染的鮮血更為醒目。

大腦像是被全力打了一個悶棍,她的心“嘭”地一下子碎裂,砸在地上變成萬千細碎的散沙。

……

“松陽,你還要繼續反抗我嗎?還要維持你這幅面孔,不讓我出現在別人眼前?”

溫潤的綠眸看着虛,沒有回話。

“你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為什麽不痛快地迎來終結呢?”

“因為……我做了兩個約定……”在某一日黃昏的海灘,面對落入海天的夕陽,他曾與另一個人許下約定,後來的一個櫻花飄落的夜晚,她獨自前往斬斷過去的因緣,而他來到了這個陰暗潮濕的牢獄。他現在能做的,只有等待,相信她不會違背“不死”的諾言,相信她前來踐行“相遇”的諾言。

胸口的葉片傳來微熱的溫度。

同類推薦